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老阳镇石

    将内殿中站着的十几个侍女都挥退后，清枝才终于收起紧绷的神色，总觉得这处东宫比自己想象中要压抑。

    容成冶小时候就不像看上去那么单纯，如今成为东宫之主，想必也经历过不少腌臜，也怪不得众人都毕恭毕敬的。

    正安抚自己时，忽然从袖口飘出一道黑雾。

    是艮。

    因为这小黑蛇一路上太过安静，所以她几乎都忘了相乾还派着这小东西跟着自己。

    “尔为何不同圣尊回去？”果然，他一开口便是质问。

    清枝不答反问：“你怎么还跟着我？”

    “吾自然是奉圣尊之命！”

    你的圣尊早就被我气跑了，她在心里暗暗想到，于是又问：“那你要跟到什么时候？”

    “圣尊无令，吾便不会擅移！”

    还是个非常忠心的部下，清枝有些歆羡：“你的圣尊如今在何处？”现在相乾是被她气走了，但是她也要为之后考虑。

    “......圣尊行迹，吾等如何能擅自查探！”它十分义正言辞的喝止了句，然后上下晃动了下，“尔不必白费苦心，吾不会做那等通风报信之事！”

    清枝笑了下，见他思绪格外欢腾，也不打算去理这艮蛇：“既然如此，那还要劳烦你像之前一般，切莫出来别捣乱。”

    在皇城之中，料想这黑蛇也做不了什么事。

    见少女毫不在意，艮有些气鼓鼓的顿了顿，但圣尊之令不可违，于是怒哼一声：“不识好歹！”又钻回了她的袖中。

    少女也不计较，而是顺手从灵囊中取出一丸补气丹含入口中。

    即使有青年替自己挡下一击，但与那名鹿妖相斗时灵府受了不小的激荡，直到独处她才露出几分苍白之色，盘坐疗养。

    一夜过后，清枝收起灵气，见外头天光明亮，便打算去看看容成冶的伤势。

    谁知一打开门便看见青年正停在殿前院中，一身东宫御袍，下摆织绣江崖海水纹，笼丝金冠、腰佩明珑，雍容贵重，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丝毫看不出昨日的重伤。

    “枝枝！”他展眉一笑，向她走来。

    “你怎么起来了？”少女皱了下眉，虽然东宫仙丹一定为极上品，但是青年修为不高，如今伤势一定没好全，只不过是强撑着起身而已。

    “我无甚大碍，今日的早朝都上完了。”他笑着向她解释。

    怪不得他穿着御服，清枝哑然，昨日伤势如何严重她亲眼所见，可青年为监国东宫，不顾伤势去赴朝会，尽心尽力为民，又令她说不出苛责的话。

    于是只能轻叹一声：“那你下了朝还不快回去躺着！”

    容成冶笑：“不急，我来是有事要同枝枝说。”

    “一年前父皇龙体有恙，只得卧床静养，于是便命我每日上朝监国。”青年解释着，“今日我便是来请枝枝一同去见父皇的。”

    一起去见？

    清枝有些讶然，大沅如今真正的九五之尊，景元帝容成钧，据她所知已经卧病一年有余了，所以才会令太子代掌监国，她与那位景元帝没见过几面，为何青年要特意带她去拜谒？

    容成冶但笑不语，转身命宫人备了御辇；见他这么说了，清枝也不好再拒，但却摇头拒绝跟他一同乘坐东宫辇车。

    她知道青年心意，但如今她自身都难保，更有泱黎、绥桑三者凌乱关系，着实不想将少时好友也一同拖下水来。

    青年脸色微微一黯，随即掩下，他挥退了备好的车辇，毫无芥蒂的提起笑：“那我便同枝枝一起走去寿阳宫。”

    清枝哑然，看见他脸色苍白，不由得道：“阿冶，你的伤还没好。”

    “无妨，我与枝枝一同去。”他伸手去牵她，随即迈开步子就要往外头走。

    无奈叹息，少女颓然屈服：“罢了，还是乘车吧。”

    容成冶立刻扬起笑，桃花眼奕奕流光，笑吟吟的去牵她的手，二人一同踏上辇车。

    红辕椒壁、金帘十扇，白马牵舆、宫铃鸣佩，凡所至之处，宫奴太监无不叩首相迎，清枝在御车里头有些坐立难安，身侧的容成冶倒是神色如常，兀自把玩着少女的手。

    “为何要令我去见皇上？”左右无人，清枝便皱眉问他。

    青年揉捏着少女浅粉的指尖，心不在焉的答道：“父皇重病已久，却并未驾崩，枝枝可知缘由？”

    少女摇头。

    容成冶抬起明亮的眼看着她：“因为，有老阳镇石延续龙气。”

    清枝惊讶抬头看着他：“什么？”

    “父皇早年终日沉迷酒色，身子早早便不行了，临邛道人借老阳镇石为他护命，虽然性命无虞，可也只能日日卧床。”

    清枝拢起眉头，景元帝需要老阳镇石延续寿命，可相乾又在找剩下的那块镇石，她有些担心，沉默不语。

    “这也是我为何没有将这块镇石的下落告知那位堕神的缘由。”容成冶娓娓道来，“毕竟若是没有老阳续命，父皇撑不了几日，而我即为人臣又为人子，实在不忍父皇仙逝，便私心瞒下此事。”

    “那你为何要告诉我，我明明与那堕蛇——”她的话被青年拦住。

    容成冶低头看着她，凑得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龙涎香的味道：“便是为了枝枝而死我也无憾，何谈这些事！”

    “何况你我自小相识，难道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那双桃花眼盈满少女的模样，“若是连你也信不得，那这六界便没有容成冶能信得过的人了。”

    怔然间，辇车停下。

    “殿下、何姑娘，寿阳宫到了。”

    容成冶笑着牵起神色怔怔的少女，一同下了车。

    刚踏进寿阳殿中就被扑面而来的药味熏得够呛，清枝微微屏息，跟着他往内殿走去。

    “殿下。”随身侍候的贴身宫女对容成冶行礼。

    “父皇今日如何？”面对他人时，这位东宫太子便是含威不露、举止贵重。

    “回殿下，圣上今日一如往常。”

    淡淡收回目光，青年转身牵起少女往里走去。

    清枝刚要说于礼不合，但想起容成冶的脾气也就住了口。

    内殿中药味更重，许是刚伺候过喝药，里头还站着不少宫奴，有的捧水有的端盘，林立了十来个，将空旷威仪的内殿塞的满满当当。

    见容成冶进来，众多侍女纷纷下跪，却被青年挥了挥手制止了：“下去吧。”

    “是！”

    当众人都退下后，清枝这才看清龙床上躺着的景元帝，明明才五十多岁，这位景元帝却格外苍老，瘦骨嶙峋、鸡皮鹤发，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二人，浑浊又无神。

    清枝朝着床上恭敬一揖后，这才抬头看向龙床头上挂着漆黑镇石。

    那便是老阳镇石。

    与其余的三块没什么不同，只是这块仿佛被游丝牵着，周围正散着淡淡金光。

    少女又缓缓看向床上无法动作的景元帝，不由得一叹，原本以为这位人界之主只是卧床，没想到居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如今情状，便是九五之尊又比寻常人好上多少呢。

    “父皇，儿臣来看您了。”容成冶谦卑俯身开口。

    他向景元帝走近了两步，床上的人皇忽然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容成冶立刻伸手去握他的手：“父皇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话要同儿臣说？”

    “......噶！”他费力半晌，眼珠子仿佛都要瞪出来，却也只吐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调。

    青年神色恭谨：“父皇无需担心，朝堂无恙，前些日子的西南干旱，儿臣已经命户部连夜通修水渠，三日前刚竣工，西南几城的城主也于今日纷纷上奏说刚落了场雨；至于启源城的蝗灾，儿臣也拨下了赈灾善款与粮食。”

    眼见着皇帝果然安静下来，清枝心头沉沉的叹了口气，之前觉得这位景元帝无心朝政、只会游玩设宴，倒是自己一叶障目了。

    还有容成冶，她抬目看着青年的背影，容成冶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圣明太子，怪不得满皇城的宫奴太监对他虽然惧怕却又万分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