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意外
严格上来说,茹茵和周煜打了一个平手,各自和旧情人偷偷吃了顿饭,互相隐瞒又互不相让,于是冷战也就自然而然,谁也不想先落下风认输。直至次日清晨,周煜先她一步离家上班,僵冷关系更是降到冰点。茹茵气鼓鼓地自个儿开车。一肚子气还没消散半分,怕什么来什么,当事人之一找上门来了。那位表嫂不知从哪个亲戚那搞到她的电话,一通陌生来电接通那边便自报家门。对方说是周煜表嫂,茹茵听着声音分辨不出,差点当诈骗电话挂了。“我就在你们公司门口,哎树底下,我看到你了,这这——”借着夕阳茹茵捕捉到一抹晃动的身影,有个孕妇的确在朝她招手。她脚步一滞,不得已跟饭搭子作别,走了过去。果然是那位她连真名也不知道的表嫂,孕妇体热,此时她额角已蒙了一层细汗。“你怎么……到这来了?”茹茵开口,总不至于替周煜道歉,再说周煜也没觉得自己哪有错。“哎,刚下班还没吃饭吧,我们边吃边说?”女人脸上没了当初刺探时的尖酸,莫名浮着一层要讨好的意思,茹茵怕会错意,也怕节外生枝,谨慎得没立即答应。女人有意无意抚摸肚子,喘息似乎更明显了。茹茵太阳xue突突跳,忽然有点理解周煜了,不知他当初是不是也这样,不得已陪孕妇吃饭?要是寻常女人还好,一个孕妇要是有什么好歹,谁也担不起责任。“走吧,吃点清淡的,我知道附近有一家粤菜馆还不错,周煜过来也爱去那儿吃。”话末自然而然带出周煜,那点挑衅昭昭然,茹茵为自己的小心眼皱了皱眉头。她与女人保持一定距离,不敢太过亲密,怕一不小心“绊倒”了她。“我问问周煜有没空,他大概也没吃饭,正好一起。”女人声音有了一丝慌乱,“他挺忙的吧,我老公也是,经常在外头跑,一周没几晚能在家的。”据春节获取的情报,女人像她以前一样,结婚后辞职在家相夫教子。茹茵说:“再忙也不能不吃饭是不是?”“其实……我就只有几句话想跟你单独说说……”“没事,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一起说的。”茹茵顿了顿,“我是说你们,我当然还是个外人啦,他家的事不太清楚。”电话那边嘟嘟忙音,茹茵有点泄气,女人却如释重负。“可能在开会吧……”茹茵消沉地自言自语,改为给她发了消息,至于能不能及时看见,可能要看他档期和心情了。*茹茵要了大堂临窗的位子,二楼可以俯视渐渐聚起的车龙,荧红车灯不时挪过。席间可见这位表嫂颇有气度,随意找了些女人间的安全话题,两人不至于沉默到尴尬。菜色逐一上齐后,谈话少了,气氛更加安全。然而茹茵明白这只是前奏,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尤其她俩实在谈不上交情。大概填饱了肚子,表嫂拿纸巾印着嘴,不经意轻叹一声,说到现在生意不好做,自然而然切入了正题,“前些天我家那个来找过周煜,想让他通融一下,但周煜不太愿意松口。”果然来了,茹茵呷口茶,不疾不徐道:“周煜生意上的事,我也不太清楚,他做每一个决定应该都有自己的考量吧。”可能料到茹茵拒绝得这般干脆,那边怔了一下,讨好的笑容莫名透着辛酸,“也是,男人做事总有自己的一套法则,我们女人差不了手。不过你总归是他最亲近的人,他多少会考虑些你的意见吧。”反感涌上心头,也不知来游说是女人自己主动,还是老公背后怂恿,总之茹茵想尽快结束此次会面。“哎,你们还有三个孩子要养,各有各的难处,周煜那边我帮你说说,但是决定权在他,结果我不敢保证。”不知怎地,原本只是说些场面话,茹茵倒心真意切心酸起来,想到万一哪天周煜破产,她是不是也得挺着个大肚子去乞求一线生路。表嫂抢着要埋单,茹茵拗不过她,只得由她去了。两人并肩而出,茹茵准备送她到对面打车,她本是开车来的,可是实在不敢载一个不甚熟悉的孕妇。走到马路中间安全岛那,茹茵在等下一个红绿灯,对面人群里一个男生鹤立鸡群——一米九的个头,身上宽松而朝气的白色兜帽衫,系着一条束发带,尤其朝茹茵方向煞有介事一举手,茹茵心知错不了。但她故意忽视,此情此景不适宜叙旧,尤其当着潜藏情敌之面。孕妇扶着自己的腰肢,也注意到了惹眼的樊星辰,但显然没将之和茹茵联系到一块——显然的,路人绝不会认为一个三十岁的离异女人和青春活力的大男生扯上关系。绿灯亮起。人群还没全部离开安全岛,一辆小汽车如溜冰一般失控撞来,人群如蚂蚁遇水,被四散冲开。茹茵下意识拨开身旁孕妇,没能找到躲避的地方,车头便突了过来……106善后二死七伤。这是事后的统计数字,司机不慎突发疾病,导致汽车失控。不幸中的万幸,茹茵只是后面的七分之一。她没立即昏过去,不知道是不是耳畔熟悉的“jiejie”不断把她叫回来,地板很热,她起不来,手被人捞捞握着,昏暗而混乱的视野出现樊星辰焦灼的脸。“撞到哪了?”“腿……”茹茵艰难挤出沙哑的音节,神志慢慢归位,巨大的疼痛几乎再度撼倒她,她确认只是被撞了一下,车轮没从腿上碾过。“能坐起来吗?”樊星辰还算靠谱,没给她添乱,确认过后才慢慢扶起她,让她靠进他胸膛,叫她免于像浮尸一样横躺地上等着医务人员到来。“救护车快来了,一会我陪你去。”吃了樊星辰的定心丸,几近昏厥的疼痛让她放空了神思,闭眼颤抖着缩进他怀里。不知多久救护车终于来了,茹茵眼皮沉重,想睡又不敢睡,惧怕一合眼就再也醒不来。只模模糊糊记得被人搬上担架,上了救护车,手一直给人握着,感知到熟人的存在,茹茵又放心下来,待到推进手术室,终于架不住睡了过去——可能是麻药的功效。再度醒来好像因为有人吵架,她本来做着光怪陆离的梦,最后的声音渐渐脱离梦境范畴,变得真实起来——“如果不是我老婆拉了她一把,现在躺在里面打石膏的就是她了。”“要不是被拉了一把,她也不会把小孩摔没了,她站那地方,车根本就不会撞到她。”争吵的两人稍微停顿了一下。茹茵的心似乎也被这空档揪紧。冷笑几声后,周煜的声音重新响起,“这么说,你的意思是,我老婆害死了你小孩。你这马后炮打得挺厉害的,车不会撞到她!”“家属能不能安静一点,这里是医院。”陌生的警告让两个男人不欢而散。开门声响起,周煜走了进来,茹茵刚想重新闭上眼睛,但是对方还是快了一步,淡淡的阴影罩上来,熟悉的男声关切道:“醒了?感觉如何?”石膏裹出一条粗壮的象腿,吊在床尾无法动弹。“痛……我的腿……”“打了两根钢钉,可能一段时间无法下床,不过恢复得好的话,以后走路不成问题,就是不能做剧烈运动。”周煜眼里血丝尽布,看得出也熬了一段时间,可能看到她平安无事,总体神情还是放松的。“你爸妈在来的路上了,我先给他们发个消息告诉你醒了。”周煜雷厉风行把要点告知,茹茵不由松了一口气,昏睡前曾想过最坏的结果是截肢,看来还能留个四肢健全。“你刚刚跟谁说话?”周煜握手机的手顿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你好好休息,想吃点什么吗?打了三瓶葡萄糖,现在已经第二天中午了,你也该饿了。”“你表嫂她……”“她没受伤。”周煜说的确实是部分事实,也是他想强调的部分,茹茵浑身酸痛,仍扯出一丝无力的笑,“我摔断腿,又不是摔坏脑子。”话里无助的怨气昭然若揭,周煜无故成了标靶,承受了她无处发泄的怨怼,他却无半点冤屈的恼意,俯低身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巧把话题带开。“我让阿姨做了点汤和粥来,没想到你醒那么早的,我给你凉一下。”看来周煜打点得十分妥当,她住的是无人相扰的单人病房,除了刚才门外的争吵,几乎听不见其他噪音。身心受挫,茹茵整个人蔫巴巴的,像伤腿一般被厚重的石膏禁锢着,连父母来了也不想开口。蓝父蓝母也没提及其他伤者情况,不知是周煜故意隐瞒,还是他们讳莫如深。唯一轻松之处可能在樊星辰偷偷探视之时,他会避过其他人在之时悄悄潜入,给她讲各种半冷不冷的笑话,但通常呆不了多久,又得离开,为此他总是闷闷不乐,觉得茹茵被看得太紧,跟个犯人似的。无心之言刺中茹茵心事,整个人又像着春雨浇过的朽木,渐渐发霉起来。到后来连樊星辰这一抹亮色也没了,因为茹茵出院了,周煜主张她在他家休养,也有足够地方供她父母来探访休息。因着那个叫人心惊的意外,茹茵连他也无法面对,总觉得他跟那个女人有所牵连,总归对她是有埋怨的,不然也很心梗。在她的坚持下,茹茵跟父母回临城的家休养,这样父母可以工作和照顾她两不误。周煜只得随她去。如此便开始了异地,茹茵心有阴影,对人也不甚热情,周煜这边事物繁琐,也鲜有空闲,半月下来,竟然跟半分手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