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我只想成为我自己(无H)

    而她们开始交往是姬缃毕业后的事了，当然还有个回国的过程。实际上当时她想的是无所谓去哪里，离母亲越远越好，如果母亲在国内，她就留在这里，如果母亲在国外，她就回国。就这么简单。她为了通知这件事回了趟家，毫无悬念地又吵了一大架。

    这大概是全球共通的体验，和家长吵架，到最后都会上升到你的人生、前途和对你当前生活方式的批判。

    “但你的生活，我不知道你的生活为什么是这样。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到处去认识人，交朋友，男的女的都交，认识你爸爸，那时候我24岁，我都准备结婚买房子了。”

    “年代不一样了，我们有代沟，就这样。”

    “但是你应该正常地生活，你知道吗？正常的生活不可能大半夜不睡觉，你也不像个女孩子，你也不打扮，你也不交朋友，不爱说话，天天搞你那个什么乐队，你能靠这个赚钱啊？行，就算你能赚，你的前途怎么办？你一辈子就这样？你老了怎么办？你不可能一辈子在台上蹦，你以为个个都是大明星，你也是大明星啊？我是你妈，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水平啊？平时是夸你，你别当真了。万一没成呢，至少你还能有个正常的生活兜底啊。你应该要个人陪在你身边，你应该认识多点男人，交男朋友，或者只是男性朋友，是不是？难道你要一直这样生活到死吗？mama老了，我不能接受你以后像这样。”

    “……我有朋友。我的生活很正常，只是你不承认。”

    “行，你的朋友，在哪里？”

    “我一定要一个个带回来到您面前请安啊？你哪次不是嫌人家这不好那不好？我还敢介绍？”

    “你怎么说话？你这点真的很像你爸，顶我顶到心口来。你爸爸也是这样，我每次都很崩溃。”

    “又关他事了，我替你说了呗，我身上不好的基因都是从他那里来的，所以你觉得我应该净化一下自己的血咯。”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是你妈，你这样没大没小的？你信不信我今天打你打到出不了这个门，你信不信。我是谁，啊？我一个女人，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就这样对我，我身边没有一个男人可以依靠，我也挺过来了，我为了陪你读书，跑到异国他乡被车撞了，我那么苦，那么难，到头来你们都这么对我！”

    换做以前她会害怕，或者转而愧疚起来，但现在她只是有点累地叹了口气，“不是，妈，”她尽量平静地说，“我……我们观念不一样，这样也很正常，因为我们活在不一样的环……”

    “这和环境有什么关……”

    “你不要打断我说话！”

    “我只是觉得你的生活不像样子，我是为了你……”

    “你，不要，打断我说话。不要。你让我说完，就这一次，你让我说完，很难吗？说完我就走了，好吗？就花你一分钟。”她扯着嗓子喊道，看见母亲终于停下来，才用很快的语速说接下来的话，“你不用接受，你不接受很正常的，但是你不要想着把自己不接受的东西掰成你能接受的，如果是这样，每个人每个月跑去老板办公室给自己打能接受的十万块工资就好了。世界上就是有很多你不能接受的东西存在，就是这样，很难懂吗？很难吗？”

    她母亲看着她，皱着眉头，好像在看一块污渍。“你说到工资，好，那我问你，你搞这个以后能赚多少钱？我已经很宽容了，没有爸妈像我这样，我在你身上投资了那么多钱，你就给我这些，你去问你爸，他能接受你的生活吗？你不结婚，就少了很多保障，你不生孩子，没人给你养老，等你以后老……”

    “我没打算活到那么老，而且就算活到了，可能养老制度变得很先进呢？行了吗？反正你都看不到了，你担心什么呢？关你什么事？我保证给你养老送终，你算好数，我每个月努力还你抚养费，好不好？之后你就别管了好吗？还有你的车祸，真的不好意思，确实不是我撞的……”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什么意思？你真的是个白眼狼！你看看你把自己弄得，手上一条一条都是疤，有谁要你！”母亲终于开始抬手打她，混乱中，指甲划到了她的眼角。

    ——“然后我发现我真的是个变态，因为我……用网上的话来说，咳咳，起性欲了。”

    之后她告诉姚天青的时候，是用一种诙谐的语气描述整件事的，并且让这件事的重点落在她不合时宜的兴奋上。可是，姚天青仍然用一副担忧的表情看着她：“真的只划到眼角？”

    “我现在不就没瞎。”

    “我只能说当好家长确实是一门学问。”

    “你可不可以……”她有点忍不住，“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把气氛弄成这样？”

    “哪样？”

    “我在讲笑话。”

    “但我觉得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笑话不好笑。”

    “随时随地展现你的善良也只不过是另一种富人的傲慢。”

    姚天青听了这句话并没有反驳，而是眨了眨眼睛，很理所当然地说：“嗯，我知道这样很傲慢，我就是为了显得自己很高尚才关心你的。”这让她说不出话了。然后姚天青低下头去看她的歌词本——她们当时正在一起整理她写过的东西，看看能把她怎么包装，以什么样的形式推出道。直到翻页声响起，她才想到要怎么回话。

    “你有点无赖……”她想到了另一个更合适的词，“而且伪善。”

    “对啊，说是看上了才华，其实也不过是因为你长得合我眼缘，又阴差阳错和你睡过，才会让你走后门出道的。”姚天青对她露出一个有点贱的做作的笑容，“和你说说我接下来的计划，简单来说呢，就是因为白骑士情结想跟你上演一出惊世骇俗的救赎文学，然后从中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这样子。和你想的一样吗？”

    “……话都让你说完了呗。”姬缃来劲了，用话剧演员般的语气说，“如果按照这个逻辑的话，其实我不是很需要你来救，因为我自恋在我的痛苦里面。我非常享受恐慌和自暴自弃，还有变态，还有悲惨，还有自我厌恶，而且沉迷于解剖自己又不去改变的行为。你如果打破这些，反而没有救到我。”

    “我也说了，重点不是救你。”姚天青低下头，突然回到公事公办的口气，“而且你这句写得不错，‘英雄只在乎英雄，英雄不关心弱者。’但是在一首关于自我的歌里好像跑题了。”

    话题转得很生硬，不过合乎当事人们的诉求。所以姬缃便顺着话茬说：“啊，那句话只是随手写下来的，不是在那首歌里。”

    “是吗？”姚天青挑了挑眉毛，“那你应该扩写一下。”

    “而且也没跑题啊，个人英雄主义和自我，听起来不是挺像的。”其实她写的时候有犹豫过要不要加上“英雌”的讨论，但那样话题就太多了。

    “唔，虽然是这么说，但你的歌词没有链接好。总之不能直接加进去。”

    “那就不加。”

    姚天青又看到另一句，用红笔画出来：“‘I   just   wanna   be   myself.’   有点老套了。”

    “那你说怎么改？”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写类似……When   I’m   starting   to   find   ME,   there’s   nothing   left.   类似这种意思。其实你最好用母语写这句。”

    姬缃思考了一下。“我只想成为我自己”，这句话该用什么表情、什么感觉、哪种技巧唱出来呢。

    “比用英文要不轻松一点吧？可能会更真诚一点。”姚天青看着她，微笑道，“哦，我没有说要你采用我这句，你只要表达自己心里想的就好。毕竟你是创作人。”

    “没有，我在想……这个听起来像白雪公主婚前婚后感言。”

    “什么意思？”

    “童话的结局是王子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但如果是在现实里，踏入婚姻就基本上拔高了变得幸福的难度。”她说着，发现姚天青仍旧没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我的意思是，我说‘只想找到自我’，是看童话的读者天真地以为只要开始冒出‘找自我’的想法就是幸福，而你说‘找到自我’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那个地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一下很现实。”

    “……所以你在说我们有年龄差？”

    “嗯，是的，jiejie。”姬缃淡淡地说，满意地看到姚天青把脸皱了起来，“你不喜欢被叫jiejie。”

    姚天青点点头：“不喜欢。哦对了说到这个！我有个前任啊，比我小两个月而已，就很爱往我身上贴姐标签，觉得我身为姐应该情绪稳定，高智高收入，让她依赖让她撒娇……”这阀一开就泄洪了。后来一整晚的话题都是关于前任，或在其他地方遇到的奇怪人类。结束时，她们发现原定的“整理作品”根本没进度。

    以及互相嘲笑也没进度了。她们分别时——那家大排档打烊了，于是顺理成章地也就散会了。她们道别的感觉异常友好。“还得排个甄选，下周二早上可以吗？”

    “什么时候都可以，我非常非常有空，”姬缃说，她喝了梅子酒，喝完才发现那瓶的度数蛮高，“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她还鞠了三个超过90度的躬，鞠完才想起来这似乎是日式礼仪。

    然后姚天青的电话响了。“啊，我老板打来。”但那手机界面上写的分明是“jiejie”，“那下周二见？”

    “嗯，拜拜。”

    “拜拜！”

    姚天青接起电话走远，她则走去路边等叫的车，边走边想：根本就因为自己是meimei，所以不喜欢被叫jiejie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