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晋之好

    断魂渊外有百里荒原，低垂暗云如聚集的群岛，使天色极为阴沉压抑。一行修士穿过一个已成废墟的村庄，在南边的地平线上看见绵延几里的尘云。其中经验丰富的金丹修士暗道不好，果然听见阵阵雷声，又见道道闪电劈穿翻滚的尘云，数量多的令人惊心的黑羽魔鸟随之涌出，周身汇聚雷光，正向修士们疾速飞来。

    “不好，是紫雷魔鸦！快集阵！”

    领头的蓝袍男修暴喝一声，双指一并，激出佩剑青凛剑光；剑气如龙，盘旋升腾，男修身后满面疲惫但神色坚定的修士们也跟着御剑而起，结成牢固的天璇八卦剑阵。剑阵结好的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魔鸦群就轰然砸到剑阵上方，顷刻间将清光流转的结界淹没在血色雷光之中。

    支撑剑眼的是一个蓝袍女修，作为唯二金丹修士之一的她承受了大半冲击，当即喷出一口血来，身形摇摇欲坠。阵尾最年轻的筑基修士见同袍如此，心中恐慌难安，不由哭道：“师兄！师姐受伤了！”

    “定神！”为首男修高喝，却不慎被魔鸦身上激射出的一排黑羽刺入臂膀。魔气缭绕的鸦羽还带着雷电之力，窜入经脉，男修面色顿时变得惨白。

    天道无情，师门同袍难道今日皆要殒命于此？

    男修刚下定决心只身拖住魔鸦群让师妹师弟们逃走时，昏沉天幕之下突然暴起一团明亮的火。那火沿着鸦群卷起的尘云行进，所过之处，魔鸦纷纷燃成火球，嚎叫着坠落，仿佛火焰留下的黑迹。

    “前方可是万仞门的道友？”

    一道柔和低哑的女声传来，落在耳里恍若天籁，修为最弱的弟子控制不住情绪，虽然还稳得住手中剑，却忍不住哭出声来：“是！我们是万仞门的修士！恳请道友施以援手！”

    话音未落，雪亮剑光又在鸦群中劈开一条通道，尚在远处飘渺不定的身影一步跨到剑阵之前，手中长剑耀如流水之波，法力灌入，剑气愈明，又是一剑荡出，十丈以内的魔鸦群竟全数灰飞烟灭。

    蓝袍男修定了定神，拱手道谢：“在下万仞门胡向文，多谢道友救命之恩，不知道友……”他的目光下移，落在白袍女修的剑上。

    只见那剑身通身雪亮，剑刃有碎锦式花纹，至脊而止，如珠不可衽，纹若流水不绝，胡向文不禁惊道：“这竟是斩魔剑照昆！”

    斩魔剑照昆为朔雪仙尊佩剑，在上一次仙魔大战中战功赫赫，曾见证还是化神期的仙尊越阶斩洞虚的壮举。万仞门为纯修剑道的宗门，胡向文久慕朔雪仙尊威名，连他的佩剑也下功夫研究过。

    “在下是朔雪仙尊首徒，沈星阑。”女修微微一笑，抬头望向盘旋不定的墨鸦群，“道友不必客气，正道门派自当互帮互助，再说我本也是为这魔鸦群背后之人来的。”

    “竟然是仙尊首徒么？”蓝袍女修抹去唇边血迹，面色大定，“在下名为夏楚云，侥幸得生，若有帮得上沈道友之处，还请不吝赐教。”

    “你们引动这魔鸦群，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沈星阑指拈兰花，檀心真火在魔鸦群内飞速旋转，汇聚到一点，腾飞成耀眼的赤金火凤。女修左臂轻扬，火凤便清啼一声，双翼骤然暴涨三丈，义无反顾地冲进混乱尘云的深处。

    一声近似哽咽的呼号从尘云中传来，极为嘶哑难听，万仞门中修为弱的筑基修士只被余波波及，七窍就流出血来，幸好蓝袍女修夏楚云搭起结界，将师弟师妹们护在身边。

    一道骂骂咧咧的身影从尘云中飞出，嘴里吐着血，被真火烧伤的右臂垂落在身侧。这是个中年人模样的魔修，脸色苍白，脸颊发灰，头发就像一堆散落着灰烬的雪。

    “竟然是化神修士……”夏楚云喃喃，冷汗打湿后背。“怪不得这低阶魔妖紫雷墨鸦实力堪比金丹，原来有化神老祖在背后cao控。”

    “化神老祖，凭他也算？”沈星阑嗤笑。“不过是血祭修士堆上去的修为罢了。”

    “一群前来送死的蝼蚁，竟然也敢伤老夫？”中年修士喘息两下，血红色的眼睛瞪向沈星阑，“区区元婴……”

    只见魔修双手一展，一面黑色小鼓便浮现于空。鼓面血红如丹朱，颤巍巍透着不详光亮，鼓身是污泥般的颜色，雕纹了许多栩栩如生的蜈蚣毒蛇之类的怪物。

    只凝神盯了小鼓片刻，胡向文就被吓得魂飞魄散：那鼓面居然由人皮炼成，看久了残破的红色血rou似钻进大脑，在勃勃地跳动！

    “他是血鹫老祖丁飞海！”夏楚云骇道。

    “倒有几分见识，”丁飞海邪笑一声，阴沉的双眼发出残忍的光，双手一展，咆哮起来，“可惜你们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邪力翻涌，一对水蛭模样的巨怪从魔修背后翻腾不休的尘云中钻出，它们模样奇诡，在半空中扭动着，像没有骨头似的，肚腹处还有数不清的小细腿，让人观之便心神不宁、厌恶非常。

    更教人心底发寒的是，每一只水蛭怪物竟都有元婴中期的实力！

    “只有这种把戏么？”沈星阑冷笑，火凤周身火光大炽，洋溢着光彩，有节奏地扇着羽翼，尖喙一闪，悍然啄向扭动不休的水蛭；女修持剑胸前，照昆剑剑身闪出无数寒光，剑气四溢间，照昆剑宛若长虹般击出，快逾闪电，直冲丁飞海的项上人头而去！

    照昆剑疾飞的速度实在是快！太快！胡向文练剑五十余年，扪心自问，竟也使不出这样的快剑！

    还未接近敌身，剑气已将丁飞海周围的护体魔气斩出了纵横交错的几个破口，沈星阑持剑的手平稳而坚定，哪怕身上已出现数道被魔气割破的伤痕，剑尖也如影随形地罩在不停闪躲的魔修头上。

    “住手！快住手！你要什么，老夫都给你！”

    死亡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体面的滚镶血纹黑袍已被剑风搅得破破烂烂，丁飞海凸出的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居然惊骇得大声求饶起来。

    可沈星阑哪里会给他逃跑的机会！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当即催动秘法，檀心真火化作的火凤身形又大一圈，右手微抬，照昆剑再携灵力，雪莹莹的剑芒锋锐无匹，带着一去不返的气质狠狠刺进魔修心口。

    “啊啊啊啊！”

    凄惨得吓人的哀嚎从丁飞海口中溢出，照昆剑从他胸口正当中劈开，他眼里的神采也像西沉的太阳一般渐渐暗了下去，最后化为虚无。

    “道友！”胡向文心中大喜，看半空中女修身形摇摇欲坠，心知她怕是法力耗尽，连忙御剑向她飞去，想要施以援手。

    “别过来！”

    沈星阑厉喝，双手紧握，食指一点心口，一口精血喷到飘回身前的檀心真火。于此同时，魔修胸口开裂之处也忽地腾出一道青蓝色暗影，速度快成细细虚影，飞速射向赶来的胡向文。

    这魔修虽然rou体被灭，神魂却尚在，一旦附到胡向文身上，沈星阑尚且不如何，他却必死无疑！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胡向文连喊也来不及喊，只见一抹长练般的火光和一道华丽如鎏金的流光袭向魔修神魂，火光后发先至，一下子缠绕在丁飞海神魂智商，一阵喧腾之后，将其烧得灰飞烟灭。

    片刻后，胡向文才发出一声微弱而空洞的尖叫，险死还生，汗出如浆，几乎给自己洗了个澡。

    沈星阑调息片刻，抬头看向鎏金飞光划来的方向，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乔道友。”

    乔晟睿御空而来，手里持着本命法宝御法尺，拱手一礼：“沈道友控火之术已臻至化境，乔某惭愧，竟未能帮上什么。”

    沈星阑压下涌到喉头的低咳，转身看向惊魂未定的胡向文：“道友可还撑得住？”

    蓝袍女修夏楚云连忙飞来扶住自家师兄，连连对沈星阑道谢：“师兄不要紧的，我们有门派发放的凝气丹药，服上几颗，回宗调养即可。”

    说罢，她白着脸，有些后怕地说：“我们师兄妹二人，本是想带着门内弟子历练一番，按理说，断魂渊附近的荒村只会有一些低级魔物，偶尔得见魔修，不过筑基金丹修为，怎料会碰上化神魔修的魔宠……”

    “不怪你们大意，我也是跟着沈道友来到此地，才发现断魂渊内魔修似乎有些异常。”乔晟睿感慨道。“不过半年功夫，沈道友已在此处剿杀五个元婴期魔修，今日又越阶斩杀化神魔修，当真是名师必有高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夏楚云眨了眨眼。不知是不是她错觉，这面如冠玉、盛名远扬的轩阳派元婴修士无论是说话还是眼神，总有种奇怪的、缠缠绵绵的拉丝感。

    她再定睛一看，又被救命恩人沈星阑不过二十许岁的骨龄震惊了，虚弱地道：“沈道友……怪道我未怎么听说过沈道友，原来道友才刚刚弱冠之年。”

    夏楚云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她这五六十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沈星阑笑起来，碧绿的双眼明亮而温暖，浑身上下的血腥气和杀意也化作了让人心安的徐徐春风：“夏道友，你再不给贵师兄服药，他怕是要当场昏死过去了。”

    “啊！师兄你还好吧，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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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万仞门一行人离去，乔晟睿抽出把金玉折扇，缓缓开口：“杀了这血鹫老魔，沈道友怕是也消耗了大半法力。我们也斩了不少魔修，轩阳派离此地不算太远，不若暂且歇歇？”

    沈星阑笑意微敛，垂下眼道：“在下尚有余力，佛子那处也不知情况如何，眼下倒不急着歇息。”

    乔晟睿忍不住发问：“沈道友缘何如此焦急？这魔修是斩不尽杀不完的，况且我观道友挑选魔修极有目的性，是从何处听了什么风声不成？”

    沈星阑叹了口气。

    是啊，魔修当然斩不尽杀不完。离开清懿洞天、与赫连雍分别已有一年半，她只身亲探断魂渊，又集结正道年轻一代天骄斩妖除魔，也不过堪堪将记忆中会在仙魔大战中声名鹊起胡作非为的元婴期魔修杀了一小半。

    天道仿佛格外倾心魔修一般，仙魔大战中正道陨落了数名化神大能，连朔雪仙尊也身死其中，魔道修士却纷纷崛起，今日死在她手中的血鹫老祖，在仙魔大战中驱妖御魔，葬送了许多正道年轻修士。

    “风声不曾听闻，只是沈某既然进阶元婴，在宗门内晋为长老，想着总要做些实事才好。”

    乔晟睿欲言又止，到底问出口：“那不知沈道友……除魔尽兴后，可否给在下一个……答复？”

    沈星阑抬起眼皮，定定看着眼前白面飞红、脊背微微绷紧的轩阳派大师兄。

    三个月前，轩阳派向苍华仙宗递了一道金函，旨在与苍华仙宗合为两姓之好，主角正是她与乔晟睿。

    平心而论，乔晟睿百余岁便已是元婴后期，又俊美无铸，整个人如一块打磨得全无瑕疵、宝光四耀的美玉，如果沈星阑没看过《重生不可欺》，也得赞叹一句陌上公子、举世无双。

    可她不仅看过那本“原著”，还早已尝过绝顶美味的佳肴，眼前的翩翩佳公子，就变成了食之无味、弃之也不可惜的变质鸡肋。

    沈星阑勾起唇角，说话难得委婉：“除恶务尽，如今断魂渊波风再起，魔道不知在酝酿何等诡计，我怎能醉心儿女情长之事？”

    见乔晟睿再要开口，沈星阑又为拒绝压了一块石头上去：“况且即使成了道侣，又该谁去谁的宗门？师尊费心竭力养我十年，定不肯让我年纪轻轻就转去轩阳派的，难不成轩阳派肯舍了乔道友，来我苍华宗？”

    乔晟睿面色涨红，和声道：“我自然是无法去苍华仙宗的，但乔某可以等，也愿意接受朔雪仙尊的考验……”

    “师尊可没什么考验给你。”沈星阑笑道。“此事，乔道友休要再提。”

    说罢，沈星阑刚要转身，就听乔晟睿在背后幽幽道：“沈道友连考虑都不愿考虑，乔某真心付流水倒在其次，只是那骇人传闻怕是真的了。”

    沈星阑一顿，哂道：“什么传闻？”

    “沈道友罔顾人伦，与朔雪仙尊师徒悖逆，元婴前就有了道侣之实的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