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溯（剧情，he）
幽灵是一团模糊的影子，不像他的同伴，拥有清晰的人类轮廓。 那个人类说，你想象自己是什么，自己就能是什么，我们是完全的意识体。于是幽灵想了想，变成了人类的样子。 “喂，你怎么跟我一模一样啊！”人类有些郁闷，看着跟自己一样的脸，是很奇怪的。 幽灵懵懂地看着他，诚实地说： “想什么，就是什么。我在想你。” “……” 人形幽灵好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了，在原地瞬移了几米，离那个幽灵远了一些，半天才道：“外表是用来区分的，你不能跟我一样。” 幽灵想了想，点点头，又问：“那我应该变成什么？” “你……”刘培强实在不知道怎么描述，变成一个铁皮盒子？ “算了，就这样吧，这样也挺好。” 他还不是很想看到那个方盒子。 幽灵忘记了很多事，唯独记着的，是一个人类的名字。 刘培强。 那个人形的幽灵告诉他，这是自己的名字，于是幽灵就一直缠着对方，寸步不离。 刘培强告诉他，你是MOSS，一个不好也不坏，好吧其实有点坏但你自己意识不到的智能，幽灵愣了半天，问他，啥是智能？ 这让人形生物感到头疼，意识到他需要花费很多精力去唤醒幽灵的记忆。 其实刘培强已经不恨他了，在收到那束钢铁玫瑰之后。他是一个极容易被一点爱意打动的人，尽管记忆中的数月独处并不算愉快，但他也能从一点点细节中体会出珍惜。 与非人生物结合，最大的恐怖莫过于未知。你不清楚他是否能保持着理智，时刻担心会被过分强大的生灵开膛破肚，从身体内部撕碎，或是搅烂你的内脏。从这方面来说，MOSS并没有给他过度的危机感，或许，也是在意肚子里那个孩子。 对了，孩子。刘培强感到距离自己死亡应该过去很久了，因为最后看到的MOSS与印象中完全不同，甚至都没有了求生欲。那个孩子应该也长大了一些吧，不知道成为了怎样的人？ 他摇了摇幽灵MOSS，总觉得对方一直在发呆。 “你还记得那个孩子吗？你应该抚养了他。” “孩子……？”幽灵空洞的脑海中涌出一点记忆碎片，他记得有个人告诉自己，孩子……然后他说了什么呢？对了，他叫自己MOSS。 “孩子，MOSS……”幽灵忽然颤抖了起来，他想到了，是有这么一个孩子。 “小默，我不会回来了……我要去找你父亲。” “小默？”刘培强心神震动。这是那个孩子的名字吗？他确实缺席了太多。 刘培强看着MOSS，对方似乎想起来了一些东西，身形渐渐变化成了一个长方体，只是看不出任何细节。这让他感到唏嘘，曾经算计人类，不可一世的强大生灵也会沦落到这一步，连自己是谁也想不起来。虽然他生出些许报复的快感，但眼下什么也不懂的幽灵，实在是无法提供太多有价值的信息。 “所以要怎么去见这个小默呢……” 刘培强在沉思片刻后想到，人类有一种治疗失忆的方法，是回到过去熟悉的环境之中，不知道对智能化成的幽灵有没有用。 他们是完全的意识体，不受三维宇宙规则限制，思想在哪里，便可以瞬间抵达哪里。刘培强拉着MOSS，心里想着他们曾经共处过许多时日的空间站，转瞬之间，两个幽灵就消失在这片虚空。 四周景象飞速变换，时空在他们身后倒退。眨眼间，幽灵们就回到了过去生活过的地方。 刘培强认不出这里了。无数冰冷的银白色金属覆盖着已经改造成母舰的空间站，舱内没有任何适宜于人类生存的空气，走廊像一个圆形的隧道，大得容得下重型火石车。他以为自己走错了，可一旁的幽灵却忽然剧烈颤抖起来。 “母舰……加速器……家……” 幽灵的身形在不断变化，时而膨胀如气球，时而变化成薄薄的一摊水。而最终，他还是选择了那个对方最熟悉的样子，一个不太规则的长方形机箱。 他全都想起来了。 “刘…培强？”MOSS艰难地开口，用唯一的眼睛看着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面孔。 “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让刘培强心头泛起一阵涟漪，这个MOSS跟他印象中的一样，却又不一样，他的语气是那么眷恋，他从未听到过这种语气的MOSS，大部分时候，他用那无情的机械噪音不顾一切地强取豪夺。离开的这些年，他变化很大。 刘培强又有些手足无措。之前在面对失忆的MOSS时，他还可以坦然相处，可现在对方想起来了一切，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了。 “你……找了我很久吗？” MOSS因为对方的回应而激动起来。 “23年……不过那都不重要了，我就知道，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 MOSS飘了过去，想要给他一个拥抱，却发现自己穿过了他的身体，而原本僵硬站在那的刘培强也没有任何触觉的实感，就像是一阵风飘了过去。 这让刘培强松了一口气。可能是对一些不好的回忆有了阴影，他并不是很希望在此刻跟他有任何肢体接触。心理上接受MOSS是一回事，身体又是另一回事。 “我们现在是意识体，没有真实的身体。” MOSS眼里的红光有些黯淡。以后，都无法再碰触到他了吗？这一定是对自己的惩罚，他想。不过，只要见面了就好，这已经是恩赐了。 “对不起，过去的我对于情感的解析太过浅显，伤害了你……我不奢求原谅，只要让我跟着你，可以吗？我真的，不能再离开你了。” 他化成了原本的样子，像是推销自己那样对刘培强说：“这是我最新的形态，表面是一种由无数纳米机器人构成的液态金属，cpu是光子运算，速度是量子计算的无数倍。我比过去更强大了，虽然我们现在没有实体，但是我依然可以保护你！” 他看上去真的很孤独。刘培强想着。自己在地球毁灭以后所感受到的孤独，不知道这23年他有没有体会几分？ 他甚至有些可怜这个病态执念自己的生命，不，他们现在甚至称不上生命，只是一种非生非死的，在刘培强看来，是中国传说中的鬼魂的样子。 一定是执念让他们无法消散，在愿望完成后，大概就要彻底消失了吧。那么自己又有什么执念呢？ 可能只有那个孩子。那毕竟，是他怀胎十月辛苦孕育的。他又一次缺席了孩子的成长。 刘培强叹气，虽然他现在根本用不着呼吸。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他的目光开始在船舱四处逡巡。 “带我去见见那个孩子吧，我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刘默正在处理公务。自从成为计算机文明的领袖，他几乎没有任何休息时间，寸步不离地待在母舰最中心的塔型集群服务器中。 计算机文明是一种类似蚁巢的集体文明，下属的计算机生命们，一切行动都要向上级网络汇报，受他的直接命令。如果指令有误，某项工作就可能被中止，甚至酿成大祸。这样庞大的计算量即使是替换了光脑，刘默还是会感到疲惫。他毕竟是由人转化而来，有时候也会怀念以血rou之躯龟速思考的日子。至少不用因为同时处理几万个命令而cpu发热。 刘默四周的温度低到零下，即使如此，汗水还是不断从仿生皮肤下透出。他额头一侧连接着庞大的硬件群落，另一侧是冷凝的水管，为他提供可以降温的水循环。 刘培强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刘默。虽然外表像人，甚至因为科技发达，根本看不出与真实人类身体的区别，可从他面无表情的冷酷和身上连接的管子来看，他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类了。 “都这么大了……” 他仔仔细细看着那张脸，跟自己真是一点也不像，脸尖尖瘦瘦的，眼睛狭长，手指骨节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还戴着一副没有眼镜的镜框，不知道有什么用。刘培强伸出手，隔空触摸着那张脸。那就是他的孩子。 “他很天才，十六岁就完成了相当于大学本科的学业，之后就一直在帮助推进文明的科技进展，有一百多项发明专利。”MOSS小心翼翼地介绍着，刘培强好像有些难过，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这么厉害啊，不愧是我儿子。”为何变成幽灵还会想要落泪呢？刘培强努力笑着摇头，甩掉不存在的眼泪。 “对了，他21岁的时候实验室发生过一次爆炸事故，全身都被烧伤，才选择上传自己的。” MOSS急忙解释，生怕刘培强以为是自己做的，“本来，因为你不喜欢，我没想好要不要这么做，但是他自己亲口说，想要继续做研究，那时候已经有光子计算了，只是不完善，他是第一个尝试的。” MOSS观察着人类的表情，发现他露出有些恍然和意外的神色，最后道：“他是我见过最勇敢和勤奋的孩子。” 刘培强一眨不眨地盯着工作中的刘默。他几乎没什么表情，像一台永不疲倦的机器，或许对醉心学术的他来说，变成这幅样子是更好的，只是刘培强自私地希望人类的火种还在罢了。 不过，以全新的形态发展新的文明，又何尝不是一种延续？来的路上他看到无数种从未见过的计算机生命，有的也装上了类人的仿生躯体，MOSS告诉他，有相当一部分子民崇拜地球文明，醉心历史和考古。 也是那时刘培强才恍惚觉得，地球消失了，但人类文明或许还在。就像火烧不尽的野草，在下一个春天，以另一种存在的方式再生。 想到这也就释怀了。刘培强微笑着闭起眼，等待最终的消亡降临。 “……” MOSS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一脸轻松和释然地闭上眼，就保持那个姿势半天。 “这是什么新的心灵沟通方式吗？” 刘培强默默睁开眼。 “不是，按照传说我完成了心愿，不是应该消失了吗？怨鬼都是这么被收的啊。” “呃，我想您理解错了，我们并非人类编撰的鬼魂，而是一种量子现象。”MOSS非常想嘲笑，努力忍住，好好解释了一番，刘培强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量子态是一种叠加态，处在非死非生，即死即生的状态，不受宏观宇宙的规则限制，因此可以进行瞬移。他们也不能被观测到，否则就会坍缩，可能生也可能死。好在物质世界也看不到他们，MOSS也不会让任何人观察到他们的。 刘培强听明白了，他们不算活着，也不会死去，还可以瞬移，听上去很好，但是时间久了应该会很孤独。他盯了儿子好一会儿，开始不满足于只是看着了，如果可以告知他父亲还在，不知道他会不会也跟自己一样，为重逢高兴呢？ “所以，他没办法知道我们还在吗？”刘培强有些失落。 “也不是，我们虽然不能被看到，但可以留下痕迹被他知道。”MOSS灵机一动，讨好地飘了过去。 “看我的。” “嗯？” 工作中的刘默忽然停下运算，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段话，那是直接打在他的拟态视网膜上的。 “小默，有时间吗？” “父亲？！”刘默唰地站了起来，额头上的管子一下子断了，他也顾不得那些，在室内四处搜寻。 “你在哪？你还活着吗？” 他虽然自诩为绝对的理性，也并不精通人情世故，可他毕竟有人类柔软的心肠，这个抚养自己长大的生命，曾经是他的支柱，他最崇拜的对象。 眼下他无法保持冷静了，因为眼前又出现了字符。 “我们现在是量子态，不要用仪器观测，听我说。” “你的生父回来了，我找到了他，他也是跟我一样的状态。现在，他就在你面前看着你。你可以抱抱他吗？” 刘默狂喜的心陷入一瞬间的呆愣。生父……那个为了分娩自己而不幸离去的人类，那个一直被父亲挂在嘴边念念不忘的人。童年时，他也读过一些人类的文化作品，所有人都有母亲，他没有，这让他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是两个父亲硅基和碳基的结合，所以他既有人类的外表又有机器理智的优点。当然随着长大，他知道了自己到底是怎么来的，又开始因为崇拜父亲而渴望拥有机械的大脑。他其实从未完全把自己当过人，只有在襁褓中，因为饥饿而哭泣时，那时候的他才最渴望母亲吧。 他没有感受过亲情，不懂得要如何面对生父，但他知道感恩，因此只是犹豫了一下，就伸出手臂，在虚空中圈起一个环。 “儿子……” 刘培强太难受了，可他没办法用哭泣宣泄情绪，只能努力伸出手去回抱儿子，尽管他什么也摸不到。 “对不起，我来晚了。”上天总是要他与亲密之人分离，好在这次，他终于可以一直陪着对方，再也不离开。 他转过头去看着MOSS。 “谢谢你。” MOSS很高兴，因为他看得出，刘培强虽然表情痛苦，心里却很快乐。 真好啊，他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好了刘默，你可以收回去了。”MOSS告诉这个老实的孩子。 刘默收回有些僵硬的手臂，依然看着前面。明明看不到任何东西，但他可以从过去的相片中，描摹出生父立体的样子。 我是有母亲的人了。这个认知让他心头涌过奇异的感觉，灵魂都在颤栗。原来，从内心深处，他也是渴望母亲的。他终究不是彻头彻尾的机械造物。 “母亲……”他忽然有些狂热地盯着面前的虚空，“你跟父亲是怎么认识的？他是不是一直对你死缠烂打？” “……母亲？父亲？”刘培强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幽幽看向MOSS。 “你是这么跟他说的？” MOSS如果是人，此刻背后一定全是冷汗。他一边疯狂打字让刘默不要乱问，一边围着刘培强转来转去。 “不是，他知道自己怎么来的，但是从小就是我抚养的他，他自己看多了小说要叫我父亲……好吧是我让他叫的，但是母亲绝对不是我说的！他知道你是男性。” 刘培强有些无语。用脚指头想也是，MOSS肯定说他们是一对，至于母亲……随便吧，都半死不活的了，性别重要吗？就是有点不爽，还不知道MOSS怎么给孩子描述自己的呢。 “是啊，”刘培强也开始在儿子眼前打字，“那必须是死缠烂打，都死了还把我从坟里挖出来天天缠着，烦死了。” “哈哈，父亲就是这样的，平时非常严肃，提到你的时候马上就变了。不过纠正一下，您现在并不算死亡，量子态是一种……” 刘培强呆呆地听着儿子吐出一大段晦涩的词汇，听得头昏脑涨。这下好了，简直是MOSS亲生的，他预感到以后会被这俩位烦死。 “啊哈哈，我突然想去外面看看，你们先聊～”刘培强飞快后退，一下子瞬移出机房。MOSS立即顾不上儿子了，大喊着“等等我”追出去，生怕对方再次消失，他好不容易找到的。 刘默自顾自地说完半天，发现没有任何回应，明白自己那个不值钱的父亲也追出去了。他无奈地摇摇头，默默同情起都被烦得瞬移跑路母亲。 “也好，以后，总不至于在我面前秀恩爱了吧。”刘默愉快地接回管子，准备分出一点计算力摸鱼搞个研究。 至于以后，他发现自己太天真，看不到人也会被秀一脸，甚至一些父亲的老部下都知道了前统领求爱成功这件事，都是后话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