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体面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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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晚上以后,叶子给他的微信回复就少得可怜,打过去的电话更是一个都不接。他的公司正赶上税务局查账,这几天加班到深夜,于是两个人这两天几乎不说话。 “吃饭了吗?”孟宴臣在午休时间发讯息给她。 “还没。” 手机响了一声,叶子拿起来看,他发了一个红包。她有点恼火,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正在泥土里翻搅的手停了下来,她在水龙头下草草洗干净手,噼里啪啦发了一大段话过去: “我说得很清楚了,去解决你和你家人的问题。就算我们和好,她还会再来找我,再来侮辱我。真的想和好就去解决问题,否则一律视为没有诚意。 我不是在替我自己跟你对话,就算我们再也不会和好,我还是要告诉你,如果一直逃避你自己的问题,那么将来你的妻子会是最倒霉的那个,她会切身体会到什么是婆媳矛盾。” 孟宴臣哑口无言。 有时候女朋友太聪明也不是好事。 叶子不仅替他想,甚至还替他那个未来的妻子想。 她有一颗剔透玲珑的心。 只是叶子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他的父母不是那么善解人意的人,否则他就不会连自己的大学志愿都无法决定。他们不仅有控制他的欲望,也有控制他的手段和能力。他在分公司干得好好的,上面一句话就把他调走,不需要过问他的意志,简直比体制内的层级调动还要专断。如果他敢辞职,家里人大概会让业内的大部分企业拒绝录用他。 而他婚前的感情生活是他婚姻的简历,而这份简历只会投递给那些门当户对的人家。 无论他如何声泪俱下地乞求他们放过他的叶子,他们都不会心软。 喜欢她?如果他的意愿那么重要,他就不会走到今天。 这孟家长子的身份,这总裁的头衔,是他生命之不可承受之重。 他像被架上宝座的君王,人人都要尊称他一声小孟总,无人在意他的脖颈被这名利的王冠压得快折断——毕竟,大家都在为温饱忙碌,他的苦楚说出来在别人眼里只是一个富家子弟的无病呻吟。 孟宴臣有些疲惫地趴在桌上,脑中昏昏沉沉。 他醒来时,发觉自己蹲在花园里看一只毛毛虫。有个小男孩从远处跑过来,看样子像十岁多一点,留着锅盖头。小孩跑过来扑在他的怀里,仰着头,泪汪汪的。 “爸爸。” “哭什么呀,怎么了?” “我不想上钢琴课......” “为什么?钢琴课很枯燥吗?” “我学不好mama就发火,我害怕。” 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学钢琴可以穿燕尾服上台表演,不好看吗?穿西装多像小王子呀。” “是很好看,可是我不喜欢。 为什么我明明要穿着我不喜欢的衣服,做不喜欢的事。 我觉得我不是小王子,我只是一个小木偶。 爸爸,我往后的日子都要这样吗?” 额头被桌子压得很疼,他醒过来,对着一桌纸堆发呆。 一个穿着燕尾服的木偶。 一个享尽荣华富贵的傀儡。 一个体面的奴隶。 孟家的晚饭七点多钟才开始,孟怀瑾出去跟老友聚会并不在家,意外的是许沁也回来了。最后一道菜是佛跳墙,孟宴臣起身给桌上的三个人分别舀汤,他看到付闻樱的脸色不好,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沁沁,你什么时候去法院起诉的离婚?不是你秦叔叔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得亏他在立案庭工作,一眼就看到了你的起诉书。” 这怒气不是对着自己来的,孟宴臣稍稍松了口气。 “一个星期前提交的。” “我说呢,”付闻樱冷笑一声:“要不然难得回家一趟。” 许沁不敢吭声,听着付闻樱半心疼半生气地挤兑她。 “我早就说了,你跟他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何必撞了南墙才回头?把身体和精神都搞成这样——你看看你的脸色,这两个月都瘦了七八斤了吧。幸好房子是婚前财产,不然白白让他占了便宜。” “我们是真心爱过的......” “真心爱你就不会把你糟蹋成这个样子,更不会对你的家人这个态度,你都提起离婚诉讼了,怎么还这么嘴犟呢?”付闻樱越说越气,转过头对孟宴臣发火:“你也是,一个两个的不省心,你看看你找了个什么女朋友?我还没跟你爸爸说,他要是知道你跟女孩同居,腿都给你打断。她搬出去了吗?没搬出去我可就要找人请她出去了。” 如果是以前,他会阳奉阴违地说已经搬走了。 而今天,好像是被逼上梁山似的,孟宴臣语气平淡: “她没搬走,我也不会让她走。” 付闻樱愣了接近一分钟才开口:“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不会让她离开的意思。” “你这个态度是在跟我说话吗?” “我没有什么态度,”孟宴臣抬起头看她,他握着筷子的手在发抖:“我只是希望您不要再为难她了。她只是一个在大城市打工的女孩,不值得您这么大费周章。” 付闻樱轻轻笑起来,她点了点头:“好,我为难她,我是恶人。看来她有一些手段,能让你为了她忤逆父母,对着自己的母亲翻脸。” “我不是为了她,我是为了我自己。mama,我没有说我一定要娶她,她也没想过要嫁进孟家,我们只是想发展一段平淡自由的感情——mama,我连选择一段自由的感情都不可以吗?” 女人仿佛听到了极其可笑的话,她的嘴角扯了一下: “她当然要说不想跟你结婚了,她当然要表现出不物质不拜金,她当然要假装自己只是爱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财产和地位——我的傻儿子,否则她怎么骗得你团团转,骗得你给她掏钱呢?骗子会告诉你她是个骗子吗?” “mama,在您的眼里,您的儿子是一个没有分辨能力的疯子吗?” “你现在这个态度跟我说话就是在发疯!” 女人极其难忍地拍桌而起: “孟宴臣,那个女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让你连mama的话也听不进去了。你怎么会这样?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看着她的儿子,她优秀而自持的儿子,他的脸上流下两行泪,神情是令人错愕的痛苦和脆弱——他不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像是一个悲愤的受害者。 “看在我为了你们活了三十多年的份上,就让我为自己活一次吧。如果连这点自由都是奢望,我就没必要继续我将来的人生了。” “你这是在威胁谁?!” 男人起身离开,他的脚步飞快。 像是匆忙逃离,又像是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