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骇得面色大变:“这……如何使得?”他只一摆手:“无妨,我担着。”漫天下再找不出比这更合用的一张纸。往前数五百年,无人供得起;往后数五百年,无人敢挥毫!红绸披覆,百人护送,鸣锣开道。即使是一个小小力卒,也知道自己将见证传奇。高欢道:“这张纸,可还够大么?”宋小书拊掌大笑。拔地参天,十余丈浩荡荡云海潮生,没人不认得。高欢竟凿来了国舅府正门前的影壁!冷电豁开一线天,黑茫茫九州瞬间白亮如昼,天地间只有一狂生。左手抱酒坛仰头痛饮,右手巨笔如椽,宋小书俯地而写,那人影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大开大阖,如歌如哭。满壁风动,龙象俱舞,冷亮雨箭跨三十三重天倾注而来,于石壁倒溅点点白痕,仿佛长天骤雨,竟为这一人回流!最后一字毕。血从宋小书口鼻不住涌出,他却拭也不拭,神情自若。“小子,老夫平生最得意者,当数二十八年前那篇景云赋。”宋小书闭目,投笔:“此篇犹过之!”诸天雷震。世间再无宋小书。第四十四章。巍巍京兆府。暮色四合,鼓声遥递如咽。已届宵禁时分,路上行人渐稀。偶尔有经过的,也是目不斜视,行色匆匆。只有一人,半跪在府前空地上,结着薄茧的指腹摩挲冷森森青砖。连日暴雨洗得干净,地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了。消失了。莽莽大雪,烧得噼啪作响的人骨,狠绝惊艳的一记大斜劈,那些沉埋孤愤,痛彻心扉,如水消融于水。日子还是一样地过。风还是一样地吹。“哎!那边的,干什么的你?”戍卫注意到这个怪人,骂骂咧咧往外赶,那男人不动。他有些突兀地问了一句:“你还记得吗。”“十七天前,这里烧过一场大火,还记得吗。”戍卫抬脚就要踢,喝道:“神神叨叨的,你走不走?快滚!”男人默然片刻,缓缓站起身。守卫这才发现他很高,让人不得不仰视,腰间一把无鞘刀,刃薄如纸。他说:“顾某来自首。”戍卫上下打量他几眼,“你犯什么事了?”“怎么,全城通缉,竟不知我犯何罪么?”男人负手,双目微阖,淡淡道:“去跟你顶头上司说——”“某乃前禁军执戟校尉顾文章。”风沙昏茫。举城尽铁甲。王府禁军玄猇卫一百零八人出调,骠骑劲弩,严阵以待。铁甲当中簇着两人,京兆府尹居左,右边人不披寸甲,一袭锦袍,眉宇间尽是傲岸。老熟人。“顾文章,你疯了。”六个字,铁一样硬梆梆砸下。悉罗桓冷冷审视这个旧日同僚。他毫不怀疑顾文章已经精神错乱了。当初左思存率百官硬磕端王府,吓得豪门闭户亲眷外逃,声势浩大如彼,最终也不过身败名裂,付诸流水;现在尘埃落定,新皇即将登基,你一个逃犯,一个蝼蚁,又撼动得了什么?但他来了。单枪匹马。顾文章一人,兵临城下。他说:“顾某此来,意在陈罪。”“昔我大羌太祖武烈皇帝,亲厘七十四条铁律,树碑于官学,申说于市井,必不令直枉,令曲纵。顾某每每思及,惭愧无地。”天风浩荡,他刀柄红缨猎猎如活火。语声遥隔朔风,却字字有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顾某自知必死。唯请于京兆府前,自陈三大罪,陈毕,恭听钧裁!”悉罗桓使个眼色,弓手齐齐张弓,却被京兆尹出声打断:“统领且慢!此子搬出太祖皇帝压阵,就此射杀,怕是会落人话柄。”悉罗桓脸色变了变,继而强笑附和:“也是。”他抬手示意身后士卒不要放箭,沉声道:“让他说!”数百道目光投向城下。那人微微抬脸,竟露出几丝恍惚神色。又是一个黄昏啊。讹了太常寺一大笔钱那天,小莫、大熊和明秀三个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盘算着怎么花;他竖起耳朵听着,心里极自豪,却装作不在意地靠门边抽烟。那天暮光脉脉,顾文章以为日子还长,但一眨眼,就已换了个黄昏。后来他才明白。原来那一眨里,就消受尽了这辈子的好时光。此后见朱皆似血。顾文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无悲无喜。他提气扬声,如金石相振,朗朗响彻:“罪一,玩忽职守。”“先皇驾崩前夜,有贼入宫投毒,鸩杀先皇。顾某抓错了人,是为渎职。”片刻的寂静。随即如熔铁投水,举城皆沸!嘈杂声几乎把京兆府掀翻,全府上下,骇然色变!他说什么?先皇是被毒死的?那端王府以通天手腕坐实的铁案,在他们眼皮底下活生生烧死的僧人,算什么?金口玉言,白纸黑字,锦衣佩刀的王府侍卫,纷飞海青下肃然低眉,都是假的?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定然是这个逃犯受人指使,造谣污蔑王府,定然是新帝登基的节骨眼上,有心人谋逆作乱!可万一……万一,他说的是真相呢?那迄今为止的所有断言,所有惩罚、罪孽,愤怒和仇恨,恐怕都要轰然推翻!京兆府一片哗然,悉罗桓面色铁青,城下人不动如磐。“罪二,窝藏逃犯。”“家兄奉王命刺杀国师,事毕投我,顾某知而不报,是为包庇。”一个字,砸一个坑。竭力掩盖的,恶臭不堪的脓疮,终于大白于天下。大小官吏议论纷纷,目光针扎一样刺着悉罗桓后背。城下围观者黑压压聚了一片,望之心惊。以及那个人。斜晖泼红,顾文章负手扬眉,半边衣袍艳如浴血。一切威逼利诱都无效。他死志已存。高傲惯了的端王府三千禁卫统领终于意识到,事情闹大了。悉罗桓的手心湿冷。他强定了定心神,提气喝道:“玄猇卫左哨三十六人,出列!”甲胄窸窣,三十六名黑甲军向前跨出一步。“甲伍,飞报王府驰援!乙伍、丙伍,见民作乱者,格杀勿论!余下四伍,哨长领下去疏散,京兆府前不允许任何人逗留!”左哨轰然应诺。悉罗桓摆手,黑甲军领命出城,兜头撞上一骑。那骑手作王府禁卫打扮,急急翻身下马,嘶声道:“统领!”悉罗桓心一沉,不自觉攥紧了拳。骑手声音几乎将喉咙撕裂:“统领!巡卫来报,安福门已陷!”安、安福门?!悉罗桓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