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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还和从前一样。高棣在床边出神,眼神空洞,发现人醒了,愣了一下才露出喜色。他扶着冯陵意坐起来,殷勤地端粥,舀了一勺喂他:“老师,吃粥么?我熬的。”粥早就冷了,凝成块,高棣却像没发现一样。他的手在抖,勺子和碗撞击,发出叮当的碎响。牙齿也在打颤。高棣想笑,咧开嘴,脸上的肌rou抽搐着。他近乎贪婪地盯着冯陵意,将粥递到他嘴边:“喝一口。”高棣要很费劲才能说话。他含混不清地道:“喝一口。”冯陵意伸手,一把掀了粥碗。咣当。目光锈住一般,艰难地移到打翻的粥碗上。高棣毫无反应,似乎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居然还试图捡起碗,接着喂粥。“有意思吗?”伸出的手僵住。冯陵意道:“摊牌吧。”什么东西在咯咯作响。“……你害我,老师。”一字字从齿缝里硬碾出来,蹲在床边的人极慢极慢地仰起头,全身克制不住地发抖,“为什么?”高棣眼里都是血丝,神情暴戾可怖。他上身猛地倾向冯陵意,扼住喉咙把人拽到面前,近得几乎脸贴脸:“告诉我,我哪里没伺候好你了,嗯?哪里得罪你了?我坏,你恨我,是么?”冯陵意任他掐着,闭目不答,高棣表情更加狰狞。“小杂种好。比我好。”他点点头,笑得面目扭曲,“你喜欢他?你帮他?”手上一分分加力,掐得指甲都发白,高棣快意地注视着那张苍白的脸慢慢涨红,呼吸困难,“臭婊子,你帮他?”“我cao你妈的贱货!”高棣掐着脖子把冯陵意拖下床,抄起软枕被子发疯一样砸向他,“老子就配要二手的,玩烂的,是不是?我就哪都不如他是不是?我cao你妈!”冯陵意蜷在地上剧烈地咳嗽,高棣还不解气,掉头砸屋里摆设。唰唰几下,书成了碎纸,扬在冯陵意脸上,“还看什么书啊?”茶几砸烂,青瓷盖碗跌在地上,清凌凌一声响,“喝什么茶啊?”桌子轰隆栽倒,笔墨砚台哗啦啦撒了一地:“别要了,都别要了,去他妈吧!”遍地狼藉。高棣站在当中,胸膛急剧起伏着。过了会,他抹了把脸,哑声道:“你也滚。”冯陵意踉跄着站起来,还没站稳,高棣已失去耐心,扯着他领子往外拖。杀气腾腾走到门前,高棣猛踹一脚,门板咣当一声巨响,撞到墙又弹回来。他把人往外一搡:“滚,找他去。”冯陵意面无表情地扯平衣裳,高棣又搡了一把,发狠大吼:“找他啊,你他妈去啊!”这下推得冯陵意险些摔倒,他捂住嘴咳嗽着,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外走。高棣死死盯着他,双唇抿成一条线,指甲不自觉地抠着手。一步,两步,三步,他眼睁睁看着冯陵意走出房门,眼中痛苦之色如云积聚。冯陵意再迈出一步,突然听见身后带着哭腔喊了一声:“老师你别走!”他回头,高棣连滚带爬地追出来,抱住他的腿:“我不赶你,不赶了……我也不发火了,咱俩当什么事都没有……”凶狠的面具再也撑不住,高棣哽咽着,语无伦次地哀求:“老师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我害怕了,别训我了……”他仰起脸,抓着冯陵意的手放在自己头发上,颤声道:“老师你低头看看,是我啊,是小棣啊!”冯陵意闭了闭眼。他的手在颤。高棣终于痛哭失声:“为什么啊!”“为什么我非得是坏人啊?我是狠毒,我是自私,我是喜欢算计,可谁把我逼成这样的?有人教过我什么是喜欢吗?我不跟宫女那样,不跟吴玉莲那样,我能活吗老师?”眼泪一滴滴砸在地上,高棣哭得撕心裂肺,“我造什么孽了,就活该被人欺负,就活该被恨,是不是我死了你们才快活?”“凭什么啊……老师,我是个人渣,我就不配被喜欢吗,我的心就不值钱了吗?”高棣痛得全身发抖,拼尽全力才挤出一句话,“……老师,你不喜欢我,干嘛要亲我呢?”如果不是尝过被喜欢的滋味,我怎么会,怎么会这么难过啊!一直沉默的冯陵意,终于开口:“因为我犯贱。”他扯掉高棣的手,推门回了房间。高棣跪在地上,疲惫地仰脸看着天花板,哑声道:“老师,你给我一个机会行吗。”冯陵意指尖搭在门把上。微光勾勒出他的侧脸,嘴角的线条绷紧,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小棣,明知前面着火了,我还非得走这条路吗?”打那以后,高棣再也没出现在冯陵意视野里。他躲着他。高棣变得不大正常了,基本看不见他睡觉或者进食,只有发呆,自言自语,或者贴着墙一圈又一圈地走,有时候半夜也能听见他的脚步。寂静若死的夜里,只有高棣沙沙的走动声。他从东头走到西头,再慢慢走回去,偶尔在墙角停一会,抱膝蹲下,喃喃地跟幻想出来的mama说话。但推门一看,前厅又空无一人了,仿佛刚才听到的声音不过是幻觉。他只被抓到过一次。冯陵意夜半醒来,发现床头坐着一个影子,影子轻声地哼着歌儿。词是胡语,听不懂,只看见影子的表情:月光照得他苍白憔悴,眼睛垂着,显出刻骨的悲哀。冯陵意没说话,但高棣知道他醒了,惊慌地要捂他的耳朵。手伸出去,又无力垂下,高棣仓惶转身,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其实挨不了几天。端王很快会发现冯陵意失踪了,然后追到这儿来。那时我会怎么样呢?高棣趁着清醒,思忖着:可能就是死了吧。我死了,皇叔会很快活。那个素未谋面的儿子也快活,连着他的娘,高欢,还有很多人,大家都高高兴兴。他……他想必也很高兴。他脱离苦海了,摆脱我了,以后尽可以有滋有味地过好日子。高棣想起东殿过年时,宫女太监们用鞭炮丢他,看他狼狈,哭叫,笑成一团。喜气洋洋,披红挂彩,他越痛,别人越欢喜。人原来可以这么坏啊,高棣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被教会了欺凌、羞辱、怨恨,他靠着一股怨气撑了这么多年,但这次,高棣发现自己恨不起来了。和那个人的过往全化成绵绵密密的针,扎得他心口一抽一抽地作痛。他说不出口,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想:可是,可是,你能逃出生天,是因为我在最绝望的时候,也没真正伤害过你啊。那天来得比想象更快。侍卫砰砰地砸门,震得门梁上的灰尘扑簌簌往下落,高棣却充耳不闻。他看着冯陵意,心里眼里都是这一个人,眉眼,鼻梁,嘴唇,看不够一样地看,仿佛要一一刻在记忆最深处。“他们要进来了。”高棣说出了这几天来的第一句话,聊天一样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