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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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书·猎星 序章 每年的六月,那颗流星便会自天外降下,一路播撒着炫目的星屑掠过七国上空,在六月二十三日这天短暂停驻于沙海深处,随即便消失无踪。据说流星之上是赤沙之主的永恒神国,祂在灾厄纪来临前带领所有信徒登上永生的乐土,从此永享欢乐。在那里,河流中流淌着黄金,树木上挂满各色宝石,山林间奔跑着形态各异的神话生物,是所有猎星人魂牵梦萦的天堂。只是自流星上掉落的小小碎片,便可让穷困潦倒者摇身变为坐拥无数财富的大亨;只是从流星上撕下的一片碎rou,便可令病入膏肓者不治而愈,还年驻色;若能亲身登上流星,获得赤王恩赐,拿到神秘乐土的通行证…… “嘿!小子!发什么呆?!快去搬东西!” 卡巴大叔的铁掌重重拍在我的后脑勺上,老天,我好像听到脑浆在颅内震荡的声响了! 我低声嘟囔几句脏话,面上却要做出一副感恩戴德模样,点头哈腰跑去搬地上那些沉死人的装备,没办法,谁让我只是个小小的见习猎星人,能蹭上秃鹫团这辆大车全靠我舔团里这些大老粗靴子舔得到位,但只要猎星结束能分到点残羹剩饭,舔靴子就舔靴子,横竖不亏。 搬完最后一袋秃秃豆,我缩进驮兽腹部厚实的长毛休息。沙漠的夜晚实在冻人,但我没有进帐篷休息的资格,只能和驮兽抱团取暖,这处境多少有点凄惨。可,每当我抬头遥望那颗划破夜幕的闪耀流星,我的心头便如同沸水般翻腾而炽热,那是我、卡巴大叔、以及千千万万猎星人毕生的梦想,为了靠近它、抓住它、登上它,我们可以付出一切。 其一 遇到落单的灰发猎星人时,我们已深入沙漠腹地。沿途随处可见猎星人的遗骸,或许是因为迷失方向,或许是因为遭遇沙漠中的异变怪物,或许是因为互相争斗,总之他们死了,就这样无声埋骨荒野。我已经不会再感到恐慌悲凉,熟练地从一具具尸体上摸走摩拉和其他有用东西,虽然大部分会被秃鹫团收走,但总归能藏下一点。 在尸堆翻到那个脸色苍白的灰发男人时,我被他的容貌震得晃了一下,小说里所说“令人屏息,不敢造次”的美貌竟真实存在。我并非没见过美人,枫丹画报上那些如鲜花般争奇斗艳的电影明星已是普通人难以得见的绝色,却都没有眼前人容貌的强大压迫力,在他面前,我感到敬畏,对美的敬畏。这或许是上天对我的警示,是时候停止亵渎逝者的行为,恢复对死亡的敬畏之心。或许我应当将他安葬。 我虔诚对着神庙方向行礼,地上的“尸体”却睁开了眼睛,露出那双奇异瑰丽、不似凡人的瞳仁,彷佛神庙里庄严的塑像于此刻活了过来。 天理啊!这必定是流星上的赤土之王派来的惩戒天使,前来惩罚我们这些觊觎神国珍宝的愚妄猎星人!我匍匐于天使足前,用额头触碰他的脚尖:“仁慈的使者,请宽恕我的僭越!我,我发誓,余生将不接触任何与猎星有关的事,饶恕我吧……” “……给我一个水壶,我就宽恕你。” 我取下腰间的水壶递给灰发男人,看他一言一行都如常人才放下心,开始小心打听他的身份。 “艾尔海森,”他展示披风上刻着名字的猎星人徽章,“擅长寻星,或许你的团队需要我。” 我揉揉眼睛,见鬼!我没看错吧!一颗,两颗,三颗…他的徽章上居然有五颗星星!是传说中的五星猎星人!天啊,我何德何能第一次参加猎星就捡到五星猎星人,这简直是标准的小说开端! “需要需要!非常需要!”我忙不迭连连点头,“艾尔海森先生还能走路吗,需不需要我喊其他人来帮忙?” 他摇摇头,跟着我回了营地。 我有把握团长一定会留下艾尔海森,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五星徽章,更因为我们真的太需要寻星者了。越是深入沙漠,流星的轨迹就越是难以捉摸,它总是看上去触手可及,好似离抓住它只有一步之遥,然而这一步的距离宛如天堑。我们只能麻木追着它拖曳在身后的光屑尾巴,徒劳在黄沙间徘徊,寻不到方向,也找不到归途。 这魔鬼般的流星戏耍着无数猎星人,诱惑他们走入吞噬生命的无尽黄沙,呼啸的沙暴、诡谲的幻象、畸变的怪物是它的使徒,将一代代猎星人葬送于此。可即便如此,那些星屑仍是如此梦幻、如此美丽,令人移不开目光。 寻星者啊,请指引我等,继续追逐那闪耀的黄金梦乡,直至生命的尽头,直至灵魂归于沉寂。 其二 艾尔海森的加入无疑为秃鹫团的成员打了一针强心剂,他确实十分博学,是一名猎星专家。在他的指引下,我们捕获了一枚星屑。 那枚星屑带着炫目的虹光从天空坠落,激起漫天黄沙。在沙尘的遮掩下,它转瞬便要遁入流沙之中,但三枚翠绿的琢光镜阻断了它的逃遁之路,光线在琢光镜间反射,织成一张细密巨网,将星屑完全笼罩压制。 艾尔海森抬手,控制着琢光镜浮空,星屑嗡鸣着在光幕间挣扎,却始终无法冲破束缚。团长领着几个老手上前帮忙,特制的锁链、绳网死死绑缚住星屑,在它坚硬的外壳上留下数道伤痕,金色的液体缓缓从中流出,就像流淌的黄金。 看到这一幕,秃鹫团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兴奋起来,各种武器组成寒光闪烁的雨幕,密密麻麻笼罩住星屑。随着寒光的每一次突刺,金色的雨滴泼洒下来,飞溅到每个人的脸上、身上,他们哈哈大笑着舔舐掉那些金色液体,脸上是不正常的狂热。在这场诡异的狂欢中,唯有艾尔海森面色不变,仍是那副淡然模样。 我莫名打了个寒颤,悄悄挪到艾尔海森旁边。 “咔嚓”。 微小的破裂声接连响起,令我寒毛竖起,我注意到艾尔海森面色凝重,始终处于放松状态的身体紧绷起来—— “快散开!” 太迟了。星屑黑色的外壳已然破碎,里面的尸虫喷涌而出,淹没了围拢在四周的猎星人。皮rou撕裂声、哀嚎嘶吼声、尸虫振翅飞翔的“嗡嗡”声交错,奏响来自地狱的交响乐。 目睹只有地狱最深处才会出现的惨烈景象,我双膝一软就要倒地,艾尔海森毫不犹豫拽住我的后衣领,将我丢上一只驼兽,又重重朝驼兽屁股踹了一脚。 驼兽惊叫一声,拔足狂奔,将所有声响远远甩在身后。我再也抑制不住上涌的恐惧和恶心,趴在驼兽背上大口呕吐起来。 对不住了,驼兽兄弟,救命大恩尚未报,先吐了你一身...... 其三 我蜷缩在驼兽温暖的长毛中,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呕吐物酸臭。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可耳边总是传来“嗡嗡”幻听,吓得我赶紧睁眼环顾四周,还好,沙漠中空空荡荡,除了我和艾尔海森外,看不见一只活物。 “为什么流星上...会掉下来尸虫,”我喃喃自语,“那里不是没有死亡的乐土吗?” 艾尔海森从他神奇的腰包里掏出一块黑金斑驳的星屑碎片研究,时不时在记事本上写写画画,我以为他不会搭理我的自言自语,他却开了口:“提瓦特所有的神明都陨落在五百年前的灾厄纪,无一例外。就算祂们活着时,永生也只是信徒一厢情愿的夸大其词。” 无一例外。无一幸免。 就连赤王也逃不过死亡吗? 我抬头凝视流星,第一次发现它一点也不梦幻美丽,冰冷的苍白光辉死气沉沉,萦绕着浓郁的不详气息。组成它长长星屑尾巴的那些七彩光点密密麻麻,飞散在沙海各处,很快会孵化出数以万计的尸虫。想到这可怖的数量,我头皮发麻,究竟是多么巨大的尸体才能喂养出如此多的虫子? 我的意识昏昏沉沉,似乎飘离了躯壳,升入高空。在那里,我看到如火残阳中,皮肤如蜜的巨人浑身流淌金色的血液,金色眼睛里的光芒随着太阳一起熄灭,祂自永昼的天空岛坠落,山峦般庞大的神躯在空中腐烂生疮,尸虫在血rou间游走、生长,发育成熟后便结茧脱离神躯,坠往大地......粘稠的黑色脓水涌动着聚合,凝聚成一具具模糊人形,它们默然伫立在神的遗骸之上,面庞上硕大的独眼齐齐向我看来—— 我猛然惊醒,冷汗已然浸湿了衣服。我仓皇四顾,确认自己四肢健全身处阳间才安心脱力倒下。 艾尔海森将装着椰炭饼的袋子丢给我,我接住道了声谢:“先生,我们的物资够走回去吗?” “回去?”艾尔海森莫名看我一眼,“我已经测算出6月23日流星停驻的准确位置,你确定要回去吗?” 我想说“当然”,我已经受够了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去他的猎星!可当我开口时,我听见我没出息的嗓子在说:“不,请继续指引我前行。” 其四 哪怕我下定决心封存与猎星相关的所有东西,连年少时的记忆都在刻意为之下变得褪色模糊,那天所见依然会在不期然的深夜闯入我的梦中。 将我带回那个腥臭、粘稠、阴冷,令灵魂克制不住颤栗,却又深深为之着迷的世界。 此刻流星就在我和艾尔海森的正上方,它投下巨大的影子,将一切光芒、温度、生命的响动都吞噬,连灵魂都可以冻结的阴风带来阵阵腐朽腥臭的死亡气息。我忍不住蹲在地上干呕,艾尔海森却像鼻子失灵一样气定神闲组装好风之翼和锚钩枪,开始寻找合适的起飞点。 “走吧。”他做完最后的确认,便打开捕风瓶,率先乘着风场飞上高空。 都到这了,不上去看看一辈子都不会甘心的,我伸手按住胸口感受心脏半是恐惧半是兴奋的鼓动,咬牙打开风之翼,追上艾尔海森的身影。 无论是乐土,还是冥域,都得我亲眼见证才行。 越是靠近流星,空气中的恶臭越是浓郁,辣得我睁不开眼睛。我怀疑这些笼罩住一方天空的粘稠黑雾根本是具象化的臭气,老天,我又要吐了。 涕泪横流的狼狈状态下,想要追上头也不回的艾尔海森实在困难,我只能勉强跟住他在风中飘飞的一角披风,好在穿过重重雾气,前方终于露出流星边缘黑色的岩石,我松了一口气。 就在我们即将登陆时,一阵突兀的阴风直冲我们而来,风之翼在强风冲击下处于失控边缘,剧烈摇晃的视野中,我看到四周黑雾渐渐沉降变淡,覆盖地表的黑色脓液如同蛇群般扭曲蠕动,汇聚到那一具具沉默伫立的诡异人形脚下,人形怪物金色的独眼亮起,牢牢锁定空中毫无遮蔽的我,它们,它们已然高举起刀枪弓箭! “啊啊啊!是赤王的信徒,它们没有死!”我崩溃嘶吼着,失去与风暴抵抗的意志,转瞬便要从空中坠落,就这样逃离这座可怖的炼狱。 但艾尔海森已然射出锚钩枪勾住我甩向流星上那些恐怖的赤王信徒:“不!不不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双手抱头蜷缩在铺满黏稠脓液的地上嚎啕大哭,可想象中被插成刺猬的痛楚没有到来,我睁开眼,却见艾尔海森正支着下巴站在一具赤王信徒面前细细观察。 “他们已经死去很久了。”注意到我的视线,他表情淡淡,摊了摊手。 “不,这不可能...我明明看到它们在动在看我...” 那些穿着黑色丧服,面上覆着绘有金色眼睛图腾黑纱的信徒尸体一动不动,宛如一座座沉默的墓碑,数百年如一日地守着它们故去神明的尸骸。 “它们真的死去了吗?” 我还是无法相信,那些如有实质,如芒在背的注视怎么可能是幻觉? 恍惚间我听到艾尔海森轻笑一声:“谁说得准呢?赤王信徒认为死亡是真正生命的开始,赤王神骸漫长的陨落过程就像鲸落,孕育出不同于人世的亡者文明并非不可能。” 他双手抱臂,饶有兴趣观察站在尸群最前方,丧服上绘着明显更为繁复华丽金纹的少年祭司尸身,仿佛在与对方闲谈般说着:“不好奇吗?我为什么能找到这里。” 一缕拖着悠长哀怨音调的微风泣叫着,扬起了少年覆面黑纱一角,露出他冰冷的面容。我不禁屏住呼吸,难以相信,这竟是一具死去百年的尸体。少年未被白发遮盖的金红眼瞳是这片由黑白灰组成的死地中唯一的艳色,就像一轮将沉未沉的落日,永远定格在了生命终结前那一刻,介于生与死之间,透出危险又诱惑的矛盾气质。 只与它对视一眼,我的耳边突兀爆发出嘈杂的人声,就像有无数人在我脑子里用晦涩难懂的语言快速吟唱,又像有谁恶劣地用手搅弄我的脑浆:“啊啊啊啊啊!艾尔海森!快逃——” 极致的剧痛中,我失去了意识。 尾声 后来我在健康之家醒来,询问医师是否曾见过艾尔海森,他们茫然摇头,沙漠中那场奇遇仿佛只是我病中臆想。但我知道一切都是真的,证据就是和昏迷在沙漠边缘的我一起发现的那只布袋,里面装满格外精美贵重的金饰,看上去十分眼熟,似乎曾佩戴于某位白发祭司胸前...... 我并没有卖掉金饰,而是将它们和所有与猎星有关的一切锁进箱底。我决定不再做猎星暴富的梦,彻底忘记过去那些荒唐经历,脚踏实地好好生活。我搬去奥摩斯港开了一家小小的香料铺子,每天的生活平淡而充实,年少时的记忆如同清晨河面飘荡的雾气,即将消散。 但那个下雨的傍晚,我顶着渐渐密集的雨点往家中赶,在举着伞行色匆匆的行人间,我看到了这一生都不可能错认的背影。 是艾尔海森。 他手中雨伞将身边披着黑色斗篷的少年遮得严严实实,自己的半边身子暴露在雨幕中,却毫不在意。我怔怔站在暴雨中,任由大雨将浑身打得湿透。我看到了,一滴飞溅的水珠即将打湿少年斗篷一角时,那黑色的布料显现出粘稠的黏液质感,它们丝滑地向两边分开,水珠落地后便立刻合拢,又变回平平无奇的黑色布料。 他,他是—— 我打了个寒颤,埋头冲回家里,顾不上和妻子打招呼,立即倒进温暖的床铺闭上眼睛。 不,是我认错了,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没有什么天才疯子将不属于人世的冥界亡者拉入人间,不过是错觉罢了。 但愿明天醒来,这世界一切如常。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