63心疼

    日沉月升，二人待在一处避风的断崖前，打算将就一夜。

    凝竹在四处布上了结界，设置了暖阵，空中悬着一枚夜明珠，一侧摆上了方桌与两张躺椅，躺椅上各铺着一层厚厚绒毯。

    那躺椅是她事先仿照着现代的样式制作，本想再准备一个帐篷，但担忧遇到敌袭不易躲避，便作罢，左右有结界和暖阵，倒也不算冷。

    凝竹让顾久安帮她在崖前生了一把火，架起一口锅。

    她知道，若直接让顾久安吃补充灵气的灵药，他定会拉出叶百川的名号推拒，索性用乾坤袋中的灵液和灵植煮一锅粥。

    她只吃了一碗，便推说吃撑，剩下的半锅全然推给顾久安。

    顾久安沉默却顺从地进食，半锅粥很快见底，凝竹盯着他轮廓分明的面颊，心中升起几分心疼。

    这个年纪的男生还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惊人，他本就消瘦，去了一趟秘境又清减了那么多，定然是没有好好吃饭。

    凝竹疼惜的眼神似乎太过明显，引得一直在沉默吃粥顾久安忽然抬眸看她。

    “你在上个秘境中是如何度过的，怎么消瘦了这么多？”

    顾久安顿了一下，缓缓启唇，开始讲述叶家东南秘境中各个关卡的设置，以及相应的破解之法，语调平静得如同照本宣科。

    见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凝竹本想提醒，但看他难得愿意讲那么多话，又没有开口。

    那三月有余岁月被他以轻缓的语调逐一复述，与凝竹在典籍中查阅到的内容逐一对应，但典籍之外的东西，凝竹依旧一概不知。

    听不出他经历那些关卡时是何心情，是否受伤，关卡的间隙有没有休息，三个多月的日夜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他说得太过简要平淡，甚至典籍中的记载都要比他的讲述多几分惊险。

    心头那些问题似乎不问也知道答案，他的剑法精进那么多，凡事总有代价。

    凝竹抱膝坐在火堆前，鼻子有些泛酸，为了掩盖眼中的涩意，她缓缓垂下了眼眸。

    顾久安的声音突然停了。

    “大小姐若是乏了，可先去休息。”

    凝竹立刻抬头对他笑了一下，“不，没有，你继续讲吧，很有意思，我还想听。”

    顾久安犹豫了一下，继续开口，但他似乎认准她已困乏，本就简要的叙述再次压缩，余下一月的经历被他简化为三言两语，轻淡带过。

    “大小姐休息吧。”顾久安再次提醒。

    “我并不困，你白日里耗费了那么多力气，先去休息吧，我来守夜。”

    “不必，方才进补灵力过多，弟子需修炼化解，大小姐可先休息。”

    凝竹忽然有些赧然，她按照平日给叶百川做菜的配比添加的灵植，忽略了以他目前的修为能吸收的灵力有限。

    “那，你修炼吧，我便先休息，你修炼完要喊我，我守下半夜。”

    顾久安迟疑了一下，轻轻颔首。

    凝竹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件披风，递到他面前。

    “弟子并不冷。”

    “不冷也披上吧，总归不会热，山中夜晚湿气重，你打坐不动体温会降低，更易受寒。”

    顾久安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接过了披风，在颈边系好。

    凝竹满意地笑了，走到躺椅前躺好，盖好绒毯，闭目之前再次嘱托，“修炼完要叫我哦。”

    见顾久安再次颔首，凝竹闭上了眼睛，但还是无法彻底放心，睡得并不踏实，每每察觉自己要坠入深眠，都会强迫自己醒来。

    昏昏沉沉中，她每次转醒，都发现顾久安虽在打坐，却依旧睁着眼，每次二人四目相对，他才闭上眼睛。

    三次之后，凝竹忍不住了，无奈开口，“我布的结界还算牢固，秘境之中并无他人，你不必一直如此警戒。”

    顾久安微愣了一下，顺从地闭上了眼睛，不再睁开。

    凝竹也没了睡意，坐起来抱着绒毯看他打坐，一直到天蒙蒙亮，顾久安才修炼完毕，睁开眼睛。

    凝竹恍然明白过来，若不是她自己醒来，顾久安根本没打算叫醒她，等他修炼完毕，她也一觉睡到了天亮。

    “还有一些时间，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不必，大小姐今夜并未安眠，您休息即可。”

    凝竹微微叹气，知道他的脾性，也不再和他周旋，收拾好东西，带着顾久安迎着晨光上了路。

    ——

    昨夜她醒着无事又用灵识查探了一番秘境中的布置，发现秘境中多处一处迷幻阵。

    她确信刚入谷时她放出灵识未查探到此阵，但那个剑阵也是后来才出现，典籍记载秘境开启之时各个关卡皆已存在，可以根据自身情况选择顺序，怎么她们进这个秘境关卡还要慢慢加载？

    这迷幻阵考察的应该就是剑意了。

    叶百川为顾久安制定的练剑方略大致包括锻体、身法与剑招，可以说修得都是剑术，凝竹不太确定顾久安是否已经悟得剑意。

    这种东西对凝竹来说玄而又玄，根据典籍所言似乎与修为和道心相关，顾久安的修为并不算高，道心的话，凝竹也不能确定他是为何而修行，他大多的时候都十分漠然，似乎没有什么执念，虽自律勤勉到极致，但似乎只是在严格遵守叶百川的吩咐。

    迷幻阵设在一处开阔的谷地，谷地上芳草如茵，密密丛丛地蔓延到远方，最低洼处静静流淌着一条清浅小溪。

    谷地上笼罩的雾气浓淡不一，凝竹带着顾久安停在了最浓郁的一片雾气前，再次放出灵识查探，确定了它只是由幻境石和长在四周的致幻花草构成。

    只是一个低级的幻阵，若顾久安在其中遇到危险，破坏掉这些，应该就能使他脱离幻境。

    “你不必紧张，尽力去试便好。”凝竹说完安慰的话，看着他平静的脸，没忍住轻笑了一下，唯一紧张的人似乎是她自己。

    顾久安沉稳地走进那片迷雾，凝竹只能留在原地等待。

    雾气中人只是提剑站立，闭着眼睛，身形一直未动，但凝竹从放出的灵识觉察到，他浑身肌rou紧绷，体内灵力紊乱且暴虐，那张素来漠然的面容此刻眉心紧皱，看起来备受煎熬。

    他遍体鳞伤之时也不曾漏出如此痛苦之色，凝竹不知道他在经历着什么，但隐隐猜测，试炼的过程并不顺利。

    她虽担心但不敢冒然打断，只能用灵识时刻观察着他的身影。

    随着朝阳升起，谷地中的雾气逐渐散去，先是四处飘荡的薄雾逐渐消失，而后是那个雾团逐渐变淡，顾久安的身影逐渐显现。

    他的全身越来越紧绷，而后猛然爆发，向着雾气挥出一剑。

    那道剑气灵力肆虐在雾气中破开一条狭长豁口，下一刻，挥剑之人猝然喷出一口鲜血，而后便似再也支撑不住一般颓然倒下，以剑撑着地，半跪在地上。

    凝竹瞳孔骤缩，闪身来到顾久安身侧，躬身扶住了他。

    “你这么样了？怎么会这样？”

    慌促问询中，手已抚上他的后背，帮他梳理体内肆虐的灵力。

    顾久安转眸看了她一眼，又急遽压下，快得如同在躲闪。

    但凝竹还是被那一眼震撼住了。

    那一刻，他的黑眸翻涌，似有哀求，又似有悲戚，糅杂在晦暗不明的其他情绪中，交织成了一抹挣扎。

    类似的神情，她只在顾久安脸上见过一次，那时他魔气泄露意识不清，把她当做了叶千月。

    可也没有现在这般复杂。

    看来这次试炼失败对他的打击真的很大，凝竹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没事的，顾久安，你的剑法在同辈中已是超群，剑意的领悟重在机缘，你年岁尚小不必急于一时，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顾久安低垂着头没有言语，体内的翻腾的灵力在凝竹的调理下逐渐平息后，慢慢直起了身，神情恢复如常。

    凝竹掏出一枚丹药，捏着递到顾久安面前，顾久安才启唇吐出一个“不”字，凝竹的手便向前一伸，将丹药塞到了他的口中。

    五脏俱损，气血亏空，说什么也不能不吃药。

    顾久安呆愣住了，丹药含着口中似乎有些无措，但到底还是咽了下去，顿了一下，缓缓启唇，“您的手……”

    凝竹低头一看，才发现指尖染上了他嘴唇上的血。

    “无妨的。”凝竹动用灵力捻了一下指尖，血渍消失不见，然后看了一眼他染血的嘴唇以及唇角的血痕，上前一步，抬手在他的下颌处轻轻挥过，一股轻柔灵力拂过他的唇瓣，鲜血被抹去，两片微抿着的泛白薄唇显露出来。

    顾久安急促后退了一步，而后开口，“多谢大小姐。”

    凝竹愣了一下，意识到二人方才的间隔只余三拳，也微微后退了一步，放下手略带歉意地开口，“忘了你不喜与人靠得太近，但你实在太高了。”

    顾久安没有再开口。

    试炼失败便不能再得到剑谱，凝竹猜想他心情定然沉闷，便轻声提议，“既然这里的剑谱与我们无缘，便先出秘境吧，等你调养好了，我们再去别的秘境试炼便是。”

    顾久安还未开口，一个缥缈且苍老的声音自空中传来。

    “若寻剑法，可沿溪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