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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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岛湖风景秀美,又与大唐风雅胜地长歌门相邻,向来是文人墨客喜欢游历的地方。 裴鹤来到此地不过一旬,风景还没看够,宴会倒参加了五六场,颇有些不胜其烦的意思。 如今将将被云霓从客栈里拉出来,他就知道对方是想干什么。 他嫌弃地看着拉着他同来的好友云霓,退后一步,示意她自己去玩,别总是拽着他去这个宴会那个歌会的,放他一个人静静。 云霓啧了一声,一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不忘白他一眼:“不解风情的家伙,长歌门的琴,七秀的剑舞,旁人拿钱都讨不来的盛会,你倒嫌弃上了。也罢,你不去的话,就权当送我一路,这下总没问题了吧?” 裴鹤这才矜持地点了点头。 等快到院子的时候,他把怀里抱着的画轴往腰间一塞,随手扔给云霓一个不过巴掌大的木质绣球,笑得随意,“我又不是琴圣门下,这琴曲一道,能过七试就好,剩下的时间还不如多分给天工几分,画点奇巧的机关图纸。” 云霓拨弄到手的绣球,只听“咔嗒”一声,那雕刻得精美繁复的绣球就吐出一个芯子来,露出里面的三粒丸药来。 “这是?”云霓眉毛一挑,拿起丸药来看了看。 “解毒丸。”裴鹤道,“出门在外,多点防身手段,以备不时之需。” “那我就收下咯,哎呀,正好挂在手腕上,还挺好看的……”云霓把绣球装了回去,串到了手串上,美滋滋地欣赏一番,大方地原谅了裴鹤的爽约,“得了,前边就是会客厅了,我绕一下从前门进,你不愿意去就从后院的偏门走,姑奶奶自己也能……诶?” 云霓正要走,视线一扫,抬手指过去,“青云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个孩子在哭?” 裴鹤眉头一皱:“这身衣服……长歌门的?” 檐角下抱着膝盖哭的孩子看不清年纪,不过一身衣裳面料皆是上乘,即使是普通的长歌弟子校服款式,衣摆的暗纹、身上的环佩等细节也能看得出这孩子并非一般弟子,恐怕至少得是如裴鹤这等入了门的精英弟子乃至亲传弟子才能有这个待遇。 云霓看孩子哭得厉害,干脆转身出门,去府外的小贩手里买了根糖葫芦回来,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拿着糖葫芦回来,跑去檐角下哄人。 那小孩哭得抽抽噎噎的,听到声音猛地抖了一下,抬头一看就见一个陌生的姑娘举着糖葫芦看他,有些犹豫地想伸手去拿,又不知道想到什么,猛地把手缩了回来。 “诶?”云霓挠挠头,又试着把糖葫芦往前递了递。 这小孩这次更干脆了,直接把整个身子都往后挪了挪,似乎是想躲避关注他的目光。 “我来吧。”裴鹤叹了口气,伸手接过云霓的糖葫芦,“你不是要去宴会?晚去了多不好,孩子给我来哄。” “那我去了哦。”云霓嘿嘿一笑,挥手就跑了。 裴鹤温和体贴,沉静又儒雅,谁看着他都会不由自主地静下心来,让他来哄孩子,显然要比云霓自己强行上要有效得多,她才不干这种事倍功半的事儿呢! 裴鹤摇摇头,揉碎了唇角的笑意,这才蹲下身子,“呀,是哪儿的小朋友迷路了,在这哭呢?” * 杨流徽不是第一次在角落里哭了。 反正也没人在意他,何况这里算得上是会客厅的后门,大多数来这里的客人都会从前门走,一直到散场才会离开,关注他的那几个也不会错过这种聚会,遇到了只恨不得从开席玩到散场,只要他偷偷地来,再偷偷地走,就不会有人关注到他。 这段时间竟然还能成为他难得的好日子。 偏偏这次不知道是为什么,竟然会被人注意到。 看着面前的糖葫芦,杨流徽有些不适应地低了低头,想拒绝面前的人,又渴望着来之不易的关心,想接过对方递来的礼物。 只是想到那些人的话,未免有些害怕,尤其他听闻面前的jiejie似乎是来参加宴饮的,就更害怕牵连了对方。 幸好另一位紫衣服的哥哥似乎注意到了他的不安,把人劝走了,只是他自己却留了下来。 杨流徽的年纪不大,懂得东西却不少,他知道面前的人是在向自己示好,但是…… * “嗯?”裴鹤又晃了晃手里的糖葫芦,见这孩子还在犹豫,干脆把糖葫芦塞进了对方手里,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啧,小小年纪的,什么事也不该你去挂心,来,哥哥请你吃饭,等你想开了,也可以和哥哥说说。” “不……” 也不知道哪个词刺激到了怀里的孩子,他窝在裴鹤怀里半天,才憋出来了这么一句话: “不去酒楼!” 裴鹤愣了一下,笑道,“好好好,不去酒楼,哥哥带你去家里吃。”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眼见着也才不到十岁的年纪,躲在这里哭得这么招人可怜。 裴鹤想着,又把怀里的孩子抱得紧了点。 哄一哄就忘了哭的事了,到底是个孩子呢。 * 杨流徽再如何警惕,也不过是个刚刚搭上十岁边的小孩,好吃好喝地给他供上,又有裴鹤哄着他,不过半个时辰就快把自己的老底交代干净了。 裴鹤摸摸下巴,却发现这事儿有些不太好办。 却原来杨流徽是长歌门主杨清月杨前辈新收下的弟子,只是不知为何,杨清月并不怎么管他,只让他跟着门内弟子一同上课,时不时地教导两句。只是半路出家的杨流徽基础太差,对相知一道还算有几分天分,那莫问心法却是无论如何也学不会。 倘若他只攻一门便罢了,偏偏他嘴上不说,人却倔强得很,非要把这莫问学明白不可。但到底是人年纪太小,精力不能兼顾,到头来拖累得相知之道也有些跟不上进度了。 又好巧不巧地——长歌门的弟子教育历来奉行君子慎独,可是一些人却是从根子里就坏透了的,就算长大一些能用一副君子的假面把自己包裹起来,却也难以掩饰骨子里的腐朽,更遑论是年纪尚小不懂得掩饰的小孩子。 为了培养弟子们的能力,课业、学宫之中的生活向来禁止长辈插手,只有先生可以管教一二。那几个学生在先生面前装得一副完美无缺的样子,又在暗中搞一些让人抓不住把柄的小动作,哪怕有人告去先生那里,先生也只以为是学生间的小打小闹,哪里会想到他们有多横行霸道?杨流徽底子太差,本也不该被分到这里来,只是杨清月为了掩饰他的来历,给他改了个名字就塞进了这个班里,嘱咐了他的师兄师姐们多给他补补课,便去忙别的了。 这下那几个学生一看,好么,凭什么你天资武学文采皆不如他人,却有这种好事,能成为门主的弟子?自然是要逮着他搓磨。换了他抄写的课业,又或是在试炼之前偷偷磨了他的琴弦,如此种种,自有他好受的。 杨流徽不是没试着反抗过,只是对方能力不够,记仇却牢得很,这次怼回去,下次非要让你出十倍的丑不可,同窗私下里会给他一些帮助,可这群孩子连自己都不太能应付得来,即使给他一些帮助,能做的也并不多。 至于先生,虽然尽力照顾了杨流徽的课业,却并不擅长处理这种事,也只以为是他刚来长歌,还不适应,只能干巴巴地勉励几句,再没了别的处理方式。 “那师兄师姐呢?”裴鹤揉揉杨流徽的头,“杨门主并不是一个不负责的人,为何偏偏对你这般……”他犹豫半天,才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散养?” 杨流徽摇了摇头,“师兄师姐大半都在外历练,小部分可以指导我的课业,却也不好总去叨扰。师尊管理长歌门本就很辛苦了,最近还要抽出空来处理我的问题,自然也就没什么空来管我。而且师尊说……”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很是低落的样子,“他只求我能自保,至于其他并不多做要求。更何况‘对有些人来说,太过出色未尝不是一种磨难,甚至是一种危险。’” “危险么……”裴鹤沉思了片刻,点点头。 杨流徽不再说话,沉默地吃完了最后几口饭,便站起身准备告辞。 在长歌门也好,在这里也好,能短暂地帮助过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他总要记得懂事一些,不要给对方添了麻烦。 这点事情他还是懂的。 不料正要出门,却听裴鹤在身后说道,“你我也算有缘,我也不好不管此事……这样,后几日我都会在这里下榻,你只管来找我,长歌的心法诀窍我虽然不算精通,也能称得上略知一二,指点你应当还是没有问题的。” 裴鹤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淡然,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温和。如果不是亲身面对,恐怕很少有人能把他这样温文尔雅的人和万花谷传闻中那个这一代弟子中最惊才绝艳也最傲气凌人的天工弟子联系起来。 杨流徽“啊”了一声,不敢置信似的直愣愣地往前走去,路过门槛也忘了抬脚,眼看着就要啪地一下摔到地上。 “小心。”裴鹤一个闪身,扶住了将要摔倒的杨流徽。 “谢……谢谢。”杨流徽这下终于缓过神来,脸上一红,飞快地跑走了。 裴鹤一挑眉,倒真来了些兴趣:“嚯,倒也有点意思。” 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别人随手给的一点帮助就能把孩子震撼成这样? 既然遇到了,也算投缘,再帮一把也不是不行。 裴鹤把画轴往身上一背,留了封信在屋里,转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