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和散那（2）
菠萝派在电视里看见了海兹，它在说话。 声音很小，电视台的人可能没有察觉到，毫无保留地将这小小的声音录入节目中。 “We are alive.” 我们活着。 记忆里也有这句话。 熟悉的字词唤醒身体深处的记忆，恍惚间，菠萝派想起了过去在第二实验室的记忆。都是短暂的碎片，但所有碎片有着非常鲜明的特征——都带着很强烈的情绪。在这些片段里，他很开心，发自内心地快乐。 他想起来他和海兹的对话。 我们都是自由的，我们为我们自己活着。 我们不是任何人的傀儡。 海兹，是阿贝多最珍视的孩子，也是所有孩子里最爱阿贝多的一个。过去的一点一滴随着他的主动思考而串联，自动触发，解开束缚，将他拉回过去，拉回那个身为“多利安”的过去。 还有仿生人反抗组织的计划。 他们需要阿贝多。 仿生人能否成为人，关键就在于，阿贝多能否出席审理会。 「黄金」莱茵多特是仿生人领域和新型能源技术的开拓者，阿贝多作为她的徒弟，自然也有几分话语权。但他不需要这些这些依附于他人的成就，他就是他，不是谁的徒弟，也不是谁的孩子。 他是「白垩之子」阿贝多，在沙漠里立下战功，荣获白金十字勋章的知名科学家。 多利安在阿贝多回家之后抓住他的手，想要表达自己今天通过电视察觉到的内容，可是他在触及对方的手之后，计算机系统发出指令阻止了他的发言。再三衡量，他选择如此说道：“阿贝多，我们需要你。” 他坚定地相信那个“我们”是值得依靠的。 然而对方的想法和他完全不同：“我给予了你生命，你就是我的。为什么你还要到别人那里去？”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多利安想说的话被底层系统里那条“顺从你的主人阿贝多”的逻辑拦截，他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单字。 作为主人的机械师打断了他的思考： “我爱你。” 不，不是这样的。计算机系统说这根本不是爱。 看出对方的不安与忧愁，阿贝多抱住他，轻拍他的背安抚道：“不用担心，我会给你换一块新的记忆芯片……不用担心。” 不对，他想要的不是这个，不是这样的。 多利安开始迷茫，他再一次重复了刚才的话——阿贝多，我们需要你——似乎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坚定自己的观点。 很不幸，他认为可以信赖的那个“我们”，也只是阿贝多创造出来的虚假幻象，都是阿贝多的阴谋。 阿贝多根本不在乎查耶维奇他们会怎么样，也不会在乎那些仿生人会有什么下场，他只在乎多利安。因此，那些幻象终有一天会破灭，所有人都将回归现实，那个仿生人被视作工具、人类至高无上的人类主导型社会。 但是没有关系，在所有手术完成之后，一切问题都会得到解决。 他们会有一场盛大的婚礼。服装会是象征纯洁的白色，地上洒满玫瑰花瓣，一张红毯从台阶之下走到教堂的祭台前，二人在祝福中宣誓。 多利安希望这个世界上能出现一种技术，让双方的意识连接在一起，这样就能摆脱掉外界的干扰，消除一切可能存在的误会。他把这些写进中央处理器的运行日志里，希望能将自己的心愿传递给神明。 阿贝多在调试系统的时候发现了他的心愿。 幸运的是，仿生人的神明是万能的。 在给多利安的新身体进行手术的时候，阿贝多用上了自己过去的一项研究成果。 这项基于脑机研究的技术，可以让一具仿生人身体连接两枚人格数据磁盘，但因为人格数据磁盘尺寸限制，这项技术只在生物仿生人身上实现过。放入多利安的人格磁盘的同时，阿贝多也放入了自己的备份磁盘。 这具身体会在不久后当众劫持并杀害科学家阿贝多。 阿贝多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 他提前打听了B区最大电视台B.O.X.电视台的动向，知道他们会在明天傍晚，在4号线和F12号线相交的街区里进行直播采访。多利安将在这个时候出现，劫持阿贝多，要求连线莱茵多特，并让她承认生物仿生人技术存在的问题。 生物仿生人技术存在什么问题？ 这个问题，阿贝多根本不需要思考。 如果能够自己选择，他希望能在自己第一次死亡时，就不再活着。 一次次被复活真的是好事吗？ mama认为的好真的是绝对的好吗？ 师父认为的好，也是绝对的好吗？ 阿贝多策划了一场规模盛大的自杀。 现已是将军的军中好友履行了过去的诺言，在事发后的第一时间，从警方手里抢来了多利安，并且将他保护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这位将军知道该怎么指挥赢得一场敌我悬殊非常大的艰难战役，却不知道在抢来多利安之后，该做什么。 但他知道，阿贝多布置的这场大戏，绝对有他的用意。 他需要做到的就是安心地作为阿贝多的棋子，执行他留下的计划，让他谋划的一切慢慢实现。 让这首参与人数众多的交响曲，继续演奏下去，直至曲终。 莱茵多特知道他藏了人，有意无意地敲打他，暗示他只要愿意交出人，就不会追究他的责任。她再三强调这是杀人犯，包庇杀人犯，在情在理都是不应该的。如果他愿意交出多利安，第二实验室不会追究他的责任。 他毫无顾虑地接起了对方打来的电话，并且按下免提。 “杀人犯是警察和法官该处理的事，和你们第二实验室有什么关系？”他对莱茵多特提出的那些不屑一顾，故意挑衅，“还是说……他身上有一些你们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秘密？如果我执意不交人，这个秘密就会泄露？” 听到二人交谈的声音，角落里的人走了过来。 他穿着深色的衣服，脖子上却有着一个金色的星星。 “将军同志，”莱茵多特放低了音量，也放低了态度，“希望您能理解我作为一名母亲的心情。我永远失去了我的孩子。伤害他的人就在这里，我却没有任何办法为我的孩子报仇……” 脖子上带有星星的人在桌旁坐下。 他低头看着桌上的手机，手机备注是简单的一个单词，「黄金」。 将军看着眼前的人，把对话的权利让渡给他。 他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将军同样不作声。 就在这通电话的一个小时前，医院那边传来消息，阿贝多被割喉伤及了颈部大血管，出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这是“阿贝多”无数次死亡的其中一次，不足为奇，亦无关要紧。 “作为一名母亲的心情”是什么？ 她更懂的，是作为“造物主”的心情吧。 自己的造物脱离控制，不再受她控制。她会伤心吗？她会很生气的吧。 蒂玛乌斯那里传来的消息也印证了他的猜测。莱茵多特在事发的第一时间，从办公大楼亲自跑来办公室，向蒂玛乌斯索要了阿贝多过去看管的所有生物仿生人的人格磁盘。蒂玛乌斯看着她亲自在盒子里翻动，最后找到了一张带有第二实验室标志的人格磁盘，揣进口袋里。接着又找出几张磁盘，毫不犹豫地对半折断。 蒂玛乌斯以为她已经结束了，可没想她转身走向办公室那台人格磁盘刻录机，拆下里面新刻录好的磁盘，像是面对什么脏东西一样，直直掰断，然后丢进垃圾桶里。 那张磁盘，蒂玛乌斯用公钥看到了一部分的个人信息。 那是阿贝多的备份磁盘。 被带走的那份磁盘，外壳上也写了小字，什么什么“备份”。 莱茵多特没办法在将军之前抢先控制多利安，因为她拿到磁盘之后还有别的事情要忙。那就是去确认阿贝多拿自己的胚胎培养了多少个身体，这世上有多少个阿贝多。如果被杀害的是阿贝多本人，那他必然要找机会回来拿自己的备份磁盘。 但她决不允许这样的阿贝多存在于这世间，这会影响她的研究。 她需要的是乖巧听话的阿贝多。 她很清楚一件事。 多利安不是多利安，多利安早就已经被拆掉，丢进垃圾堆里，变成一堆废铁了。 现在所有人眼前能看到的多利安，是“阿贝多”。 莱茵多特会除掉这样的假“阿贝多”，而阿贝多要做的就是，让莱茵多特除掉这个逆子，只留下和往常一样乖巧听话的那个。这个孩子就是她所想要的、真实的“阿贝多”。 “……师父。” 电话对面的人明显愣了一下。 他接着说：“请放心，我会出席下个月新实验区的剪彩。” 这是阿贝多领导的项目，完全的新能源实验区。以血rou能源作为主要能源，区内拥有大量生物建筑，比起过去只有一两栋“活建筑”的试点，这一次，几乎整个实验区都由“活建筑”组成。这种程度的实验，在全国范围内是第一次。 除此之外，新区还将作为全国第一个仿生人友善区域，推进落实各项仿生人法案。 阿贝多会作为这一新区的第一负责人，出席新区落成的剪彩仪式。 这是莱茵多特和阿贝多之间的秘密，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第一负责人的位置会留给阿贝多。 “多利安他……”那个人顿了顿，“他背叛了我们，他出卖了第二实验室。我很后悔给了他机会，但现在都解决了，请您放心。” 将军向他投来打量的眼神，那个人倒是不在意，礼貌地转过头去望着他，微笑着点点头以示问候。他的动作稍显内敛，但能看出来，是一个家教极严、很有教养的人。 这个神态…… 他认出来了，这是阿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