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相信

    「……嗯，我到了，回去再說吧。」進入警局時，那人看了在門口低頭等人的郭宇一眼。

    郭宇握緊了雙拳，努力表現出平常的樣子，他的身後，門再次被打開，郭宇呼吸有些亂了，不敢回頭。

    郭宇的身後卻傳出了龍谷銘的聲音。

    「放鬆，會受傷。」從身後伸出手，龍谷銘將那兩隻緊握的手慢慢揉開，拉著郭宇的手腕把他帶離了警局門口，將他扔上車、龍谷銘抬起自己的右手覆上郭宇的眼睛。

    「我知道程玉會來，所以讓你到車上等。」

    郭宇沒說話，他正在穩定自己的情緒。

    龍谷銘緩緩地說，郭宇靜靜地聽。車裡飄著一股淡淡的薄荷菸草味。

    「我聽尹清說過你的情況。」龍谷銘並未放下手，接著說：「我相信你。」

    郭宇顫了一下。

    「那第八封信的最後一句，你問我，相信你嗎。」龍谷銘語氣平平，郭宇暫時看不見，也無法得知他的表情。

    「我的回答是，我相信你。」

    郭宇起伏過大的情緒波動平穩了下來，他對自己突然的平靜有些意外，更意外的卻是、龍谷銘居然真的相信自己有那種荒唐的能力。

    「我把手放下了，你現在該去找尹清。」

    龍谷銘沒有看郭宇的面容，只是發車，開車。一路上很安靜，直到郭宇又將他的手戳上龍谷銘的臉頰。

    「你不覺得這種事情很荒唐嗎？」郭宇又多戳了幾下，嗯，真的很好摸。

    「你寄第三封信時，我才拆了所有信。」龍谷銘停頓，「是很荒唐，但信裡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就算很難相信也無法不相信。」

    郭宇收回了手，垂眸玩起自己的手指。

    「昨晚旅館裡，你異常的情況是因為簡方的情緒影響，是吧。」

    「是。」

    「你所說的藥，是指對我的接觸，是吧。」

    「……是。」

    「我真的不常回家，所以不缺家政。」龍谷銘抬手，揉了下郭宇的腦袋。「但我不介意多一個搭檔。」

    郭宇的雙眼有些泛紅，他並沒有追問龍谷銘是怎麼認出自己是寄信人的，龍谷銘的話中包含了太多，郭宇甚至不知道自己目前穩定的情緒能夠維持多久。

    他很怕情緒被那些人淹沒、變得不再是自己。

    「如果你願意把那些……」龍谷銘有些找不到詞，郭宇輕聲道：「入夢。」

    「願意把入夢的所有相關和限制告訴我……」龍谷銘等著郭宇戳完自己的臉，接著補充：「在我身上的這種『打斷』能力，將為你測試到最極限。」

    下車之前聽到的話，讓郭宇動容的別過臉。

    「等一下的治療大概需要半個小時，之後你有時間嗎？」等著停好車的龍谷銘，郭宇深呼吸後又伸手戳了他一下。

    郭宇沒入夢，單純只是手癢。

    「去我家吧。」龍谷銘和郭宇並肩。「你的地方應該有很多重要素材，我那裡不常回去，東西簡單。」

    『叮鈴』一聲推開門，郭宇抬頭看向前台後牆上的時鐘，7：58。

    「去我那吧，資料都在電腦裡，方便一次傳給你。」郭宇沒打算坐下，他直接拉著龍谷銘朝茶水間走去，沖了兩杯即溶咖啡後正巧叫到郭宇的名字。

    「……行，治療，你打算帶著我進去？」龍谷銘看著自己被兩根手指輕捏的外套衣角。

    郭宇沒回答，徑直推開屬於尹清的門。

    看見來人，尹清停下手中的動作，難得挑眉。

    「谷谷知道我會做夢變成大逃殺的情況了。」郭宇放開龍谷銘的衣角，食指指著對方的臉。

    「哦？」尹清托腮，盯著龍谷銘似笑非笑。「刑警先生答應拿自己製藥了？」

    龍谷銘露出微微複雜的神色。

    「刑警先生也答應拿自己餵你了？」尹清轉頭，看著一臉錯愕的郭宇。

    「餵……什麼？」龍谷銘好聽的聲音有些分岔。

    「這裡、這裡，這裡。」尹清指著郭宇的腦袋、心口，拍了一下肚皮、補充道：「還有這裡。」她捏著郭宇的下巴輕輕的向左轉、向右轉，介紹精品似地向龍谷銘展示自己手上那張有些卡殼的臉。

    「妳沒有正常的形容詞嗎，他臉都白了。」話是這麼說，但被捏住下巴的郭宇眼底充滿了笑意。

    「和你學的，進步神速。」尹清放開手輕眨右眼，笑容甜美。

    龍谷銘退了半步，萌生退卻。

    「躺上去，我後面還有客人。」尹清用下巴點了點，接著對龍谷銘搖頭嘆：「你以後肯定會被小宇帶壞的，正直的刑警先生。」

    郭宇乖乖躺好，面容正經的回答：「帶不壞他，我會先壞的，剛才試過了。」

    龍谷銘：「……」

    尹清意味深長地看著下顎線明顯繃緊的龍谷銘，「看不出來刑警先生居然也這麼玩。」

    尹清邊說，一邊調整自己說話的節奏。

    一分鐘過去，躺椅上的郭宇終於傳出深長平穩的呼吸聲，緊繃的肌rou跟著放鬆下來。

    「謝謝。」尹清垂眸，快速寫著手上的資料。「他認識你之後，情況比我想像中還要好上很多。」

    「郭宇……從十二年前就是種情況？」龍谷銘盯著躺床閉眼的那人。

    「是的，常人的生活對他來說很艱難。」呼出一口氣，尹清再度翻了手中的紙張。

    「小宇不能搭車，走路不能走大路，無法去很多地方，出門也總是得精算時間跟路線。」尹清沒有抬頭，翻頁繼續寫。「上學那陣子曾是他最黑暗的時期。」

    「他很樂觀，表面上。」龍谷銘語氣有些輕。

    「是的，表面上。」停筆，尹清有些心疼。

    「小宇大三那年和班上同學去烤rou，他太想融入生活，卻在許多人面前病發被送往了醫院。」

    「那是他第一次鼓著勇氣和班上一起出遊，途中吃了不少苦才到目的。」尹清歛下臉上柔和的面容，嚴肅道：「相同的惡夢，七次，但夢裡的主人公卻換了七位。」

    龍谷銘眼底泛起一絲波瀾。

    「以後不會了。」看著自己遮過那雙無光暗淡眼睛的右手，龍谷銘淡淡道：「我在。」

    「你這是同情嗎刑警先生。」尹清語氣微微加重。「小宇不需要同情。」

    「不是同情。」龍谷銘垂眸，拿出了身上的粉紅色信件遞過。

    「我今後也是鍋粉了，也請妳多指教。」

    ──今天的治療讓郭宇有些奇怪。

    他找到了白色木門，但門上的鳥兄今天沒搧自己，還為他開了門。

    這是他第一次踏進門內，周圍一片黑暗，只看得見自己身上散發若有似無的微微亮光。

    「今天去遊樂園，一起去。」

    郭宇微愣，朝著遠處細細的說話聲走去，他認得這個聲音，但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郭宇看見了兩男一女，語氣聽上去像是一對夫婦帶著兒子，三個人的臉雖模糊不清，但充滿了歡樂的氛圍。

    「今天去遊樂園，一起去。」母親說。

    「我們……期待了很久，今天……」

    「今晚有……可以看半個小時，還有……」

    郭宇在哪聽過的，好像很重要，三人的全身彷彿糊了好幾團馬賽克般，聲音也漸漸變得模糊。

    接著他聽見了鴿子的叫聲，是為龍谷銘設定的那一種。

    郭宇知道自己要醒了，他看見了朝自己洶湧而來、兩片黑壓壓的翅膀。

    「睡了八分鐘，有進步。」平靜的睜開眼，郭宇耳邊傳入尹清翻紙的聲音。

    「你的心理狀態回復到平常值了，刑警先生的效用嗎？」

    「我好像……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郭宇被那隻鳥兄搧得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遲早會想起來的，進入潛意識的正常現象。」尹清看了眼沈默的龍谷銘道：「小宇兩個月固定來一趟，麻煩你了。」

    「嗯，走吧。」

    郭宇抹了把臉，起身走向龍谷銘，「因為那隻鳥兄弟，我現在特別想吃雞翅膀。」

    「別說讓我餓的東西，你還欠我兩頓大餐。」尹清埋怨著，指著牆上時鐘催促兩人離開。「兩個月後再見。」

    踏出診所，龍谷銘自動拉過郭宇的手腕，邁步前往停車的方向。

    「要不要，去夜市？」

    聽到夜市兩個字，郭宇把腦袋那隻鳥兄給拋到九霄雲外，直直點頭。

    郭宇感嘆道：「經過這麼漫長的時間、終於等到能聽真話的人了。」

    「以後還會有的。」龍谷銘喃喃，郭宇沒聽清。

    「你說什麼？」

    「沒什麼，走吧。」

    晚上8：42，夜市最熱鬧的時間。

    郭宇從頭玩到尾，再從尾吃到頭，一雙裝滿星星的眼睛閃亮亮的。

    龍谷銘想起郭宇入夢醒來的眼神，覺得現在的這個樣子比較適合他。

    走路這麼戳著手也不方便，郭宇很乾脆的抓起龍谷銘手腕東跑西跑，並用手機照了許多歡樂的照片。

    「谷谷你怎麼都是一號臉，笑起來多好看。」郭宇看著手機新增的相片嘟嘴，但並沒有真的在嫌棄。

    「我笑起來很僵，不好看。」龍谷銘很少吃甜品，他正艱難的解決郭宇挑給他的黑貓造型小蛋糕。

    郭宇露出鄙夷的神情，又照下一張皺著眉的龍谷銘。

    坐在路旁的長椅上稍坐休息，郭宇又想起了之前心底的疑問。

    龍谷銘為什麼要對自已這麼好？

    知道真相前，郭宇認為龍谷銘當自己是病人，那麼知道真相之後呢？

    難道……是同情？

    郭宇很矛盾，但他還是不敢問龍谷銘。

    龍谷銘的存在對郭宇來說真的太重要，重要到……他怕自己太過於依賴、而離不開他。

    郭宇是害怕，害怕自己對龍谷銘產生依賴性。

    尹清和龍谷銘不同，郭宇甚至想自私的一直跟在龍谷銘身後。

    龍谷銘吃下蛋糕中最後一口的貓耳朵，抬頭望向有些失神的郭宇。

    他很聰明，所以知道郭宇在擔心什麼。

    龍谷銘知道自己對郭宇不是同情。

    那種絕望到無可救藥的情緒，自己也曾經有過。

    他不希望郭宇變得和曾經的自己一樣。

    龍谷銘已經熬過了那段時期，沒救了。

    郭宇不同，他很堅強，龍谷銘希望已經沒救的自己能幫上郭宇的忙。

    他想一直看見那雙佈滿星空的眼睛和傻傻笑的郭宇。

    那個模樣比較適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