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之路
北上之路
兰提醒了之后,刻度表不见了,他消沉了很多天,妙月也没有主动问他究竟梦到了什么。她只是在想,不见的刻度表到底代表了什么,代表了刻度表满了修得正缘,还是代表月老已经剪开了两人的红线。 妙月惴惴不安,什么异变都没有。她不由得偏向是后一种可能。月老已经把红线剪开了,下一次兰提出事,她就不能再回到过去改变未来,而是回到云露宫应妙月的身份中,忘却一切。但是月老不是答应过她,让她自己选择吗? 妙月摇摆不定,和兰提他们一起经过了山关海色。他们北上,天都南下。 天都的长老们有的是比殷疏寒殷疏意年纪大的,年纪越大,内功心法越醇厚,剑招积累越丰富,只是他们受困于衰败老弱的rou体,多年来野心被霜寒冷冻。但显然,重伤后精神抖擞归来的殷疏寒,印证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春涧和一直困扰着妙月的痴毒结合在一起,恐怕真的有短暂的返老还童之效。未必是面貌上的改变,但绝对会改变枯朽的身体。这对于天都剑峰垂垂老矣的各位长老来说,都是绝大的诱惑。 好在天都还有殷疏意和其他旧派支撑。短暂的返老还童后是永远的死亡,是尊崇自然规律慢慢死去,还是斗胆一试邪法率领天都南下,这又是新派和旧派的斗争,只是这一次惊动了天都剑峰的十二位耄耋之龄的长老。苦梅长老是第一个牺牲者,她是旧派。从死去的殷疏寒口中得到消息,公孙灵驹被暂时监禁,她也是旧派。 天都新派势力压过旧派,如果长老们倾巢出动,丹枫这样后继无人,恐怕就彻底完了。兰提金蝉脱壳,却没有从责任中脱身。好在痴毒的最有可能的原材料清宵紫金盏难以获得,诸位长老们练习过冬影心法后,再专练春涧,一时间没那么快功力大成。丹枫尚有喘息余地。 薛若水直摇头:“殷疏寒此举饮鸩止渴,遗毒万年。长老们即使歼灭了丹枫山庄又如何,享受胜利不过几天,也要纷纷离世。此时旧派也被灭得七七八八,年轻人们顶不上来,天都剑峰要寥落几十年光景,久在中原没有根基,即使丹枫无力还手,其他门派也要一拥而上,天都真能在中原站稳脚跟吗?除非他们放弃冬影心法和霜降雪飞剑,那他们又和其他中原门派有何不同呢?本家的武学都丢了,那天都也就不是天都了。” “我最讨厌北方的风雪,但没有风雪,那还算什么北境?”薛若水反感道。 兰提静卧养伤,冷冷道:“其实没什么不好。有些武功本身就是天残地缺,传承下去也只是蒙骗后人。自然更迭罢了。” 妙月转过头看着他,兰提意志消沉,近来只爱黏着她。 她听到这话,想起藏剑楼里的兰提,他说过:“这里已经有四百一十二把剑了。它们不能是一文不值的。哪怕一下雨,整座藏经楼都是铁的腥味,朝四面八方蔓延,它有话要说!但是,不能让它说出来。” 兰提当时不愿意承认他的前半生一文不值,现在却大有随他去吧的心态。 步琴漪在外面与宛国人赌钱玩,室内只有他们三个人,兰提疲惫地揉了揉他的耳朵,很久不戴耳坠,耳洞也会萎缩,他作为丹枫家主的痕迹也就这样消失了。 “自从兰招出逃,我就觉得我以前也不过是自苦,要走其实容易得很。和阿携换了位置,他比我合适得多,就算武功有一时不及,他也有四姐和大姐尽心尽力地帮着。天都南下没那么快,他还能教一教天枢。我想,去了天都,救完公孙就可以了。其他事,我不想管了。即使丹枫坍塌在我眼前,也是三丹剑气数将尽,命中该有这一时。” 若水惊讶地挑眉:“你怎么啦?你不怕死后你爹找你算账吗?” 兰提看了眼万钧剑,又收回目光:“他早投胎去了。襁褓婴儿,找我算什么账。” 妙月和若水对视,他们其实觉得这状态不妙。燕西门前的兰提也是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 若水叹了口气:“小星生,现在归兰窈了?你嘱托他什么了吗?” 兰提没什么表情:“他已经和我恩断义绝。” 这妙月是头一次听说,她惊讶道:“啊?为什么啊?你们感情不是很好吗?” “他有他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我们之间本来就是血海深仇,我的母亲毒杀他的jiejie,我们没必要捆在一起。我也没有资格管束他,他恨我是应该的。断了更好。” 兰提又忽然道:“想来,我现在也是丹枫山庄的一个死人,他们可能都给我做好墓碑了。死人也不该管丹枫山庄的事。” 妙月为难道:“我想起来,我和若水之前在燕西门千辛万苦找到你,你说我们俩落入天都剑峰之手死得不痛快,不如三个人一起自杀,还能有个全尸。此时又是我们仨,你不会又开始要寻死了吧?” 若水急忙cao家伙防身:“我找你是为了帮公孙的忙,你要是要送我走,我先把你送走。” 兰提忽然笑了:“莫名其妙。” “走完天都这一遭,我就跟妙月回云露宫了。不过……云露宫会接纳我吗……” 妙月拍拍兰提的手:“这你就放心。秋媛师姐现在是宫主了,巴不得我回去呢。救完公孙我们就回云露宫。” 到达天都剑峰之前,几个人在北上的路途中挣扎了约莫一个月,北国秋景不可谓不壮观,妙月微微有些遗憾,她并没有见到丹枫的秋色。 丹枫的消息却飘到了步琴漪的手中,兰携的作风神鬼莫测,全看他的心情。兰携曾经约谈石不名,可人约来了,他又不见石不名,在赌场待了一整夜。 兰携去九雷岛视察,半路上觉得天象不吉,直接打道回府。雷坚白骂他,他就骂回去。此时他顺路走访了一个东滨的小剑学,将这剑学全家都划归丹枫。 兰携让武林盟众人抓阄排队进藏经楼参学,可抓阄出来是常年青,兰携又嫌他疯癫无仪,随手指了个小门派掌门去参学。常年青正要砍了那无辜掌门,兰携先把常年青的头割下来,他应该早就想那么干了。 荒唐行径不枚胜举,但赌坊飞速重建,兰携长发无钗环拘束,唯有耳洞里塞着长至肩膀的耳坠,他举起装满葡萄美酒的琉璃杯盏,庆贺漱泉山庄策反了一半的人,庆贺石不名即将做回丹枫的狗。 死在他手里的人,不说有上千人,几百人总有了。许多门派弹指间灰飞烟灭,尸体就烂在地里,钱财全都带回丹枫,丹枫招揽了新的弟子,年幼的兰捷被四哥抱在怀里,兰捷让怎么训,新弟子就怎么训。 兰携肆意杀戮,可却几乎指哪打哪,有如神助。赌徒就是这样,兵行险着,一半千算万算,一半天意成全,显然命运的东风吹拂着兰携的脸庞,他无往不胜。 薛若水不禁感慨:“兰三啊,这样显得你很废物。” 兰提皱眉练习笛子,是妙月的笛子。清脆短促的笛声代替了回答。他的状态逐渐恢复过来,还有精神翻薛若水一个白眼:“我现在就滚,你自己去救公孙吧。” 兰提的伤势好得比寻常人快不少,云露宫的血蛊帮了大忙。妙月感觉他们几乎不是去救人,而是在游山玩水。 时常就地野炊,露天席地,步琴漪坐在树上,若水在不远处的小溪地叉鱼,兰提翻烤着鲫鱼,而妙月呢,妙月在做草编。江湖大事和他们息息相关,可有时,又好像无关。 他们进程很快,到达北境边城时,用了不到一个月。北境不比中原繁华,人烟稀少,妙月在铸剑师那里修补了她的剑,她开始疑心她给剑起的名字不吉利,她当时绞尽脑汁,起名朝露,但朝露转瞬即逝,就像这柄剑现在都卷刃了。 步琴漪提议剑名改名二狗剑,贱名好养活。薛若水认为这是砍过殷疏寒的剑,就叫砍寒剑。兰提垂着一只腿,在树上吹笛,今夜满月。 北境的风声里,妙月的疑心忽然落地了。并不是月老剪开了红线,恰恰相反,就是刻度表满了,修成正缘了,才会如此。一轮满月,一路清辉。 妙月宣布她的剑改名圆月剑,薛若水和步琴漪对视一眼:“你以后的孩子名字取名还是交给兰提吧,不能指望你了。” “你们俩懂个屁。”妙月不屑,“我以后的孩子应该都是云露宫的孩子,轮不到兰提取名。他是云露宫的女婿,他说话不算数。” 兰提放下笛子,和妙月相视一笑。 薛若水撇了撇嘴走开了,步琴漪抱着胳膊:“满月……正缘……月亮要再圆几回,我才能遇到我的命中注定呢……” 天都山脚,皑皑白雪。抬头看,星辉漫天,冷月高悬。一个弟子按约定好的来接应他们。 妙月裹紧袍子,看到那个小小的人影越跑越近。 “多日不见,叶骏霓,你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