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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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家的第2~5天 第二天一早,朱朝阳去一楼后院刷牙,遇到顶着两个黑眼圈,同样蹲在地上的张东升。 两人一时面面相觑,朱朝阳没问他昨天怎么熬夜了,他清洗完就上楼收拾背包。 张东升不知道,昨晚在他和父亲争吵的时候,朱朝阳不仅下了楼,还一字不漏地听完了两人的对话。他上完洗手间,被他们怒气冲冲的声音吸引到门边,得知了张东升一直隐瞒的事情。 在朱朝阳面前,张东升总是表现出孝敬父母的好儿子形象,对于母亲的死,他看上去很悲伤,甚至请了假在家中独自悼念。 要不是听到了张东升父亲的怒吼,朱朝阳根本不会想到,原来他和父亲的关系一直闹得很僵。 这对父子不仅对死去的亲人毫无留恋,甚至还没等她下葬,两人就开始吵架。在朱朝阳看来,张东升父亲远比张东升更加无理取闹,他的话毫无逻辑只是一味地诡辩,似乎仅仅是为了在争吵中占据上风。 朱朝阳简直有些同情张东升了。 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有着这样的家教,却还能表现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路考上心仪的大学,远离了施压的父母。 而且,张东升一直隐瞒着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已经被他父亲知道了。 张东升父亲知道儿子活着,第一时间不是关心他,反而毫不掩饰地向张东升要钱就看得出来,老头子绝对是个难缠的主。 他倒是挺好奇,张东升会怎么处理这个棘手的大麻烦。 张东升敲门进来:“时候不早了,走吧。” 他们往来时的方向走了一段路,到了赶集的市场,空地上支起大大小小的棚,东西就那么露天放着,切猪rou的腌菜的卖衣服的,没有划分固定的区域,杂七杂八的味道混在一起却不刺鼻,反而透着平易近人的乡土气息。 两人在角落里的小摊嗦螺蛳粉,不少人闻见味道都绕的远远的,他们却吃得津津有味。 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拄着拐杖晃晃悠悠从旁边经过,张东升边吃边揉了揉太阳xue,不知为何,他的额角有些刺痛,估计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他摘下眼镜,面前蒸腾的白雾使他的视线略显模糊,吃了两三口,对面的朱朝阳突然站起来朝他身后跑过去,张东升回头,见他正在追着刚刚经过的乞丐,而那原本颤颤巍巍、需要靠拐杖行走的人却健步如飞,一点也看不出身体抱恙。 张东升下意识摸了摸衣服口袋里的钱包,居然不见踪影,肯定是被那个乞丐偷走了。 他追上前方那两人,朱朝阳正揪着此人的领子不放,张东升一拳把这人打在地上,正要接着揍时,却和乞丐双双愣住了。 四目相对之时,乞丐上下看了看他,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你,你是东成?” 张东升微微松开了拳头,他觉得这人有些脸熟:“你认识我?” 趁这个空隙,乞丐快速挣脱了他的手,往前窜出两三米,却被朱朝阳一把拦下。眼见是跑不了了,乞丐黝黑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东成,你是我外甥啊,不认识舅舅了?” 张东升仔细打量着他,在脑海里搜寻有关这个人的记忆,仍然是一片空白。 不管这人是谁,偷他钱包已成事实,他逼的脸色很难看:“你把钱包藏哪了?” 乞丐从背心里掏出张东升的钱包,有些不舍地还给他,张东升闻着上面沾染的腥臭味,将它拿得离自己很远。 “东成,我真的是你舅舅!你可能不认识我,但你满月宴上我还抱过你呢!”乞丐讨好地笑着,这会儿是赶他走,他也不走了,“你mama是我小妹,她嫁人后把房子卖了和她老公住进新房,我却在村里乞讨,她还当着全村人的面,不认我这个哥哥。” “可是我却没法割舍她这个meimei,就连你,嘿,就算长这么大了我还是一眼就能把你认出来,你小时候白白胖胖的,忒可爱了。” 张东升连眼神都没有变化。可惜这人想要套近乎,却没想到面前的人根本不是他所谓的外甥。 “就说几年前,我还路过你家门口,你现在可比那时有精神气。哎东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舅舅现在经济上遇到了点困难,手头紧,你借我点用用,立个字据,以后我挣到钱双倍还你!”乞丐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张东升想回去把粉吃完,他往左走乞丐拦着,往右走乞丐也跟着,像粘在脚底就甩不掉的口香糖。 他抽出钱包里大部分纸钞塞进兜里拉上拉链,剩下的几张红票子连同臭烘烘的钱包一起扔给他。 “再跟着我们,就算你是我舅舅,我也照样不客气。” 张东升坐回去,螺蛳粉已经不再冒热气,他把眼镜戴上,又恢复之前的样子。 朱朝阳望向桌面心情复杂。想不到平时温文儒雅的张东升,会有如此干脆得不近人情的一面。 面具看得久了,连真实的张东升他也几乎无法分辨出来。他不知道,这样的果断是他真实性情的流露,还是只是又一层伪装? “刚才的人真是张东成舅舅?” “应该是,他长得和我那表姨妈有几分相似,但是我对他完全没印象。” 朱朝阳点点头。 本来他以为,两人接下来的时间会在沉默中度过,却没承想,张东升开始主动诉说起他的家庭往事:“朝阳,你觉得,我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 朱朝阳想了想:“有些幽默,对事情看得开,洒脱健谈。” 张东升嗤笑一声:“这只是他对外展现的形象。其实他只不过是个固执己见,封建守旧的老人。” “受过苦难的人们,身上都有用来迷惑他人的壳,将自己藏起来。日落之后,他白天掩饰的恶,就全数反馈给了最亲近的人。” “他没什么本领,却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他打压一切看不惯的思想,自己反倒脑中空空,他的父辈让他变得偏执且贫穷,却没有做出过改变,反而将它们传给下一代。” “得不到他人的认可,内心也无法平静,于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很长一段时间,我和母亲都是在他的阴影下度过的,到我十几岁时,这都不算什么了,因为还有更大的困境等着我。” “我的母亲,从被欺凌者变成了新的屠戮者,她和父亲一起主宰我的命运,她的眼神一天天变得可怕,比我父亲还要残酷。她从不打我,却折磨着我的精神,像你虽然经历了父母离婚,母亲却依旧爱你,而我的母亲,看我的时候仿佛看着一只任人宰割的牲畜。” 张东升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他向朱朝阳讲述着那些曾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过去,他的母亲如何打压他,如何逼迫他,他的母亲一样经历了丈夫的家暴,想要保护孩子的心在压抑扭曲的环境下异化,她憎恨和自己同样弱小的儿子,反过来加入施暴的一方。 人世的苦难人们很难感同身受,所以苦难在他们心中也分三六九等,可实际上,这是无法比较的。 张东升接受了学校的教育,意识到这样的家庭是错误的,他会想要逃离;而朱朝阳的父母,永远与大多数Z国父母一样,念着“为了你好”“他还小他懂什么”“好好读书”这些老生常谈的语句,他们织出厚厚的茧,将孩子与危险隔绝的同时束手束脚令其窒息。 他们从没有打骂过朱朝阳,也许是因为朱朝阳永远表现得符合他们的想象。正因如此,对着这样的父母,朱朝阳说不出半句指责的话,更挑不到错处,于是接受了这样的病态。 情绪远比理性要深得人心。因为一时冲动,更因为长期积压的不满,最终他还是挣破了茧,遍体鳞伤的同时重获新生。 他理解张东升,就像患上同种顽疾的病人理解另一个病人。 比起探讨自由的意义,朱朝阳更想弄清楚,张东升对他说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骗取他的同情心,还是将他当作可以倾诉苦闷的对象。 可是他始终没法认清自己的态度,他该怎么面对张东升,他是他昔日的仇人还是如今敬重的老师?既然恩恩怨怨纠缠不清,朱朝阳想,那就不要执着于过去,只看眼前的路,他有今后要走的康庄大道,何必阻止着那人千辛万苦攀爬的峭壁。 “可你还是走出来了,你考上梦寐以求的浙大,为了妻子放弃前程,你没有再受到他们的控制,每一个选择都是你自己深思熟虑后做出的。这些年一直在你心中影响着你的,只有你自己。” 张东升有些怔怔地望着他:“没错,一直都是我,影响了自己的判断。在他们都消失以后,我重新找回了自己,知道了真正想要去做的事。”他彷徨过,犹豫过,最终决定摆脱过去。那个唯唯诺诺、身份低微的入赘女婿已经死去,现在的张东升,不再需要顺从任何人的想法。 他想活着,比谁都更想把接下来的生活过好,人世间的规则已将他击毙,命运却给了他从头再来的机会。 而他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朱朝阳看到他的眼神变得坚定,知道过往在他心中留下的阴霾已悄然散去,他撑头看向天空,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 普普看到这样的张东升,一定会很欣慰。 那他也高兴。 —— 追悼会在张东升父亲的家里进行。朱朝阳问过张东升,为什么遗体不送去殡仪馆。 城里长大的小孩不懂乡下的习惯也正常。张东升道:“省得大老远再把棺材运回来,这种天气,容易加快尸身腐烂。而且在家里亲朋好友需要什么也方便提供。” “运回来?”朱朝阳在心底吃了一惊,城里通常是在追悼会结束后,将尸体火化,装进骨灰盒下葬。 “别想太多,在我们这儿,灵柩一般会埋到自家院子里,等过几年后辈选到了风水宝地,就要重新把棺材里的骨头捡出,俗称‘捡骨’,再放进金斗瓮葬在新的地方,也叫‘装金坛’。” “也许在常人眼中,挖亲人的坟是大不敬,但在我们看来,日后挑选一块好地,既是尊敬死者,也能借此地的福运庇佑子孙,兴旺门楣。” 他的回忆被涌进来的人群打断。他们个个身着素衣,为首的几个与张东升家关系近,从头到脚一身黑,只有胸口处别一朵白色绢花。朱朝阳是外人,他没什么衣着上的要求,却也必须保持安静,不能打扰到前来吊唁的人。 他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只是沉默地看着张东升和他父亲接待着一批又一批亲友,他们安慰着哭泣的人,这些人哭够了,又聚在后院打牌九,似乎只是来走个过场。 只有零星几个人和朱朝阳一样,四散坐着一言不发。张东升过去给他们端茶,又绕到后院去,于是乡亲们又开始抽抽噎噎,时不时有响亮的哭声传到正堂,房子里顿时一片愁云惨淡。 在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中,人们收拾好心情各自回家,张东升父亲在门口迎来送往,看似悲伤的神情里暗含一丝得意。朱朝阳扫掉地上的纸屑和爆竹纸,和张东升一起把各处的桌椅叠好,立在逝者房中。 “辛苦你了。”张东升看着正在帮他收拾的少年,突然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明明是自己家里的事,朱朝阳却执意追上来,跟着他到了这里。说是对这穷乡僻壤感兴趣,全当是来散心,可是不仅没有身为客人的清闲自觉,反倒帮他一起处理这些麻烦事。旅游这个说辞显然并不那么令人信服。 在张东升以前的印象中,朱朝阳对自己做的事没什么负罪感,沉默寡言,不会主动和别人谈起人生道理。 可是在自己复活后,这些印象却统统不成立了。他总是有自己的目标,内心绝不动摇。他比以前更加开朗,做事的动机也很单纯,像一个正常高中生该有的样子。 可是朱朝阳太聪慧了,他很擅长揣测别人的心理,这些会不会也是他装出来的? “张老师,还有什么要做的吗?”为防隔墙有耳,朱朝阳总是在外面叫他张老师,一到两人单独相处时,又叫回了张东升。 朱朝阳无法忘记三年前的事情,张东升也从没有释怀。 一个伪装出敞开心扉的假象,一个佩戴上温情脉脉的面具。明明酿造出这一切悲剧的,从来是整个社会的病态畸形,可是他们对彼此横刀相向,用锋利的刺保护同样易碎的心,悲剧没有就此消弭,仍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继续。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们应该卸下防备,舔舐彼此的伤口,只有这样,那个泛着血气的盛夏才会过去,两人才能握手言和。 相信别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受过背叛后依旧选择相信,那是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勇气。 张东升说:“没有了。但是明天还有新的工作,你要来帮忙吗?可能会耽误你学习的时间。” “当然。” 朱朝阳第二天早上起床下楼,听见后院传来奇怪的响动。 张东升和他父亲正举着铁铲,翻动后山地上松软的泥土,两人不知道挖了多长时间,此时地面上已经出现了半米深的坑。 “张老师,我有什么能做的吗?” 张东升想了想:“这里目前没有你的事,先上楼去看看书吧,晚点咱们一起吃饭。” 听到这话,朱朝阳眼睛一亮:“老师,张爷爷,你们要吃什么我来做吧,闲着也是闲着,我在家也会炒菜做饭的。” 老爷子在张东升说话前抢先道:“嗬,那就谢谢你了,冰箱里有昨天没吃完的菜,煮在粥里就行。” 他连声应下,转而向厨房走去。 张东升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他父亲,眼睛里含着些许愠怒:“他是客人,怎么能让他给我们做饭?” “这有什么,你姑姑来我们家,不也和老婆子一起炒菜吗?没必要这么客气。” “哪能一样,姑姑是你jiejie,他是……” “他是你学生,是不?这孩子可比你小时候懂事多了,人家不把我们当外人,我还高兴哩。再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这是把你当成他父亲一样孝敬……” 张东升的铲子重重落进土坑,打断了父亲不着边际的话。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只是盯着土坑,也不说话。 “对了,东升啊,爹问问你,你媳妇是怎么死的?当年你落叶归根的时候,我们就都知道了。这事儿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有人说你媳妇命薄,有人说亲家也是被这个女人克死的,搞不好你后来就是被她克了。” “她游泳的时候低血糖,淹死了。” “噢,是这样。当年你娶她,我本来是不同意的,媳妇应该找个勤俭会持家的,当初也是看她脸蛋漂亮,家庭背景也不错,我和你mama才同意这门婚事,哪成想,孙子还没抱上,就出了这么多事。东升啊,什么时候再娶一个好姑娘,让爹也能享享天伦之乐啊?” “暂时还没这个打算。” 他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大舌头,想必用不了多久,整个村都会知道他的家庭琐事。 到时候看热闹的人一多,万一被认出来自己不是张东成,可就麻烦了。 “你也别太记挂那个女人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哎。” 吃完饭,张东升把两具长椅叠在一起,给他爹按摩肩膀上的肌rou。才开始捶背他爹就喊痛,揉着后颈处松弛的皮肤,笑了笑。 张东升这才意识到,父亲也老了,只是他一直不慌不忙的,对即将步入晚年的事实毫不在意。 他按着父亲有些佝偻的背,心中五味杂陈。 他转头对朱朝阳说:“朝阳你来学学怎么按摩,回去给你mama也按按肩膀。” 于是少年坐到一旁仔细观摩,学习着他的手法。张东升父子俩之前爆发那么激烈的争吵,现在却已经和好了,父慈子孝的情景令他很难理解。 如果是他和朱永平争吵,两人的关系可能再也没法恢复如初。 接下来他们继续挖那个坑,直到下午四点,三人合力抬起棺材放进坑里,又把土盖得严严实实。 连正式的碑也没有立,只是拿一块雕刻着名讳的石板埋进土中,择日再举行大葬。 张东升父亲坐在凳子上,直愣愣地看着那块石板,他兴许是感到了迟来的悲伤,身体如风中朽木般摇摇欲坠。 张东升把手放在父亲肩头,面朝着太阳,两人低头默哀,后院一时鸦雀无声。 老爷子站起身,朝妻子的房间走去。张东升来到朱朝阳面前:“不好意思,今天让你做了两顿饭,本来是该我们照顾你的。今晚想吃什么?现在去买晚饭的食材还来得及。” “什么都可以,但是不要鱼。” “那走吧。” 他们朝前走,两道影子在金色的阳光照耀下无所遁形,它们一点一点偏移至身后,最终消失在田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