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章】睡吧（微微h）

    艾琳罕见地梦到了许多往事，大概是少年的到来为她的生活带来了些许的不同。

    而花园里的少年半跪在墓地前，指尖描过那褪色的“Andrel”。

    他没有欺骗艾琳。

    但是也隐瞒了部分的真相。

    比如他确实失去了大多记忆——这是真实的，在他有意识的时候，已经在赶来魔法森林的路途中。

    但他没有告诉艾琳的是……

    黑色的雾气逐渐弥漫，源头是这块简陋的墓碑，汹涌澎湃成了漩涡，似乎在尝试吞噬这个晨曦中只身孤影的少年。

    他咬破指尖，皮开rou绽时外溢的不是鲜红的内里，而是金色异香的液体——这是神明的血液。少年用金血涂抹在墓碑之上，加深了安德尔的名字，怖人的雾气一消而散。他蓦地笑开，恶劣地眯起了眼，露出了两颗尖牙。

    窗棂被苏醒的少女推开。

    察觉到背后的视线，少年安抚似的按着墓碑，低声道：“后悔吗？”

    艾琳远远看到了站在花园里的少年，虽然奇怪，但并没有出声喊他。

    可能现在的年轻人起的都比较早？又爱锻炼身体？吸收清晨的空气？

    没想到少年主动回头朝她挥了挥手，“早安，我的……继母。”

    笑意真诚而温和。

    艾琳唰地红透了脸，呆滞地点头回应，想把窗户关上却又不敢动。

    她还没有适应这个身份。

    二人在餐桌上再次相遇，艾琳用兔毛拖鞋的鞋尖蹭着绒毯，动作局促不安，刀叉在陶瓷盘上不时磨出尖锐的声音。

    良久，她小声道：“安……安德尔。”

    少年停下进食，笑盈盈地看着她，“怎么了？”

    “你昨晚……睡得还好吗？”她绞紧了自己的手指，“会不会太冷了？毕竟现在是冬天……如果壁炉的火不够……那……”

    少年自在享受着前魔王都没有的待遇，笑意越发灿烂。

    “那怎么样？我确实觉得那个房间不够舒服。”

    那是前任安德尔的房间，又冷又硬——毕竟安德尔不是个享乐主义者，他把优待都留给了艾琳，而后来二人住在同一个房间。

    “那……”艾琳心梗了一下，她没想到对方真的不适应这里的环境，真是脆弱的神之子，一脸沉痛地逼自己做出回答：“那我跟你换个房间吧……”

    毕竟再苦不能苦孩子。

    反正，她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少年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他淡声道，“不必了。”

    “哦……”艾琳悻悻地低下头，她觉得对方好像一瞬间不开心了，又不敢问原因。

    “继母平时有什么喜欢的事情吗？”

    这个问题，应该由艾琳来问这个便宜儿子，可是她即使问出来了，也没法满足对方的任何需求。

    她慢吞吞地思索了几秒，谨慎地摇头。

    她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魔王死后，她被囿于一地，接触不到任何外物和外人，生活趋于无限的单调空乏。

    其实她一直是个很无趣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魔王会对她这么好，又这么地执着不让她离开。

    艾琳开始了新的一天。

    少年便静静跟在她身后，从收集清晨的露水开始，到摘取围墙上白蔷薇的花瓣，不放过她的每个动作。

    艾琳的行动越来越慢，到最后有点欲哭无泪地看着少年，“安德尔，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要干什么。”少年道，“不能跟着你吗？”

    “可是……”艾琳抓了下自己金色的头发，她觉得自己要苦恼到脱发了，对方一直看着她，她要怎么干活啊。

    可是小孩到了陌生的地方，会依赖长辈也是正常的吧。

    当父母真累啊，要不还是算了吧，早知道一开始就不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了。

    少年看她纠结的样子噗嗤笑出了声，像是觉得很有趣，“抱歉，你忙吧，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艾琳愧疚而庆幸地目送他走入城堡。

    晒被单，然后被小石子绊倒。

    随便清理一下墓碑——艾琳的能力不足以让她发现这块石头有任何变化。

    修剪花坪，寻找开得最绚丽的花朵，插到城堡的花瓶里。

    读一些最普通易懂的书，还好安德尔没有变态到把书籍销毁，她能通过这些来憧憬外面的世界和生活。

    画一些意味不明的画，然后因为不太满意而丢入火炉，差点被烫到倒吸冷气着收回手。

    专注地望着窗外，那片她无法逃离的魔法森林。

    ……

    少年把一切尽收眼底。

    她像是一朵失去了主人的家养小花，只能没有方向地兀自生长，却没有在这个过程中枯萎凋零，而是显现出了一种野花该有的羸弱生机。

    但是还是缺少着什么。

    少年翻动着苍老的书页，任由零碎的片段在脑海中浮现，没有一点排斥。起先他没有过去的太多记忆，但一旦接触到艾琳，那些死涸的过去就有如春风吹拂过的田野，以无可阻拦之势生长复苏着。

    原来他们过去是那样的关系。

    “他”真的很喜欢这个人类。

    或者说是，爱。

    爱到即使失去了一切记忆的他的分身，再次看到艾琳时，心跳都会控制不住地加快，仅仅是抓紧裙摆，抿起嘴唇这些小动作也会让他的嘴角不由吊起，目光不住地柔和。

    爱到愿意放弃许多事物，以生剖了自己的心为代价，也要让她永生，陪伴着自己，到死了也不放过对方。

    然而她却想离开。

    就不愿意，再多信任他一点，再等他一会儿吗？

    少年原先不知道自己代表着神明的哪一部分，在深夜踏入艾琳的房间时，他忽然有了些头绪。

    大概是执念。

    拥有着这样的执念，他才有复活的决心。不是复仇，不是回到神殿，不是夺回那些失去的神权……他讥笑一声，对自己的愚昧与沉沦感到不齿，从深睡着的少女的颈部捞出温热的红宝石银链。

    戒指，原来在这里。

    她没有丢掉，而是贴身挂着。

    ……

    “艾琳，我想听到你的声音。”

    较之于平日的冰冷，安德尔难得放缓了语气，他耐心擦净了艾琳面上的泪水，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咬得红肿的唇。

    “难受的话就咬我吧。”

    艾琳如从水中捞出来一般，啜泣着摇头，被对方掰开嘴以后倒吸了一口气，猛地揪住了安德尔的一缕长发。

    她呜咽着咬着他的发尾，头皮被扯出了丝缕的痛感，安德尔愣了片刻，“……也行。”

    到最后，丝绸般柔顺的长发被咬得毛躁。

    安德尔顶着一头炸毛为对方耐心洗漱，入睡时还发现对方紧咬着一缕头发不放。

    算了，随她吧。

    ＊

    她在梦什么？

    少年坐在床边，看着她潮红的脸，听着对方难耐的嘤咛声，眸色渐暗。

    在魔法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梦境。

    艾琳大多时候是无梦的，她的睡眠质量同样脆弱，在魔王的悉心照顾下才有所好转。

    近来梦境增加的原因，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现在让她做这样的梦，简直就是在宣誓主权。

    跟自己的分身宣告主权？

    少年阖上眼，努力消化着扭曲而剧烈的怒意。

    交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他可以做得更好，让艾琳忘掉过去的他。

    睁开眼，少年双眸里带上几分决然。

    他捧起艾琳蜷缩起的手，状似虔诚地吻着她泛白的指节，冰冷的温度抽离着她指尖的温暖。

    鹅绒被下不安翻身的少女再度陷入沉睡，平静温软的眉眼舒展开，苍白的面容有如晨间薄雾般虚幻，脆弱而易散。

    ＊

    数月过去，少年丝毫没有要带她离开魔法森林的意思，而是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仿佛要真的取代安德尔成为新的主人。

    艾琳觉得许多事让人害怕，少年的行动是那样谦恭有礼，可眼眸却总是压抑着晦暗不明的情绪。他不似安德尔那般善于伪装和循序渐进，总会在不经意间表现出自己深沉的欲望。

    又是一个白日，艾琳在镜子里发现自己脖颈上不明来源的吻痕，脸煞白成窗外的落雪。

    她决心离开这里，一个人。

    偷偷的，不能被发现，不然后果一定不堪设想，尽管没有发生，艾琳这令人发指的第六感就告诉她这件事的后果。

    当然，她越想做成的事情，通常都会事与愿违。

    她真的信守承诺，只带走了几件衣服，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带——甚至是那枚婚戒，被丝帕缜密用心地包起，放在冰冷的石台上。

    这一次，荆棘如同海啸般汹涌，酝酿着澎湃的怒意，一波一波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她的身体，将她的四肢捆绑束缚，蚕茧般包裹着她。

    花园中的简陋墓碑在呼啸的荆棘中碎裂。

    艾琳陷入了沉睡，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醒来，贯穿身体的荆棘没有带来疼痛，而是无止境的梦和回忆。

    “安德尔。”艾琳往前从不主动关心这位冷面神明，她没有能力去干涉对方的行为，可最近他的举动实在不对劲。

    安德尔静静望着他，英俊的面容一半掩盖在藏书室的阴影中，流水般的黑发淌在法袍上，看起来像是温顺的蛇影，单片眼镜折射着的光掩盖住一只眼的异样，即便没有说话，态度也带着平静的包容。

    等了片刻，艾琳仍是咬着唇一声不吭。

    “怎么不说话？”他的语气难得温和，为对方罕见的主动关心而缓和，“不是想问什么吗？”

    “我……”艾琳多希望他用真言咒，可此时的安德尔却在等着她自己说出疑惑。

    为什么这些日子天天待在藏书室？

    为什么疏远了她？

    为什么……看起来越来越虚弱了？

    艾琳低垂着眼眸，最后只是问：“我该怎么做？”

    安德尔眉头一跳。

    “你不必做什么。”他站起身，法袍层叠拖曳，纤长的指尖拂过艾琳的脸颊，“等我就好。”

    “不要想离开我，艾琳。”

    “这是神明的命令。”

    艾琳惶惶不安地抬头，不知他所言何意，眼里的疑惑溢作实质。

    “若是违背……”安德尔捞起她的一缕金发，声音沉沉，“你大概承受不了这个后果。”

    安德尔死了。

    艾琳觉得他真是疯子，给自己铸造了精美的棺材，神明则面容平静地躺在其中，没了任何生息。

    她不知道当时自己在想什么，清醒过来时已经把棺材盖上，埋在了土地——这么大的坑，居然是她亲手挖的。

    一天，两天，一年，两年。

    她要怎么等他？

    她不知他为何死去，不知他何时归来，她所能做的只是给那有寓意的小土堆献上没有芬芳的花。

    她开始渴望自由。

    艾琳尝试离开，却被困囿其中，一次次以狼狈收尾，一个人住在古堡之中，与孤独为伴……直到遇到少年，这个奇怪的少年。

    离开……

    她又尝试离开。

    艾琳睁开眼，少年细密的吻落在她的肩头，“继母真的很不听话。”

    “不是说了，不要想着离开了吗？”

    “这可是……神明的命令啊。”

    她视线模糊，浑身被荆棘缠绕，动弹不得，痴痴地望着前方，也不知道有没有恢复意识。

    少年不住地笑，“现在神明生气了，怎么办？”

    卧室的门被打开，一身法袍的神明住表情冷静地注视着这糜乱的一切，少年回头挑衅般地嗤笑，而他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安德尔的出现让艾琳的双瞳似乎恢复了焦距，但只是短暂的一瞬，随后迅速归于混沌。

    他走到荆棘缠身的艾琳身边，捞起她遍布伤痕而脱力的手，为她戴上了那枚猩红色的戒指，垂眸观察着对方毫无反抗的神情。

    “睡吧，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