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贵妃恩赐闺责板 新妾羞陈命妇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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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一,是个极晴好的日子,宜破土、宜入宅、宜嫁娶。 宫中遣了嬷嬷来为她挽发上妆——姜氏阖族倾覆,谢贵妃为儿子的体面特许她从谢家出嫁,大婚事宜也吩咐谢夫人一力cao持。 陶嬷嬷为她沐发,再指挥着小宫女们用棉布将发丝绞干。香云扰扰铺满一地,蝉鬓鸦青,光可鉴人。 陶氏执一把小梳子不紧不慢地替她梳理,“……宫里说美人儿,都道是‘朱颜绿鬓’,可见女子的长发最是要紧,护理不得当,如那干枯的蓬草一般,十分颜色也去了五六分了……姜娘子万勿心急,容老奴缓缓为您梳妆……”她觑了一眼悬黎的面色,又笑到:“昨日讲的规矩,娘子都还记得罢?咱们七王脾气大,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饶是悬黎见识不少,想起那规矩也还是羞涩得紧。 大周闺训严苛,越是体面人家的女儿越讲究恭敬驯服。别说是她一个妾室,就是萧王正妃,也得先褪下裙裤挨了闺责,才能和夫主行合卺之礼呢。 她垂下眼帘,便看见了那放在妆奁旁、连夜赶制出来的陪嫁规矩。自然也是谢贵妃赏的,二寸宽一尺长的一根板子,木料是红酸枝,一面镶两条银丝,手柄上刻着“贞”“顺”二字和一些细小的花纹。 正瞧着,冷不丁传来嬷嬷骤然严肃的声音:“娘子请照着顺序复述一遍罢,说错了就休怪老奴无礼。” 悬黎心下一紧。她虽不受宠,也是在高门大户里长了十几岁,见过、受过的闺刑都不算少。偶尔遇上嫡姐发难,连那羞人处也尝过几回藤条。可是如今,光天化日不说,身边都是来来往往的陌生侍婢,自己还衣衫华贵一副新妇装扮……悬黎嗓子里像堵了团棉花,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陶嬷嬷又催促了一句:“娘子不肯说,是想现在就亲身尝一尝吗?” 她口口声声叫的是娘子,语气却与驱使牲畜没什么两样。而自己虚度十几年,从来也不过是待宰的羔羊罢了。悬黎忽然心凉了一瞬。 她正跪坐在床榻上,面前陈列着一整套金平脱鸂鶒纹朱漆妆奁,盒中红蓝宝石相映生辉、金筐宝钿波光流转。 秋阳穿过户牖,在素纱中单上投下绵密的花纹。 而昏礼所用的大袖连裳已经在竹火笼上摊开,其下置着涂金银熏炉和五足香盘。 镜中倒映出床榻四围的青绿画屏,满室宝光闪烁,真如金乌碎裂于山水间。 这是长安谢家,是齐国公、开府仪同三司、骠骑大将军谢纬的府第,是她平生仅见的高阁丽宇,也是她大胆搏来的、如今已唾手可及的富贵前程。 姜悬黎不是餐风饮露的仙子,在闺中时也曾想为自己谋划一个如意郎君。后来她年岁渐长,又窥见恒州歌舞升平下的种种不堪,便晓得姜家倾覆是早晚的事。身为女子,想要逃避悬首东市、沦亡北里的命运,便只能攀一桩婚事跳出火坑。 如今嫁与萧王为妾,也算是求仁得仁。 那还有什么可矫情的呢。受嬷嬷提点、被夫主教训,对于大周女子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像日升月落一样顺理成章。 姜悬黎开口时两颊姣红似映日芙蕖,口齿却干净清脆如莺啼,顺从地不可思议。 “亲王纳侧,不告庙、不发册、不亲迎,婚礼不举乐。妾应乘白铜饰犊车,自西门入萧王府……” “初见大王,当着素色襦裙,梳半翻髻,不插簪钗,只以红罗缚发。先行四拜礼,然后领受闺刑。”她对镜羞涩一笑,顾盼间满室生辉。 “受刑时,应当自行褪去外裳,解开下裙,跪伏在月牙凳上。再由女官褪去亵裤,裸露后臀。” 悬黎的声音太过柔顺,说到这里反而是陶嬷嬷有些尴尬。好在她也是积年的礼仪嬷嬷,也奉命训诫过好些嫔妃,面上倒还不动声色,又追问到:“用刑几等?分腿几寸?若是哭喊求饶污了大王清听,又该领什么规矩?” “命妇之刑分四等,即掌责、笞责、板责、杖责,受刑皆裸臀。掌责最轻,不限数目;笞责用小竹板,长二尺一寸,宽一寸八分,数不得过一百;板责用大竹板,长不得过四尺,宽不得过三寸,数不得过五十;杖责最重,轻易不能动用。此为官刑。贵妃娘娘所赐的陪嫁规矩则是私刑,不在四等之内。责臀时,双膝相距不得小于三寸;责后庭时,应分腿一尺,不得有丝毫遮挡掩饰。依妾的位分,当受笞刑四十,再用陪嫁规矩责打二十记,然后请夫主以柳枝鞭打后庭,谓之开臀。” “刑毕,才能服品服、插钗钿,行四拜礼朝见大王,象征以夫为天,一身荣耀皆夫君所赐。” 说到这里她面露犹疑,胆怯地往后瞥了一眼,被嬷嬷的冷冽眼神吓得一个激灵。 “若是失了仪态,该赐姜或是加罚后庭。尤其失礼的,要赏桃花双印,以示轻浮放荡,今后便再不能侍寝。” 陶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得清,也要做得到。”觑一眼悬黎的神色,又道:“娘子出身名门,想必不会做村妇粗俗之态。” 悬黎心中登时警铃大作。谢贵妃遣心腹来教导自己,恐怕正是这个意思。 她闻声眼圈立刻就红了,衬着香腮带赤,碧蓝瞳子水光潋滟,颤巍巍似一株雨后海棠。少女生母卑微,见识也浅薄,急于辩驳,却又语无伦次。 “妾身……奴婢,奴婢是罪臣之女,皇恩浩荡未曾株连,已是妾万万世修来的福分了,哪还敢再以门第自居?卑贱之人,真不敢当圣人垂爱……况且出嫁从夫,妾的身份要跟着萧王殿下的身份走——” 妻者齐也。她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直接吓得哭出来,转过身扯住陶嬷嬷的衣袖哀哀求饶。“嬷嬷恕罪,妾万不敢肖想王妃之位!只是尽心侍奉大王,不存别的念想……” 她哭得鼻头通红,眼泪冲着脂粉往下滚,煞是可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新妇子没上轿就招了板子上身呢。 陶嬷嬷假模假式地拍了拍她手臂:“好了,老奴不过白说一句,偏娘子多心。” 悬黎抽抽噎噎地止不住。 嬷嬷叹口气。“又得重新上妆,误了吉时惹恼了殿下,您可有的受。” 悬黎生生把眼泪吞回去了,停得太急,又打了个哭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