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慈有三,杀女为大
那虞氏一俯身跌下主座,连摔带爬扑至姚踽脚前,举起抖如筛糠的手,指着她的脸厉声哭骂。 “不孝的东西,这是你亲爹亲弟,你、你……你简直不是人!” 母爱当真伟大,能让虞氏忘了害怕,伸掌就要去扇刚刚斫杀两人的恶女。 她就不怕姚踽抡起斧子把她也砍了?千离在屋檐上旁观,头一回理解了那些为鬼故事里自寻死路的主角揪心的看客。 她凝目在院中搜罗凶器,搜遍各个庭院都没发现,回身一看,比肩高的铁黑巨斧斜靠在宅院外墙,斧刀的锋刃显得比别处更黑,概因其沾染的鲜血俱已凝固。 银色的电光在斧角一闪,千离以为是反射的星光,下意识抬头,才想起今夜月黑风高,看不见星星。 那这是……雷光? 前世,手持巨斧的魔尊屠上呼塔寺,诸天神佛方知,姚踽是雷灵根的集大成者。 修仙届的战报是这样记录敌情的: 双斧魔尊,不怒自威,目中无人,刀下无神。 忆及此,再看那隐有雷光闪烁的砍柴斧头,千离不禁有些发愁。 没想到,她的灵根觉醒得这么早。 “啪!”巴掌声嘹亮地一响,千离回过神,时间才过去须臾。 姚踽竟不闪不躲,挨了虞氏一巴掌。 作死啊!千离愁得揪头发,魔尊的心情是最重要的,倘若她有仇不报,憋在心里,憋出怒火,只怕会以更凶残的手段还报世人。 为了将来能少死些无辜的人,唯有让魔尊先泄泄愤。 有些人的命,是非牺牲不可的,姓虞的怎么就不明白?明明她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 虞娘呀!千离在心里呼告:你且少造点孽,我兴许还能救得下你。 “仙人,你就这样干看着!” 千离眨了下眼,对上虞氏仰望过来的眼神,才发现她在指责自己。 她没有刻意隐匿身形,更没有收敛气息,会被凡人发现并不奇怪。 她只觉得虞氏问得古怪。 “难道我应该尖叫、吓哭、呕吐吗?我见过的死人,比你吃过的大米都多。” 一声熟悉的浅笑,伴着山茶花香搭上肩头。 “不愧是我的好meimei,这么了解死人。” “哥!”千离惊喜转头,看见灰头土脸、满身泥泞的让木。 他终于从昏迷中醒过来了!噫…… 所谓堕魔,不该是眼晕变黑、嘴唇变红、妆面变得更为妖冶吗?怎的哥哥没变丑也没变美,只是变脏了? “哥哥还没死呢,你就急着把哥哥埋了,真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好meimei。”让木边说边拍外衣上的土,捡到一块大个的土坷垃,立刻把它扔进千离的衣领子。 人是她埋的,又怎样,不是很有成效吗? 千离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先别打岔,我这儿有正事呢。” 屋檐上小别重逢,屋檐下,厅中不知何时已多站了一人。 听见母亲的惨叫,一向注重仪表的大女儿姚趾,竟只穿着里衣就赶来了前厅。 站在千离背后的让木转过身,避开不看衣冠不整的少女,“这儿怎么出了命案?” 千离的注意力全落在檐下,专注得连一句心声都没有,让木只得压下种种思绪,陪她听这一家的纠葛。 “小跃……”姚趾呼唤间,已是泪流满面,眯着睁不开的眼皮,去抚摸弟弟悬在空中沾满黑血的脸颊,“小踽,为什么?你恨父亲便恨,弟弟是无辜的,你为何能下此毒手啊?” 父子二人的身体不在这院中,千离扭头嗅嗅,闻到一里地外密林中的腥气。 千离推断着,姚踽恐怕是一到家就无声无息打晕了两人,带出后门,杀人分尸后,带头颅回来置于箱中,才去敲门——以至于虞氏在屋中苦等买春的丈夫,至死未见最后一面,而姚趾在睡梦中没听见半点响动。 她这杀手下的,决绝有力,而又冷静隐秘,以至于前世从衙门到邻居,包括见证过案发现场的千离,都坚信是匪患入室抢劫,谋财害命。 她的长姐到底是知书达礼的好人,会因出嫁之事为她喊冤,却不可能理解她残杀亲人的极端举动,她会怎样应对jiejie的诘问呢? “姐,他当真无辜吗?我的狠毒,是和爹娘学的。” 姚踽的声音依然冷漠,可千离似乎听见了她的哽咽。 她一松手,两颗头颅便急速下坠,姚趾以怀抱接住弟弟,无法承担重负的双腿一软,跪坐在地,姚父的头无人接应,打着轱辘滚到面无血色的虞氏脚边。 虞氏被丧父失子的打击冲垮,悲愤交加,刚刚骂完一通就几近脱力,弯腰大张着嘴,拼命喘息,吸入满腹爱子的血腥气,胸腔徒劳地激烈起伏,可还是顺不过气。 姚踽走过去,轻柔地扶住母亲的手臂,“娘,不喜欢我送的礼物吗?” 虞氏哆嗦着呜咽挣扎,却没有力气抽出自己的胳膊。 “娘不喜欢,但我想她们会喜欢的。” “谁!”虞氏歪着脖子,又恨又怕地斜瞪着女儿。 “姚践,姚蹂。” “谁……”虞氏的愤怒被陌生的名字打乱,显得有些茫然。 “娘不知道这两个名字,不怪娘,因为这名字是我取的。娘没给她们取名,就把她们害死了。” “谁?”虞氏的声音心虚地颤抖起来。 姚踽却松开她的手臂,侧头望向啜泣不止的姚趾,“姐,你可知道你名中的‘止’字,要终止的是谁的生路?” 她轻踢一脚,把姚父的头踹成了仰面朝天的模样。 “我以此头,祭我胞妹。” 一厅之中,母女三人,一霎沉默。 戳破家中永远不能说的秘密,亲情的假象,被迫的血缘,就在这一瞬沉向永远见不得光的漆黑。 千离听得一片混沌,好想问问凡人,杀人者,被杀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旧死者,新死者,谁无辜,谁有罪? 她仰问天道,天道亦无言,只记得有个姓孟的老头说过,不孝有三。 天下有女儿孝顺之道,为何没有娘爹慈爱之道? 当有不慈者三事,谓养女如奴,役使打骂,一不慈也;囚困逼嫁,养而不教,二不慈也;苟合滥生,生而不养,三不慈也。 不慈有三,杀女为大。 “姚踽所言不假,她们的脐带,在我院中梅花树下。”千离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