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一场

    周程逸从餐厅大步走出来，李志泽远远望见，赶紧下车替他开门。

    见他脸色阴沉难看，李志泽不敢多问，谨慎说道：“周总，先送您回家？”

    “不，”周程逸启唇，“给我订今晚去S城的机票，我要去见绿环集团的王总。”

    绿环集团董事长王阅康，其实周程逸跟他交集不多，从前大多是跟着周叡则见面。

    两人泛泛之交，对方是长辈，也不好无事打扰，他们第一次单独正式交谈，是周程逸上任鸿睿CEO那天，王阅康特意来电祝贺，再有一次对话，就是后来周叡则的葬礼了。

    绿环集团财力雄厚，很多年了，一直是鸿睿集团的第一大股东。

    现在孙亦更那个黑皮傻子叫嚣着也要当鸿睿第一大股东，且不说他有没有那么多钱，绿环集团肯定不会同意的，鸿睿只需要让绿环出面撑腰就够了。

    没有哪个集团会不欢迎财务投资者，就怕空白想做的根本不是单纯的财务投资。

    超过30%持股，股东就拥有改组管理层的权力，即便以空白投资的财力水平，几乎已经不可能再收购20%的股份，但只要有哪怕一丝危险性存在，周程逸就想把这个不利因素彻底铲除。

    毕竟空白投资从前一直名不见经传，那个孙亦更看起来也真的很蠢。要是让空白当上鸿睿第一股东，太丢人了，周程逸死了也没法瞑目。

    周程逸连夜赶去S城，不太巧，王阅康刚好有事离开S城了。

    他见到王阅康的秘书，说明空白投资有可能威胁到绿环第一股东位子的情况，希望绿环增持鸿睿A股来制衡空白，秘书承诺尽快汇报给王总，当晚周程逸果然接到王阅康的电话。

    然而王阅康说绿环账上现在没有多余的钱，近些年空白投资在业内名声越来越大，绿环也不介意空白投资同样成为鸿睿的大股东。

    至于什么第一大股东，王阅康笑道：“空白投资怎么会有那么多钱？就算是融资，那么多数目，风险也太大，小小公司，不会的。”

    周程逸只能赔笑称是。

    孙亦更行事风格也是诡异，不买股份的时候一声不吭，突然冷不丁跳出来买一大堆，买完就又没动静了。

    好在两次举牌之后，半个多月内空白投资都没再有新动作，周程逸想，孙亦更果然是唬他的，空白投资根本没钱。

    期间他跑了几次网监局，陪吃陪喝，终于把教育app的风波也压下去了。鸿睿股价依然低于从前，但总归是风平浪静些，偶尔周程逸记起孙亦更手里那10%的低价股票，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不过孙亦更愿意送钱，那就让他送，反正空白现在没有鸿睿的董事会席位，干涉不了公司决策，随他怎么折腾也没影响。

    一晃到了年末，周程书可以下地走路了。

    偶尔江繁忙完，陆奚的视频刚好打过来，画面里周程书拄着拐杖走得七歪八倒，他黑着脸让陆奚把视频关掉，江繁笑说：“这不是走得很好吗？”

    “能不好吗？你就差把钱砸在康复科主任脸上了。”陆奚说，“再说了，我的核心期刊论文还得指望他呢，放心吧，肯定给你照顾得好好的。”

    说那话时，她的论文突然被石子绊倒，整个人栽进路边草坪里。陆奚倒吸一口冷气，迅速挂断视频，跑去把周程书扶起来，周程书已经心累到懒得骂她：“陆琮英怎么受得了你的？”

    陆奚笑容消失，劈手抢走他的拐杖：“小瘸子，管好你自己。”

    周程书扶着墙慢慢往回走，那天阳光很好，也没有风。

    冬日里树叶都掉光了，干枯树杈把天空分割成一块一块，昨天江繁给他买了件羽绒服，穿着很暖和，刚才摔进草坪，幸亏没刮破，不然他要她再买一件，她收购鸿睿的资金就更紧张了。

    一周之前，空白投资第四次举牌鸿睿。

    空白投资持有鸿睿20%股本后，鸿睿管理层显然乱了阵脚，短短几天，周程逸三次往返B城S城，谁都能猜到他是去找王阅康，但是绿环集团迟迟没有动作。

    罕见地，江繁给周程书打过一次电话，不是问他病情，而是问：“如果绿环坚持不增持，周程逸会怎么做？”

    周程书想了想。

    “定向增发H股，或者想办法拉低股价，甚至直接停牌。”他说，“后两者可能性更大一些，他肯定会先调查你的资金来源。”

    跟她猜的一样，江繁“嗯”一声，把电话挂了。周程书气得眼黑，立刻又给她拨回去：“你就这样？用完我就跑了？”

    江繁静默一瞬，似乎也有点惭愧：“明晚去医院陪你。”

    周程书说：“行。”

    一周之后空白投资第五次举牌鸿睿A，空白投资持股25%。

    在此之前，绿环集团终于同意了周程逸的增持请求，但是没增多少，只买了2%，绿环持股达到26.6%，空白投资距离成为鸿睿第一大股东只剩1.6%。

    距离30%持股红线也只剩最后一次举牌了。

    “给我去查。”文件夹重重摔在桌上，周程逸对李志泽道，“空白投资不可能有这么多钱，空白收购鸿睿的资金来源绝对有问题。还有，想办法制造鸿睿的利空消息，鸿睿股价不能再涨了，必须尽快跌下去。”

    空白投资在三个多月内五次举牌，鸿睿股价被大幅度拉升。为了收购这些股份，空白投资的资金链肯定绷得很紧，如果鸿睿突然暴跌，跌破空白投资的保证金比例，空白投资就需要追钱甚至爆仓，把空白投资逼到绝境，鸿睿的处境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周程逸陪王阅康喝了两天酒，希望王阅康同意鸿睿定向增发H股，但是王阅康到最后也没松口。

    毕竟增发H股会稀释空白投资的股份，也会稀释绿环集团的股份，一条路走不通，李志泽那边倒是有了进展，一系列负面消息放出去，鸿睿股价果然下跌一些，同时也搞清楚了对家的资金来源，果不其然，空白投资真正拿出的钱并没有那么多，主要是加了非常高的杠杆，配资认购、股权质押……涉及到银行、证券、信托，几乎是把能加的杠杆全都加上了。

    周程逸听完报告，罕见地沉默了一晌。

    大风大浪他不是没见过，空白投资确实大胆激进，融资手段也疯到极致，但是基于空白五次举牌的事实，这些他都能接受也能猜到，让他沉默的不是这些。

    他只是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什么时候？五年前了。

    那时鸿睿距离破产一步之遥，周程书决策环环相扣，也是配了极高的杠杆，他用10亿撬起了300亿，资金链绷到不能再紧，当时谁都觉得他要玩脱，可他偏偏就那么杀进去又杀出来了，尘埃落定当晚，鸿睿集团上下狂欢，周程逸静静站在角落，周叡则的眼里从此再没有他的位置。

    他的确做不到周程书那样，他没有周程书的商业天赋，也没有他那样狠厉果决的胆量秉性。

    他性子太谨慎，本质就跟他父亲周伯章一样，只适合做些安稳保守的生意，可是生性如此，难道是他的错吗？周叡则不是也夸过他的吗？小时候夸他谦逊稳重，怎么周程书一来，连他的优点也都变成劣势，偶尔长辈间谈话，周叡则说他迟疑温吞，远不如周程书胆大成器，他听见了也只能装没听见，低着头匆匆离开，没人会在意他委屈。

    鸿睿集团像一朵漂亮的花，小时候人人拿着给他看，每个人都说它将来会是他的。

    可是一年一年，那花的主人不知何时悄悄变更了，那些从前对他承诺过的人，后来全都变得目光躲闪，他们对接班人的事避而不谈，口头许诺不算数了，到最后，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

    他也不差啊……他只是没有周程书那么优秀罢了。

    这世间多少不甘心，既生瑜何生亮，那么多年，他无数次自我调整，还是做不到不恨周叡则，好在现在终于都结束了，周叡则和周程书消失了，他得到了一切。

    那些本就该属于他的一切。

    “去申请鸿睿股票停牌。”周程逸忽然开口，“空白投资，总不会比周程书还有本事。想要蛇吞象，早晚是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