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族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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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族耻辱
烈日当头,沙场上,负重几十公斤的士兵们排列成数个方阵准备开启长距离越野跑。戈蒂跟着少校先生坐上一辆敞篷军用车,朝着相反的方向向数公里外的另一个营地出发。
她总算是看明白,他把她带到这里没有任何特殊的原因,纯粹是因为赶着上班来不及把她送回家。
“……”
军用车很快途经几个训练场,百米外的距离又是一个接一个的方阵,人数更多,着装也和刚才看到的有些不同。
“连中午都没得休息吗?”
俾斯曼先生笑着说,“今天这里只有你可以休息。”
说这话时汽车刚好抵达营房区大门口,戈蒂抬头一看,门上挂着好大一个座右铭——
士兵的荣誉在于对人民和国家无条件的服从,这种信念要至死不渝。
那时他们不会明白,为这一句“荣誉即忠诚”,他们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里的园区面积比刚才的大许多,营房区的建筑一栋栋排列着,到处都是绿植和树木,少校先生作为本营地最高指挥官,在远离营房区的地方拥有一栋独立别墅作为宿舍。
他安排一个勤务兵照顾她,匆匆交代好一切后离开。戈蒂靠在床上看书,没多久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慢慢的,梦中出现几声枪响,她想爬起来,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睁开眼睛,一股不安的预感,果然,很快,赤红的血露出爪牙四面八方朝她袭来,她被扼住了喉咙,挣扎在窒息的边缘,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会结束,这个梦很快就会结束……
“mama、mama……”
“不要、mama、不要……”
好多血……救救她……
“西西……”
她不停发出痛苦的叫喊,直到一股强大温暖的力量紧紧包裹住了她,一遍一遍呼唤她的名字,才让人慢慢安静了下来。
“西西、醒醒……”
戈蒂缓缓睁开眼睛,看清是谁,她哽咽了一下,眼泪争先恐后的冒出来。
他将人抱入怀中,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头发。
太阳渐渐落了下来。赤红的夕阳从特地留出的窗帘缝隙处照射进来,在地板刻出一道方正且锋利的痕迹。
少女停止了哭泣,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来,眼神仍然迷茫。
他擦掉她眼角的泪痕,轻声问,
“又做噩梦了?”
戈蒂“嗯”了声,
“我听见枪响……”
“别怕,是步枪兵在靶场训练。”
两人靠的更近,他低垂着头,高挺的鼻梁几乎要碰上她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他的手掌扶在她脖颈后,将她大半张脸包裹住,她迎上他深邃的眉眼,下意识的抓紧他的手臂,慢慢闭上了眼睛……
吻落在嘴唇上,蜻蜓点水。他离开她,大拇指滑过她的唇。
戈蒂微微倾身,她抬起头,靠他更近,
“先生……”
他低下头,再次亲上去,在眼角,在眉头,在鼻尖,在嘴角与微微外翻的唇珠上。她闭着眼,等待一个更热烈深情的吻,然而只是片刻,快的连上扬的嘴角都没来得及持平,他的手指擦过那双粉嘟嘟的唇,轻笑着问,
“客厅准备了果汁和点心,我们去吃一点?”
她完全泄气,失落写在脸上。
“走吧。”他又亲了亲她的额头。
鲜榨的橙汁缓解了身体不正常的温度。戈蒂咬着叉子,心绪纷乱,连巧克力蛋糕都拯救不了。俾斯曼先生放下茶杯询问,
“我们出去走一走?”
戈蒂显然心不在此。出门时原本站在门口的勤务兵已经消失,戈蒂害怕见人,尤其现在这幅样子。
“别担心,他们现在都在训练场。”他朝她伸出手。
她还能做什么?除了面无表情地与他十指相扣然后在别过头偷笑。
营区静悄悄的,只有鸟叫的声音,这儿的空气很好,还设有各类球场。他带着她走了几圈,然后在一处长椅坐下,天空蓝与红交织,打翻油彩般绚丽。
这时候才问,
“有没有想起什么?”
戈蒂摇摇头,“每次在梦里的时候我发誓在它结束后要把看见的一切告诉你。”
“但总是一醒来就全忘了……”
他拍拍她,“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这么多年,戈蒂早已习惯与噩梦为伍,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问道,
“海因里希,你不用训练吗?”
“不用,我是长官,想不训就不训。”
这种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
“你快回去,我自己可以!”
少校先生岿然不动,看着她把自己的手臂拽来拽去。
“你快一点啊!我说了我自己可以!”
他停止她的拉力运动,捏一捏脸,rou嘟嘟的,手感真好。笑着解释这里是普通陆军步兵训练营,他一个月顶多来两次,士兵们平日的训练都由军士长组织,远远轮不上需要他亲自指挥,他也不用在这里参加任何训练。
戈蒂扔下他的手, “那你刚才这么急着走!”装的挺忙似的!
海因里希抬一抬下巴,示意她看远处那栋楼,“来了个新兵团,得开个会。”
“新兵团,怎么最近这么多新兵团?”戈蒂嘀咕,“那你平时在哪里训练?早上那个地方吗?”
“那边是士官训练营,但我会有些别的工作在那。”说话时俯身向前,手自然的圈在她臀下方的位置。
戈蒂有些脸热,手抵在男人胸口处,睫毛轻盍,“那你平时都经常在哪里训练?”
“告诉你你也不知道。”
“噢……那你平时到这来都干些什么?”
“例行检查。”
“海因里希……”
“什么?”
她掉进他蓝色眼睛的漩涡里,神色慢慢地变傻。
“你好英俊……”
“………”你知道,他通常很难跟上她的思维。这回轮到他松手撇过头,耳尖飘起红晕。她立即像抓住什么惊天大秘密,要拿个大喇叭全世界宣扬!
“你是害羞了吗长官?”
“没有。”
“那脸红什么?”
“我没有脸红。”
“撒谎,耳朵明明很烫!”边说边上手摸,简直是女流氓。
海因里希拍开那只爪子,表情严肃地指着她,“坐好。”
她可真害怕啊——才怪,戈蒂得意得坐回座位,应该说是擦着他的大腿紧紧贴在他身侧,还一个劲地往旁边挤。
“有点冷先生。”
太阳下山,的确有些起风,海因里希摁住小鬼,“我们走吧。”
“今天起码有二十八摄氏度,但我为什么会冷呢?”
“不舒服?”他侧身摸她的额头,戈蒂顺势抱住他的手,扒在耳朵边说,
“因为你不给我穿内裤先生……我的下体空荡荡的,风一个劲往里吹……”
“…………”上帝,他就说他今早好像忘了点什么。
“不信可以摸一摸。”
他瞪她一眼,警告她不许在这个神圣的地方发情!
戈蒂被“发情”两个字骂的脸红,完全就是矛盾体,当即挪开屁股,远离可恨的男人!过后又一股失落涌上来,为那个戛然而止的吻。她的心情总在欣喜与不确定中跳跃,可真是折磨人。
第二天上学,戈蒂独自在座位上做听写练习,因为目前还没有确定下来要选哪一门小语种发展,她仍旧在钻研法语。
期间隔壁挤满听八卦的雅利安少女,害得她也心不在焉,表面看起来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实际耳朵早已高高竖起。
“总之到最后,那个女孩带着父母嚷嚷着要我叔叔负责,说他欺骗了自己的感情,吵得邻居们全都出来看,叔叔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最后还是他的妻子出来解决问题。”
“上帝、那他究竟和那个女孩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听女孩说叔叔总与她暧昧,甚至带着礼物去见了她的父母,但叔叔却说上门送礼物只是出于礼貌,至于她说的所谓亲密行为不过只是误会,他是看在她初出茅庐,又是公司里少有的女职员,才会作为前辈格外照顾她。”
“我猜是她一定是自己故意误会,毕竟谁不想跟一个有钱男人发生些什么。”
“我看是她的叔叔撒谎,一定是做了什么才会让人误会到这种程度,总不至于只是平时多说两句话吧?”
“你别胡说!”反倒是说故事的人跳出来维护,“叔叔是个正直又善良的人,对我和弟弟大方又温柔,他还经常给婶婶送昂贵的礼物,一定是那个女人在撒谎,她想要敲诈他们!”
“我觉得也是…..毕竟你的叔叔收入丰厚还年轻。”
“这样的女人很多,她们就爱盯着有钱的男人。”
也有反调份子,“他自己闯的祸怎么还自己躲在房间里?”
说故事的人立即反驳,“难道要出去让所有人看笑话吗?!”
“你的婶婶出来就不会被邻居笑话了吗?”
“你为什么要帮着这样的女人讲话?”
……
吵死了,戈蒂捂住耳朵,笔帽戳在嘴唇上,心烦意乱。
下午三点有女子联盟活动,整个年级都几乎走空。她原本计划在教室完成读写任务,单词却怎么都记不进脑子里。当下立即收拾书包冲出教学楼,气喘吁吁地追上电车朝着目的地出发。
她并不确定他今天是否在那栋办公楼,他总是到处工作,但她迫切地想要见他,告诉他自己不再想要继续这种暧昧游戏。
到市政厅广场下站,跑过两条马路,侧前方的宣传栏外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人群,人多的几乎要站到马路上。神使鬼差地,她停下脚步,跟着人群走过去,在其他人的推动下挤进了前排。
诺大的宣传栏赫然铺满一模一样的海报,黑漆漆的标题整齐划一地重复排列着——
种族耻辱!种族耻辱!种族耻辱!……
标题下方贴满了因违反《德意志血统和荣誉保护法》而被逮捕的男男女女,他们全部被剃光头发,换上带着编号的条纹囚衣,一个个表情麻木地被拍上照片。
其中一个女孩看起来眼熟,与记忆中盛先生钱包里的合照重合。当她认出来时,几乎是不敢相信。
莎拉。在合照里笑得神采飞扬的女孩。
周围的议论声很大,赞同的、应和的、恐惧的,还有反感的……这种声音很轻微,轻微地只敢用眼神示意。戈蒂还想再看,却被更多涌上来的人推了出去,她忽然胆怯,想马上逃离这里,尤其在看见街道上越来越多的少年先锋队队员。
戈蒂避开人群绕到街道的另一边,忽然有人用力拍了拍她的右肩,她猛地转过身,惊惧地甩开那只手!
里昂队长尴尬地僵在原地,跟她打招呼,
“你好,戈蒂?”
戈蒂愣了几秒才想起来这是谁。
时间回到几个月前,她溜回新克尔恩接她的绿皮书那天,混乱贫穷的街区罕见的出现少年团的活动。
他们显然有任务在身,先是在一个高台上把人都聚集起来宣传着什么,又开始到处贴政治海报。
她下意识地远离这类组织,即便有些人的态度对她是和善的。但意外光临,翻着书包时没有注意前方,一辆自行车在她身边呼啸而过,书包被撞翻在地上,包里的东西东西撒了一地,包括她的小秘密。
戈蒂心下一惊,顾不得别人,只想着赶紧把东西捡起来。
“你还好吗?”
少年走过来问,没有回应,只好蹲身帮忙捡东西。
“不用!”
对方在看清她的脸时愣了一下,有些兴奋地问她是不是东方人。
戈蒂没有回,少年向她道歉,她语气疏离地说没关系,确认所有东西都收拾好后,戈蒂快步离开了这里。
这就是全部。戈蒂不明白他为什么又一次找上自己,也没有兴趣去探究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她只想远离他们,尤其现在。
“还记得我吗?”里昂用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请问有什么事?”语气一如即往地冷淡。里昂有些吃瘪,却又被更加吸引,无论是罕见的外貌还是她身上的气质。
不由得又想起家里收藏的一张画报,虽然她并不是日本人,但在他眼里,她们是差不多的。并且她还是个混血儿,更加多一份亲近。
“我叫里昂,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戈蒂,我们能交个朋友吗?”
戈蒂看着他手中没有贴完的海报,“不能,我们之间应该少说话才对。”
里昂把那堆东西塞进包里,尴尬地解释道,“你跟他们不一样,只是说说话没关系的,这些人是犯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