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夜

    酒吧内，兰乔坐在角落的位置，左手拿着一杯喝到见底的威士忌，右手按着一本俄语书，借用台灯照亮书本上的文字：“a-a-a，o-o-o，y-y-y……”

    台上歌手高昂的美音和客人斗酒的吆喝充斥整个酒吧，但这些噪音没影响她全神贯注地学习俄语。

    服务员端了一杯深水炸弹过来：“小姐，你的Depth   charge。”余光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这位奇怪的客人。

    服务员拿出打火机，在酒面点燃火，机械地重复教导饮酒方法：“可以用吸管或者一口……”

    他话还没说完，兰乔已经拿起杯子一口闷了下去。

    “谢谢，再给我来一杯。”

    服务生半张着嘴愣了愣，说了声“好的”，抱着托盘离开了。

    兰乔有点上脑了。

    她平常都是千杯不醉的，但是心情不好的时候，这个千杯不醉的能力就会消失。而她今天的心情，是尤其不好。

    她今早刚和高问在民政局领了离婚证。

    关于离婚这件事，兰乔早有准备，可当她真的拿到那本离婚证的时候，心情还是不可遏制地低落了下去。

    她原本以为，离婚冷静期的这一个月，高问会回心转意，也幻想过无数次高问约她出去后，他们要怎么把过去的事情谈清楚再和好。她肯定是要哭一哭的，等高问拿纸巾替她擦完眼泪，低声认一句错之后，她再提出和好。

    但是高问一整个月都没有给她发消息，直到今天，他发来一句：你到了没？

    他已经在民政局等她了。

    她到底还是和高问正式离婚。

    兰乔只能安慰自己，她总算是进步了，从一个“已婚女人”进步成“离婚女人”，人生又开启了新阶段。

    如果只是婚姻失败，还不至于让兰乔这么难过。上天好像故意要挑战她的承受力一样，让她的事业也不顺利起来。

    自从她的项目换新领导以后，她就频频被放在火架上烤，今天公司来的那个“分担”她工作的新人，很显然是新领导的“自己人”，一切迹象都在告诉她，她即将成为项目的弃子。

    想到这里，兰乔的头更晕眩了。

    她站起身，步伐有些不稳地去洗手间洗脸。

    从洗手间出来，兰乔靠在一根柱子上休息。酒精侵蚀她的大脑，反而让她对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敏感。

    “喝啊，酒都开了真的是！”

    “一定要喝的，都出来工作了，不会喝酒怎么行？”

    “你这样让人没面子，人家会不想跟你谈生意的。”

    “对啊，你难道在美国读书的时候也滴酒不沾吗？”

    柱子后的卡座传来一群男人的声音。

    兰乔立马脑子里有个幻想，一群男人在逼一个初到职场的新人女生喝酒。她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类事情。

    她满脑的义愤和酒劲儿，转过那根柱子就怒斥道：“喂，你们就这么喜欢灌别人酒吗？不劝别人喝酒会死？”甚至没看清楚那个被劝酒的“受害人”是一名男性。

    在座的几个年轻男性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

    “喝醉了吧她？”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寸头说，他抬起手喊，“服务生！”

    一个戴鸭舌帽的人却觉得有好戏看了，拉下寸头的手说：“等等，等等！”他笑得一脸狡黠，对兰乔说，“你知道规矩的，下次可以免，这次不能免，不然你替他喝？”

    “沈霍，你别乱玩。”指责声来自一名长得帅气，但是气质有点青涩的男性——刚才被他们劝酒的那个人。

    沈霍被沈琅惟说了之后，撇撇嘴本想收手了，但没想到这时候，兰乔竟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瓶，仰头一口气把整瓶波特酒喝完了。

    兰乔把空酒瓶反过来倒了倒：“喝完了。”

    在座的人都愣了，沈霍高举双手鼓起掌：“好啊！”

    旁边人拉了拉他，提醒他看沈琅惟的脸色，然而他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拍手：“干嘛？她酒量真的很好啊！”

    兰乔把酒瓶扔到地上，丢下一句：“这酒钱你付。”然后跌跌撞撞地转身走了。

    兰乔一晚上只喝酒，没吃多少东西，刚才又吹了一瓶波特酒，现在只觉得胃里七荤八素。

    她急需呼吸一些新鲜空气，于是从酒吧后门出来。

    酒吧外隔绝了里面的嘈杂，空气是冷的，氤氲着古怪的香味，那是她最反感的盆架子的气味。

    她胃里猛地翻江倒海，扶住墙壁“呕”的一声，把肚子里的酒全部吐了出来。

    兰乔的头开始疼了，她忘记自己不能把白酒和洋酒混着喝，只有这两种酒混着喝会让她吐。

    又有一个人从酒吧后门出来，走到一旁讲电话：“妈，我现在在衡路附近。嗯，刚刚和堂弟他们一起喝酒。你今晚不住衡路这里？”

    兰乔隐约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是她现在脑子一团乱，听不清对方说话的内容，也根本没心情去看说话的人是谁。

    “外婆怎么了？为什么要住院？哦，没什么事就好。”那个人开始单手掏烟，点烟，“我喝了酒，现在开不了车。”

    烟味飘到兰乔这里，提醒兰乔也许抽根烟可以精神一点。

    兰乔于是在自己身上摸烟，摸了半天才摸出口袋里的铁塔猫。捏破了滤嘴里的爆珠，把烟叼在嘴里，兰乔却怎么都找不到打火机。

    “算了，这么晚不想让代驾来开车了。我晚上住衡路这里吧。”那人的电话终于要结束，“好，拜拜。”

    兰乔还在身上各个口袋里找打火机，实在找不到的话，她想是要去找那个打电话的人借一下了。

    哪知才刚有这个想法，那个人就走了过来，递过自己的打火机。

    兰乔抬头看他，是刚才那个被劝酒的人。

    她说“谢谢”，接过打火机点了烟。

    “不能喝就别喝这么多。”看到她吐的那瘫酒，沈琅惟说。

    兰乔嘴硬地说：“谁说我不能喝？我只是喝不了混酒。”

    沈琅惟无奈地笑了笑，又问：“我跟你又不认识，你干嘛帮我？”

    “看不得这种职场欺凌。”兰乔吐出一口烟雾，“虽然你不是女孩子，但是那种不管对谁都奉行灌酒文化的人，就是封建残余，社会败类。”

    沈琅惟很想解释，他不是职场新人，那些人也不是欺负他的上司、前辈，而是他出国前的朋友和亲戚。但这么一解释，好像在变相地说兰乔多管闲事，这样又不是沈琅惟的意愿，所以沈琅惟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这时，一个留长发的男人在他们周围鬼鬼祟祟地转了两圈。

    沈琅惟疑惑地看向那个陌生男人，陌生男人咽了口唾沫，指着兰乔问沈琅惟：“你要不要？你不要我要了。”

    沈琅惟皱起眉，朝他走近一步：“你说什么？再说一句？”

    “滚回家找你妈！”兰乔抄起一旁的酒瓶朝陌生男人扔过去，酒瓶“砰”地一声砸在那个人脚边。

    “你他妈的神经病啊！”陌生男人大骂着要上前。

    沈琅惟警告他：“你不走我报警了。”

    陌生男人听到“报警”两个字，脸色变了变，转头骂骂咧咧的走了。

    沈琅惟见男人走远，才问兰乔：“你刚才要是真砸到他，他报警怎么办？”

    “只是吓他而已，我有眼力。”

    “你这样的做法很危险，对方很有可能被你激怒，你又不一定打得过他。”

    “看到你在我身边我才敢这样，要是你不在，我就直接选择报警了。”兰乔笑了一下。

    沈琅惟无言以对了，不过他现在更清楚地知道，他不能让兰乔一个人待在这里。再遇到刚才那种猥琐的男人，她可能真的要和人火拼。毕竟她现在看起来酒还没全醒。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沈琅惟说。

    兰乔凉笑了一声：“不必劳烦，我没有家了。”

    她把烟头丢在垃圾桶里，按记忆的路径朝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才走两步，胃又开始难受，忍不住再次吐起来。

    沈琅惟走上去拍了拍她的后背：“我帮你酒店开间房吧。”他另一只手拿手机搜索附近的酒店，突然想起看过的一个人醉酒后吐死在家的新闻，于是又说了句，“不然去我家也可以，就在附近。”

    兰乔吐好了，缓着气，没说话。

    沈琅惟怕她误会，补充道：“放心吧，只是让你休息和醒酒，没有其他意思。”至少这一刻他真的没有其他意思。

    兰乔缓好气了：“你家近还是酒店近？”

    沈琅惟回答：“我家。”

    兰乔不假思索道：“去你家。”她现在只想赶紧找个能坐下休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