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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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珍的肚子一天天飞也似的鼓了起来 夏去冬来,很快又到了一个冬天 宫门上下都为冯碧珍腹中的孩子真心祝福,这是自宫门大战后第一个新生命,寓意十分特殊。 这个新生儿的到来寓意着宫门进入了新的时代,不再被死亡的阴影笼罩,所有人都将迎来新生。 宫子羽身为执刃,特意把碧珍的待遇提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他每次和宫紫商一起来都会带许多的珍贵补品 “这是鹿茸,我知道角宫什么都不缺,可是我观嫂嫂气血凝滞,鹿茸最治这些阴寒的病症,这些鹿茸都是我让人从山外采买最好的,就连皇城贡品都比不上呢。” 不知为何,月份越大,碧珍气色就发不好,她总是在夜半小腿转筋,疼的难以入眠 尽管补品一日日的吃着喝着,但可能因为早期她孕吐的厉害,后面再怎么补都补不回来。 七八个月大的身子,除了腹部高高隆起,冯碧珍的身条仍然是细溜溜的,尤其是四肢,一点儿也没有胖起来,在肚子愈发鼓胀的衬托下,她的手臂简直瘦的像麻杆似的。是旁人看着她在侍女的搀扶下散步,都会暗自心惊胆战的程度。 她肚子大了,做什么都不便,宫子羽就把锦匣放到离她近的地方,“嫂嫂不必起身。” 碧珍勉强笑了下,从宫子羽的手中接过:“执刃有心了,碧珍多谢执刃。” “这孩子也该有七个多月了吧,嫂嫂可和尚角兄长商议过名字?” “还是等长老们商议一个名字?” 这话问的碧珍不是很好回答 她心里隐隐排斥腹中的孩子,关于名字迟迟拖着没有议定 宫尚角倒是对起名很兴奋,他的兴致有些莫名的狂热,碧珍看他那样反常的激动,也不好说什么。 默默叹气:“尚角起了很多名字,他个个都觉得好,又都觉得不满意。” “且有的折腾呢。” 宫紫商笑曰:头一次当爹自然是激动的,这种甜蜜的烦恼就让尚角哥哥多体会几日吧。 宫子羽和宫紫商略坐了坐就借故不打扰她午睡,成双离开 冬日的午后,太阳格外的暖和,屋内点着地龙烧的暖如春夏 艾草的微苦被火一蒸过愈发浓烈 自上个月开始,碧珍的屋子里就要每天熏艾一个时辰,方子是月长老开的,但是最终的药剂单子上,留下的字迹是宫远徵的。 窗外的梅花已经冒了花苞 想必再过一二月就会尽数开放 碧珍躺在榻上,伸手在窗沿上,“今天还是没有乌蓬的信吗?” 她有孕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但随着生产日期越来越近,她也不能免俗,想念起家里的母亲和弟弟。 侍女说没有,她应了一声闭上眼。 尚角说,母亲和阿瑄搬去了京城 “阿瑄弟弟要读国子监,从乌蓬到京城走走停停要大半年呢,收不到信是正常的,我已经差人问过了,岳母说等他们在京城安顿下来了马上就来看你。” 腹中的孩子踢了碧珍一脚,她疼的抓紧宫尚角的手:“真的吗?” “母亲会亲自来看我吗?” 她疼的脸色大变,仍追问着 宫尚角看着她,摸了摸她的脸,扶着她坐下:“自然是真的,阿瑄弟弟也才十几岁,纵然我给他留了许多侍从,也还是要岳母跟着安顿下才能离开,碧珍你等一等,等我们的孩儿出世了,岳母就能来看你了。” 碧珍又睡去了 在梦里,她没有任何烦恼,在梦里她回到了乌蓬,和阿瑄一起在烟雨蒙蒙的水乡卧在小船上采莲蓬。 宫尚角已经很久没有和宫远徵这样平心静气的坐在一起聊一聊了 因着中毒一事,他不太敢见远徵。 尤其是他带回来的草药并不能制成一枕黄粱的解药,只是个残品,远徵弟弟中的毒到现在都没有解掉,只是一次一次的在濒临毒发的时候用药压制。 远徵再也不提解毒一事,这让宫尚角好像被钝刀子割rou 尤其是在亲眼见过远徵毒发有多么痛苦,他像是完全陷入了幻觉里,颠三倒四的说不出囫囵话。他时而疯狂时而安静,清醒的时候远徵流着泪求他把他绑起来 “哥,把我关起来吧,我已经废了。” “不许胡说!”他抱着远徵,压制着他不让他自残 远徵在他怀里一抽一抽的,像只快要死掉的小动物一样:“我废了。”“我是个废人了。” “哥,我喜欢碧珍,我爱她。” “哥你为什么要和她成亲?你不是不喜欢她吗?你不是喜欢的是上官浅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骗我?为什么她也骗我?” “你们合起来骗我,都瞒着我,我怎么办?你们成亲了就不要我了,我去哪儿?” 远徵混乱的瞳仁里盛满了破碎的水光和黑色的绝望 “回去,让我回去,回到上元节……我不要和哥分开,碧珍也还在我身边,她会一直陪着我,哄我,给我讲故事。”他不断地重复上元节,他是如何和碧珍一起给他做龙灯和草蝈蝈 每当宫尚角听远徵说一次,他就感觉自己死了一次。 那个上元灯节,不仅成为了他一辈子的梦魇,也成为了远徵渡不过的劫难。他们兄弟二人都困死在那个上元节的夜晚。 宫远徵喜欢冯碧珍 他竟然这么晚才知道 在他成亲之后才知道 可是又能怪谁呢?碧珍是很好的人,她温柔又善良,远徵会喜欢上她是很自然的事。 是他没有做好一个兄长该做的,他没有照顾好自己的未婚妻,这才让碧珍住在徵宫和远徵朝夕相处。也是他不够关心远徵,如果他再细心些,就可以阻止这桩荒唐事。 宫尚角一进屋子,宫远徵就立刻站了起来 他走到远徵的书案前,“在写什么药方?” 远徵顿了顿,半低着头不看他:“一些……调理的补药。” “听说你最近都不研制毒药?” 远徵嗯了一声,“以后都不做毒了。” 宫尚角也是懂药理的,看着这张补气血的药方就知道是写给碧珍的,他并没有纠结这张药方,反而问远徵:“为什么不做了?” 远徵低着头:“就是不做了。” “不想做了。” “你在药上的天赋无人能比,就算出了一次差错也不妨事,该做还是得做,不然你要宫门以后的暗器上涂什么?家族的安危还是重要的。”宫尚角淡淡的安慰他,“你要是过不去心里那关就再停一停,休息到年后。” 徵宫的职责就是暗器毒药,这是远徵不能推卸的责任,宫尚角点了点他,没有再说重话。 远徵面色微白,应声说知道了 宫尚角放下药单,撩起袍子坐到蒲团上自己给自己烧水沏茶 “药方上的补药,我看用量很大,是有什么不好吗?”他也知道碧珍最近开始烧艾了,熏艾是保胎,他问过月长老,月长老说碧珍体弱,熏艾能好一些。 宫远徵这才坐到他的对面 他面带愁云,摇了摇头:“她体弱血虚,又因为受寒留下病根,这一胎怀的不是时候。且嫂嫂年纪轻骨架小,不用些大补的药,怕是生产那天她熬不住。” “按照嫂嫂的体质,最好是再过几年,二十有二左右怀孕为佳。” 宫远徵心事重重的叹气:“还是年纪太轻了。” 他是大夫,自然知道年纪越小的女子生育一事上的风险就越大 “会有危险吗?” “就目前的脉案看来,若是在补一两个月应该没什么大事。我还准备了出云重莲应当万无一失了。” 宫尚角惊愕的抬头:“出云重莲?” 宫远徵抿着嘴,眸色沉沉:“只是准备着,生产那日应该是用不到的。” 用了也没什么作用 宫远徵发现出云重莲第一个治不了的病是妇人难产。 这花救不了难产大出血的产妇,换言之,所有大出血的伤这花都治不了。 宫远徵提起嘴角:“哥,我会保住嫂嫂和孩子的。” 就算不能亲自切脉,他也会拼尽全力去保护碧珍和孩子的。 宫尚角:“我知道。” 为了碧珍和孩子,他也想让远徵亲自给她诊脉,可是碧珍反感的厉害,他不能提这事。 宫尚角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 “生产那日,我一定要在角宫,其他的大夫都不如我,哥,这一点你一定要答应我。” 宫远徵只提了这么一个要求 宫尚角语塞半晌,“我、” “我尽量。” 他没敢应承下来,关于碧珍的抗拒,他不敢逼迫太狠,生孩子是女子的鬼门关,碧珍身体不好他不能拿这事刺激她 但往往事与愿违 一个噩耗骤然传来 碧珍早产了 “夫人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些嚼舌根的话,知道了冯家的事,她非要进您的书房,我们实在是拦不住,您快回去吧!属下才得了消息就赶来,迟了怕是要出大事!”金复亲自前来通报,他跑的狼狈不堪,连礼节都顾不上,在宫远徵的药庐摔了个狗啃泥,满嘴都是血 宫尚角连反应的时间都来不及,夺门而出的瞬间又被新的侍卫拦住 这个侍卫摔得更惨 头上的束发都跑掉了一半,呼哧呼哧,见到他就扑过来抱住他的靴子求饶 “夫人、夫人看了信,从台阶上摔下来早产了!您快回去吧!!” “角宫现下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宫尚角眼前一黑,差点没栽过去 他什么也顾不上,拼命的往回跑 等到他和宫远徵赶到角宫的时候,一盆盆热水正在往里端 一个产婆满头大汗的跑出来,脸色青白的像鬼一样,掉了魂的喊:“不成了,不成了!” “胎位不正,倒着出不来,不成了!” 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侍女哭,侍卫叫 宫远徴看见到处都是在随机抓人喊稳婆的仆从 “把所有药师都叫过来!稳婆不够就去外面请!绑也得给再我绑几个来!” “快去!” 宫尚角两眼赤红着捞住一个出来的侍女 声音颤抖的连句囫囵话都问不出 “里面谁还在?月长老呢?” “药呢?” “里面怎么样了,说话,说话!!!” 侍女结结巴巴的说夫人从台阶上摔下来,晕了过去,胎位不正难产了 “月长老已经给夫人用了药,但是不见好,现在有血崩的迹象。” 里面是碧珍撕心裂肺的一声哀鸣 她的凄惨的痛吟只喊了半声便戛然而止 宫远徴只觉得天一下子就变暗了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地动山摇,百鬼哭嚎,他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仿佛掉进了幽冥地狱 许久之后,他才醒过来,方才他差点走火入魔 他不顾一切的冲进房间,被急匆匆赶来的宫子羽一把抓住 “宫远徴!那是你嫂嫂,里面有月长老你冷静点!” 宫子羽想说,你等一等,月长老要是不行定会喊你的 宫远徴反手揪紧宫子羽的前襟,“你懂个屁,碧珍体弱就算是足月生产都不一定能平安,她根本经不起早产!再加上摔了一跤她随时会死,我不进去谁救她!!” 黑熠熠的眼珠没有一丝温度,宫远徴推开宫子羽,“茯苓、人参给我取来最好的,我要用!” 他撞开门,踏入了房间 屋内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暗淡无光的屋内只有烛火的光明灭的跳动 从里到外都仔细的糊着窗纱,一点点的风和光都透不进来 闷热潮湿压抑 宫远徴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飞奔到床榻边,握住碧珍的小臂,用力压着探听她的脉搏 宫远徴眉头紧紧皱着,他摸摸碧珍被汗水濡湿的额头,她无知无觉的闭着眼睛陷入昏迷 睫毛被泪打得透湿,在昏迷中她的眉头也时刻紧蹙 她的情况很不好,羊水破了后她又流了血,现在整个人都是惨白的,她的脸上透出一种死人才有的青色和黯淡,一如这屋内摇曳的灯炷眼看着就要熄灭了 月长老手里拿捏着银针在她光裸的小腿上扎了下去 “你怎么才来,我都急死了!她从刚才闭气到现在还没醒,下一针扎哪儿?” 医学圣手月长老到底也不是妇科圣手,他行医到今天还没给人接生过,更何况冯碧珍的情况比寻常孕妇还有糟糕百倍。 他一连扎了六七针都不起效果,现在额头上汗如雨下,手捏着针都不敢再下了 “我来。” 宫远徴不假思索的取来一支金针,在烛火上烤过后,下针如闪电 大xue上扎着金针,宫远徴捻着针,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冯碧珍 不过几个瞬息,却漫长的像是好几年 碧珍在剧痛中醒来 半梦半醒间,她意志难以清明,高高隆起的腹部和撕裂般的痛让她恨不能一时三刻死去,好结束了这堪比凌迟的痛苦。 什么力气都没有,她费力的睁开眼皮 冰凉的右手被人焐在掌心呵气 气音微弱如游丝 她甚至没有回握的力量 “阿瑄。” “阿瑄真的死了吗” 眼泪顺着透湿的鬓发落下 宫远徴小声在她耳边说,“别想这些,碧珍,算我求你,你撑住,我再给你扎几针。” 冯碧珍艰难的呼出气,倦怠了无生气的就躺在那里,宫远徴却不敢碰她,她瘫软在床中央,被汗水湿透的乌发凌乱的散开,雪白的寝衣之下,是一具破败到几近断气的躯壳。 清润的眼眸里雾蒙蒙的一片 她痴痴的望着头顶的帐子,回顾这自己这短暂的一生 碧珍想起阿瑄刚出生时的样子,他小小的一团,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就会发出咯咯的笑声。 原本她一开始很期待这个弟弟,可随着阿瑄的长大,她渐渐明白了弟弟才是冯家的希望,男丁对于一个家族有多么重要,她嫉妒阿瑄。 出嫁时,碧珍也曾经发狠的暗暗许下誓言,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想阿瑄一次!她要和他老死不相往来,随他怎么折腾,她都不会再看他一眼。 母亲选择了让他去科考,那她就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女儿了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她曾经真的以为自己会恨阿瑄一辈子 一辈子 该有多长啊 阿瑄的一辈子,又是那么的短 短的让她心疼 母亲吊死在宗祠,阿瑄身染恶疾 她在虎狼窝里生不如死 这就是她冯家的命吗? 血腥味越来越重 碧珍知道,自己很难活下来了 她看着高高鼓起的肚皮,她腹中的孩子是那样可怜,要是她死了,这孩子还能活下来吗? 碧珍艰难的转过头看着宫远徴 问出了长久以来困扰着她的问题 “这孩子……是不是你的?” 宫远徴浑身一颤,躲开她的目光 “宫远徴…你心思深沉,若这孩子非你血脉,有怎么会留到现在?”碧珍说着这些话,满嘴都是血腥味,她流着眼泪质问他:“你到底、到底、给不给我一个实话?” “这一切究竟是意外、还是,咳咳,还是你的谋划?” 他沉默不语,碧珍等不到一个结果 疲惫的闭上眼睛 “ 不问了。”她觉得自己真可笑 不问了 “用力!孩子快出来了!!”月长老在床尾呼喊 伴随着劈开身体的撕裂 孩子终于生了出来 “宫远徴,你快来看,孩子怎么不哭啊,他怎么不哭啊!”月长老捧着新生儿,这个早产的孩子瘦小的像只猫崽子,在他怀里浑身通红,气息微弱。 她不能死,她的孩子也不能死 碧珍真的不想要这个孽障,但是她没得选 这是冯家唯一的骨血,阿瑄死了,她必须要给冯家留下这个孩子 否则,冯家就真的绝后了 她不在意冯家绝后,王朝兴衰,覆灭的家族何其多,冯家算得了什么?可是碧珍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咽气! 母亲是被人逼死的,阿瑄也让人害了 她还有仇人要查,她不能死 她用尽气力勾住宫远徴的小指 苦苦哀求他 “救我。” “救救我。” “救救我的孩子。” 宫远徴如遭雷劈,呆呆的跪在那里任凭冯碧珍拉扯着他的尾指 他最喜欢的女子此刻如此可怜的祈求他 她的身下流着血,绝望的流泪求他让她活下去 “远徴我求你救救我。” “只要我和孩子能活下来,以后什么我都答应你,阿徴。” 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血流成河 殷红铺满整个床铺 宫远徴给冯碧珍能扎的地方都扎了针 然而她还是在流血 不仅如此,他们的孩子到现在还没有哭 宫远徴顾得了这头也顾不了那头 他伏在碧珍手边恸哭 “碧珍,碧珍!” 谁来救救你 老天,菩萨 诸天的神佛 来个人救救碧珍和我们的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碧珍也是无辜的 所有的罪都是他一个人做的,为什么要惩罚在她们的身上! 宫远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疯了一样的抚摸着碧珍的脸颊,在她额上落下亲吻 “别怕,别怕,我怎么会让你死呢,碧珍,你别怕!” “我什么都不要你做,你别睡,孩子,我们的孩子一定没事。” “我是天下最好的大夫,你信我,你不会有事的。” 他拔出几枚金针,再次在碧珍的几处大xue上扎下去 她眼瞳涣散,气息微弱 但是血崩终于止住了 宫远徴从屋内出来的时候,身上手上都是血 宛如从尸身血海里滚出来似的 宫尚角、宫子羽、等人都被他这浑身的血迹震惊的一个字说不出来 他如行尸走rou般在人群里穿过,来到宫尚角面前 “孩子和她都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