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理砂】愿母神三度为你阖眼（清水）

    死亡，会是什么样子？生命，又因何为迈向死亡而生？

    无数次的询问，换来无数次的沉默。询问者以鲜血和生命为筹码，拒绝命定的答案，尽管亲手揭开的结果与之并无差别。

    埃维金人，那个以小偷、滑舌、交际为代名词的种族。在母神的甘露降下时，亦赐予温柔的毒药，置人于不远未来的死地。

    用鲜血与生命浇灌出的，最鲜艳的花朵，承载着一族的希望与荣耀。如今，埃维金人最后的孔雀羽，也该安然落下。

    ＊

    “啊……”

    “我……活下来了吗……”那为什么眼前的景象，却比死亡更可怕。

    手上的枷锁，围观的看客，斑驳的血迹……还有，每个人贪婪而疯狂的眼睛。彩色的眼睛是好运的象征，那么被鲜血与疯狂侵染的，又代表着什么呢？

    “所有，或者一无所有——”

    在苟且于地下的【斗兽场】中，一条命，就是一个奴隶的所有。吝啬的，当你挣扎着活到最后，拥有的依旧只有自己的生命，除此以外，一无所有。

    不，不对。

    脖子上带着血红烙印的35号低下头，看着手腕上沉重的镣铐，拉紧了铁链，在男人的颈部压出致命的勒痕。

    那双总是阴测测、估值的眼睛，现在暴凸出眼眶，像青蛙一样紧紧盯着他。那副用来管束的铁锁，如今就像栓一条死狗一样，拴在他的脖子上。

    他想起来了，他还有……还有翻盘的机会，还有让别人一无所有的筹码。

    以一个人的死亡为赌注，赌一个置之死地——而后新生。

    ＊

    “财富、权利、地位……公司会给你想要和不想要的一切。”

    优雅的【翡翠】女士搭着腿，聊有兴趣地看着眼前金发的男人。他比第一次见面时成长了太多，不过，或许是堕落也说不定？

    聪明、漂亮、狠辣……以及一个赌徒最重要的特质：总是恰好降临的幸运。不得不说，把他招进公司，的确不是一个赔本买卖。

    【翡翠】悠闲地晃了晃腿，双手合十放在桌上，冲着他问道：“现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砂金】？”

    “我的族人，那些茨冈尼亚的埃维金人，他们怎么样了？”

    “很遗憾，茨冈尼亚现在已经没有埃维金人了。幸运儿，你是最后一个。”

    他沉默了，时间就在沉默里悄悄溜走，不触及他的哀伤。

    “那些帮助过我的人呢？我想，现在我可以回报他们了。”

    “他们也都不在了。”

    常有人说，记忆才是构成一个人最真实的材料，它会被篡改，被捏造，被欺骗……但烙印在灵魂深处，最原始的冲动始终不变。

    家人、朋友……这些最亲密的关系是记忆的触须，悲伤或欢乐的情感，这是他们给予的养分。现在，这条供应链已经断了个彻底，他该怎么面对残酷的现实呢。

    失去，又拥有；拥有，又失去。命运就在这个人身上展现祂优雅而残酷的玩笑，每一次的时来运转，好运加身，已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付出了代价。

    这块低贱的砂金石，卑劣模仿的东陵玉。翡翠一样的外表，却永远只能被扔到低档的宝石摊上，等待明珠覆尘。

    顽石因切割而摧残，生命因苦难而高尚。但他们都早已踏上既定的道路，出演既定的剧本，回不到既定的起点。命运运转的大道上，他只是一块不起眼的石子，踩踏、切割、抛售、丢弃都毫不犹豫，伪装、挣扎、跟注、梭哈是他唯一能做的。

    每一次与命运的博弈，他真的是赢家吗。

    ＊

    砂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仔仔细细地抚平衣服上每一丝褶皱，戴好每一件饰品，收好每一份筹码。

    抬起头，一个完美的【砂金】出现在他眼前。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初入职场的新人，不是刑场上亟待审判的奴隶，也不是那个有着幸运眼睛的孩童。

    他体面、慷慨、富裕，一掷千金。

    他狼狈、孤独、贫瘠、百般遮掩。

    过去与现在完全不同，却又好像没什么不同。

    饥饿时，他就渴望无穷无尽的食物；求生时，他就渴望无穷无尽的力量；攀爬时，他就渴望一手遮天的权利；博弈时，他渴望用之不竭的好运……他得到了一些，失去的更多。他的身体被欲望填满，眼泪却从心流出来，源源不断，一去不回。

    他还能去哪？

    欢愉吗，生命太过沉重，难以摆上赌桌；虚无吗，死亡如此真实，早已雕刻心脏的雏形；毁灭吗，存护的光辉早已降临此身——生命、死亡、成功、失败、得到、失去……他一生的命题已经太过沉重。

    而如今，一切都将献给，琥珀王——

    颠覆美梦，向死而生。

    ＊

    “……还活着吗……”

    “很遗憾，看来是这样的。”熟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是拉帝奥。

    “算你运气好。能活着回来……看来有在听医生的医嘱，不算笨得无可救药。”

    砂金捂着胸口，面具下传来几声轻咳：“哈哈……我就说，幸运……会一直站在我这……”他的话断断续续，少了几分油嘴滑舌的腔调，多了几声喘息，近乎纤细的身躯因此而颤抖着。

    他还是那副绿孔雀一样的装扮，耳边传来行走时的踩踏声，在微微摇晃的，温暖的拥抱里，砂金试着抬了抬自己的腿，还能动，万幸。

    真理医生一手托着他的腿弯，一手把他的背按的更紧，形成一个温柔的牢笼。

    “做什么？待着别动。”

    “教授，你弄疼我了。”

    “还有，我们现在要去哪？”

    “你连那个令使的刀都接下了，我这点力算什么？回公司。”

    竭力之后是短暂的失明，深陷黑暗的感觉，和逃离那场屠杀的夜晚一样。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遇见什么，明天的太阳还能不能洒落在自己身上。不敢想身后的血腥，不敢想路途的坎坷。但这次，砂金却有些悠然地哼起小曲，完全没有一丝狼狈或恐惧。

    “茨冈尼亚，茨冈尼亚……焦渴的暴风眼，诸神唾弃之地……有石而无水，有雷而无雨，有血而无泪。母神用坠星捶打我们，用风雷淬炼我们，用裂土咀嚼我们……”＊

    砂金笑了出来。他显然很愉快，即使不断喘息依旧不停，小腿不断地轻轻踢动，撞在真理医生的身上。

    干旱吮吸我们的血，黄沙啃咬我们的rou，风暴席卷我们的灵魂，屠刀收割我们最后的残躯。生命却因痛苦而摧残，因压迫而不屈，因毁灭而新生，因延续而光明灿烂。

    凋零的，来年还会新生；失去的，将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后面的话被封缄，一抹温热像羽毛落在了唇上，轻柔地让人想要落泪。

    一个隔着面具，送给基石【砂金】的亲吻。

    盛大的死亡，盛大的胜利，他再一次证明了他的价值，赌桌上的筹码尚有可利用的余温。而现在，是时候重新回到牌桌，等待下一次游戏的开始了。

    从顽石，到基石。钦佩你步步为营的忐忑，赞颂你疯狂无畏的梭哈，拥护你充满血腥的好运。愿幸运的女神永远注视你，坚如磐石的爱永远追随你，在漫漫宇宙中跨越我们所能跨越的一切。

    愿母神三度为你阖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