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剧情：从幻境回到现实

    44庄生晓梦

    从上回之后，吴琦偏离了战场中心，便也很久没有再见到他。自然也不晓得，对于这后来发生的一切，他会是什么反应。

    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吴琦坐直了身体，拍干净衣裳上的灰尘，道：“送我上路么？”

    “这次任务完成得出色，人世间，会有无数普通人因为你活下来。”

    不再像从前那样神神秘秘离得远远的，这回那人凑近了他，就这般席地坐在他身边，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一样。

    “是么……那也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吴琦笑了一下。

    他清楚地知道，对方会有这样反常的举动，正是说明他活不久了。

    在一个死人面前，当然做什么说什么都不为过。

    来之前，他前去接受任务之时，曾经被领到单独的房间。王者告知他，妖族的地盘上也有他们的眼线，只是不可暴露。

    那个时候，一直以来怀疑的一切便都串连在了一起。一个埋藏心底不敢触碰的猜想悄悄发了芽。

    现在，他自怀中将那颗珠子握在手中，递过去：“我希望能把它还给它的主人。”

    神秘人没有接，他也没有收回。如此僵持片刻，对方道：“你或许有所误解。”

    “将死之人面前，也不能卸下伪装么？”

    “在幻想中活着也不错，何必非去打破？”

    “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见他如此坚持，神秘人叹了口气：“那便如你所愿。”

    当下伸手，将脸上的面具解下。

    吴琦紧紧注视着他的动作，生怕眨眼之间会错过什么。

    当面具慢慢移开，他心口一窒，一口气提起却又缓缓吐出来。

    ——面具下面，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面容。

    那刚刚升起的希望转眼便落入无尽的黑暗，他收回视线，低下头：“多谢你。”

    迟来的黑暗，还是到来了。

    这一回，他从凝滞的雨中坐起，在幽蓝色的神秘空间里，感觉到方才那属于神尊的力量感消失殆尽，不由怅然若失。

    元神依然在上一次帮他变出时空之雨时的树下端坐，手头那本书刚翻开几页。

    这次他清晰地看见书名是《论穿越的危害》。

    知道他醒过来，元神头也不抬：“醒了？”

    “是。”

    “看来你似有所悟。”

    “我来这里已经很久，是该清醒了。”

    “清醒？”

    “什么时空幻象，都不过是假的。不管如何荣耀华美，转眼就是空。请让我回到现实吧。”

    那甜美的一切的确令他沉醉不愿醒来。

    可美好总有着命运既定的代价，绝无两全其美之法。

    “你又怎知现实不是更大的梦境？”

    元神伸出手，手中浮现一颗光球，球中正变换着种种人间场景，蝼蚁般的小人爬行在其间。

    吴琦闭上眼不去看：“够了，我本来就心乱，再被你绕进去，真要疯掉。”

    “那么在所谓的梦中，眼下还发生了什么，你不想看一看吗？”

    “什么……”吴琦一愣，“我醒过来，梦不就结束了么？”

    元神打了个响指，蝴蝶纷纷聚起，在空中拉起一大片光幕。光幕之上，逐渐出现了人影。

    吴琦睁大了眼睛。

    那是内城的那片诡异山林，梅元知正独自一人，拖着他陷入沉睡之中毫无知觉的身体，艰难地行走着。

    时间拉回到几日之前，两人准备出发前往山中之时。

    梅元知本做好了在山中防备侵袭的准备，但没想到，那妖力所影响的范围，已与记载之中相差甚远。他们刚刚接近，便踏入了幻象。

    因着幻术功法影响，他很快察觉这一点，正要提醒吴琦，发现对方双目失神，显然已经中术。

    急急呼唤，又用了些术法试图叫醒。受蛊惑之人却不受控制，加之突然出现的妖物袭击，两人很快就分散开。

    等找到之时，吴琦便已失去知觉，对外界的一切不再有反应。

    他的神魂现在何处，还能不能复原？

    来不及想别的，梅元知立刻以符咒护在他的心脉，同时在山中探查究竟失魂之地系于何处。若找得到，便能收得神魂，解开幻象。

    但他本身就行动不便，要带上一个人走，又谈何容易。

    试着用狐为锁将人拖动，却要走一步，便停一步。真元消耗也难以支撑长期行动。

    一枝梅落在他面前，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他对小狐狸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帮我找些树枝来好么？”

    好在还有这么一个小帮手，帮着他拆开外衣拧成绳结，用枝条造了一个简单的担架，以绳子系在肩上。虽依旧是不小的负担，但已经比方才好上太多。

    这偌大的山林，一路走，一路施法找寻，需要不少功夫。

    但更可怕的是，哪怕沿路都细细找过，也未发现丝毫线索。

    太阳又已西斜，马上就要到晚间。

    一日奔波，真元耗尽，梅元知已甚是疲惫，只是靠着救人的心愿支撑着。

    此时望向落日的方向，有着一丝心慌。

    若是对手太过强大，超出自己的探知……便是翻遍山林恐怕也不能找到。那时候，师弟还能醒来么？

    被忙碌暂时顶替的愧疚开始泛上来。

    明知道幻术世界复杂莫测，吴琦又不擅此道，为何不独自前来。

    又或者早些察觉到幻境，也不至于就此失散。

    眼下不是自责的时候，用符咒应当还能撑上几日……在此之前，一定要找到解法。

    今夜他只有一个人，必须守住他们二人的平安。

    “一枝梅，我们回昨晚的住处去。”

    小狐狸带着他下了山，远离了这诡异山林。走到某个地方，忽然返回来，浑身的毛都竖起，低吼着警示着什么。

    梅元知将吴琦护在背后，手中拈起符咒。

    一点灯火跳动着出现，来的不是妖，却是人。

    “你们还活着，倒真有几分本事。”李青带着数人走上来，“可惜还是倒了一个，也不是那么无敌嘛，天才大人。”

    “你想做什么？”已没有心情和力气与她打机锋，梅元知直接问道。

    李青转过脸，像是很不好意思说出来一样：“好歹我还有一半是人，对同类总存着几分同情之心的。看你这么可怜……准许你们一起回去了。”

    “真的？”变脸变得这样快，梅元知不得不担心是否有什么盘算。

    “不信我，你便一个人在这里对着妖怪睡觉好了，看是被妖怪吃掉，还是不眠不休累死在这。”李青的脸色顿时冷下来，顺嘴便开始嘲讽。

    45重逢

    梅元知忽略掉她恶意的话语：“你在观察我们。”

    “不错，所有一切逃不过我的眼睛。”李青摸了摸左眼的布带，那触手便凹陷的地方，不知里面有没有东西。

    最终梅元知随他们一同回去，毕竟即便是可能有阴谋的人类，也比妖怪好多了。

    李青面上虽依然不客气，却安排了几人将吴琦抬起，省去些力气。给的房间虽简陋，也干净。不但备好了食物，甚至给小狐狸也准备了一份，考虑得甚是周到。

    梅元知让一枝梅晚间小心留意，但一夜过去，无事发生。

    至少在这一夜，她只有收留之意。

    一早起来，体力恢复了一些，便向他们道过谢，同时道别，打算重又带着吴琦，返回那片山。

    李青犹豫道：“那座山很危险，我们可不敢靠近。”

    “我自己带他去。”

    “妖祸无常，生生死死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再搭上一个可不值。”

    “我不会有事，他也不会死。”

    眼见梅元知自己将那担架拖在手中，李青不禁道：“常人都撑不得多远，何况你……”

    “多谢关心。”梅元知道，温和语气下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唉，自求多福吧。”李青无奈道，吩咐人将粮水给他装上一些。

    一人一狐渐渐远离了这平静的人群，再度向诡异山林进发。

    比起一路奔波苦累，更加无法忍受的是遥遥无期和生死未知……

    走到某处，梅元知忽听见吴琦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吼声，仿佛梦中受到极大的刺激，连忙停下查看，连声呼唤。

    吴琦眉头紧皱，握紧拳头，似乎深陷痛苦。身上却泛起了些微光芒，倒像是在增强。

    梅元知猜测着，运符贴在他的额头上，只觉依旧黑沉一片，根本无从探查。黑沉之外，还多了些冰冷的触感。

    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已超出了引以为傲的幻术能力。眼见吴琦昏睡之中因梦魇而激动，梅元知心也被无力和自责所纠缠，暂时放下营救，坐在吴琦身边，盘起独腿做枕头，将他的头抱在怀中，伸手抚平紧皱的眉头。

    “为什么，还是醒不来呢……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了。”

    梅元知喃喃道。

    自意外发生，急于寻求解救，几乎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去难过，直到此刻，才放任自己发xiele一回挫败与担忧交织的悲伤之情。

    总会及时给予他回应的师弟，如今却毫无知觉地沉默着。他自言自语似地，在再无旁人的山林之中说着：“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师弟？”

    光幕仍在变换，原来在吴琦陷入混乱梦境的这段时间，在那山林之内，还发生了那么多事，并且还在持续发生。

    吴琦已看得坐立不安，起身道：“我不能死，我要回去！”

    片刻前，他还如大彻大悟一般看淡人生得失，转眼就将这番领悟抛在脑后。

    若说以往多少因为时空转换如此轻易，不将死亡当做一回事。现在，他对这条命的爱惜之心，已比谁都强烈。

    讽刺的是，不在意的时候活得好好的。在意的时候，却已失去了。

    “孟川！可以……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吗？”

    “这个恐怕有些难。”

    “果然不能么……”

    吴琦重又陷入沮丧，失神地坐下来，不敢去看那蝴蝶。

    元神悠悠欣赏了一阵，才道：“你本就没有死，若要再来，得先等你死透了。以他的坚决，还要等一等。”

    吴琦愣了愣，反应过来。顾不得去怨怪他的故意捉弄，喜道：“我还没死，那……我可以回去了？”

    “可以。”元神抬起手，蝴蝶飞舞过他身边，这漫天的雨，从凝滞之中，又开始流动。

    “多谢。”吴琦重新闭上眼睛。

    什么真真假假，他到现在还是分不清楚。

    但是不重要了。

    只要他的师兄还在，什么都不重要。

    不过，他忽然又想起什么，睁开眼睛：“你在这里什么都看得见，那我们做了什么……难道你都知道？”

    他想问的是一些不能公开的画面，如果都落在孟川眼中……简直是让人无地自容！

    元神微笑：“光幕只是为了让你看到，而我，早已无所知，无所不知。”

    吴琦听不太懂，茫然地看着他，见他神色平静，有如世外神明一般，顿觉实在不该以红尘之事度之，点点头消失在雨中。

    “真是年轻的生命，爱恨都如此强烈，有些怀念啊。”元神目送他消失，有几分落寞地喃喃。

    这一次，吴琦是真真切切地醒来了。睁开眼，头顶的树影和天空晃动着。本想激动地本想一跃而起去见师兄，但身体乏力得很，这冲动只引发一阵稍微剧烈一些的摇晃。

    一枝梅跳落他身边，梅元知放下绳子，回过身，惊讶神色转为惊喜，急急杵着拐杖走到他身边，还未开口，先用符咒替他查看神魂有无损伤。

    “师兄……”

    重逢的激动暂时放到一旁，吴琦先注意到因过度消耗了真元，而显得憔悴许多的梅元知。头绳不知何时也取下了，长发全都披下来，散落在肩头。身上的衣衫也为了结成绳被撕裂开，剩余的碎布挂在身上飘荡。

    往昔玉阳宫大弟子风姿何其出众，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会变得如此狼狈。

    但哪怕这一路风尘仆仆，挺拔的身姿仍旧未被困境压倒，如经霜雪而愈清的寒梅。

    这几日人事不省的自己，身上倒是好好的，这让吴琦感到无地自容。哪怕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还是强撑着非要站起来，替师兄将落到眼前的几根发丝理到耳后：“对不起，我应该听从你的话……”

    回应他的是一个热烈的拥抱，梅元知用单手紧紧抱住他，手杖还握在手中，因拥抱的力度，膈得有一丝痛，却叫人心头舒服得很。

    没持续多久，他就被放开了，梅元知恢复冷静：“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下山，回去再说。你能走吗？”

    “可以。”

    总不能还让师兄拖回去。

    “不要逞强了。”梅元知看着他站立不稳的样子，怀疑道，“我先替你疗伤。”

    “师兄不要浪费功力……”

    “除非你想再中一次幻术。”

    吴琦乖乖闭上嘴，任由梅元知输送一些真元，恢复体力。

    却听背后梅元知道：“奇怪。师弟，你是不是，有所突破了？”

    “在那幻境中，是有这种感觉。”

    幻境里，他突然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又倏忽失去许多，竟有些拿不准残留的还有多少，在那些幻象的冲击和重逢的喜悦下也没有太在意。

    这会提起，便试着运气，感觉到明显的进步。那先前始终无法突破的地带，如今已通畅无阻了。

    “师弟，你成功了。”梅元知喜道，又查看他后背的伤，“原本妖术的伤痕，现在也消失无踪。总算因祸得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