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唉呀＂　这小石头子从背对自己的人手里掷出，想长了眼睛，画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径直击中袁绰的胸口，疼得她扑通坐在了地上，手里的木屐也掉落在青石板甬道上，发出一声闷响。

    也许是这一声惊呼，露出了小女声的本质。

    那白衣人放下箫，直接奔过来，把袁绰小小的身躯抱起走进亭子放在竹席上。自己跪坐在袁绰的对面，静静地端详。

    袁绰捂着胸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抬头看去，吓了一大跳，脱口而出：“你。。。你。。是谁？”

    她对面的人是一个挽着总角的少年，一身衣装虽然是白衣，却是男子装束。从他领口袖管里露出的皮肤十分白皙，身上还有一股好闻的侧柏木香味。看得出他也是一个出身世族大家的子弟。

    最最奇特的是面前这人的脸上有个皮质的面具，把鼻子尖以上的部分完全遮挡，除了孔洞内的眼睛，整个脸只露出一张唇红齿白的嘴巴。嘴角微微上扬，弯出一道好看的弧线，一侧脸颊上还有一个浅浅的梨涡，看来自己的狼狈让他哂笑了。

    袁绰抬起眼帘，正对上那皮面具孔洞里的目光，虽然眼睛都未露全，但那双眸子却异常明亮，星眸如炬，几乎可以和天上皎洁的明月媲美。

    “小姐，对不起，我。。。以为是。。。”　面具人关切地问：“小姐可曾受伤？在下无心之过。要不要在下去请郎中。。。”他声音温柔，举止彬彬有礼。

    袁绰愣住了，一时间再也竟然说不出话来。

    “小meimei，你一个人夜里乱跑，多不安全？”　那皮面人又说话了，声音仍旧温柔，却明显带着少年男子的喉音。

    “我没乱跑，我是来找你。。。”　话刚出口，袁绰一下子顿住了。。。自己来找的是乐女阿曼，不是眼前这个少年。

    面具后的双睛闪出一丝明亮的火花，似乎含着笑意。

    “你是因为这洞箫声才来的么?”温柔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越发让男子的低沉浑厚充斥在喉音中。“小meimei，你能听懂这首曲子么？”

    这句话勾起了袁绰的骄傲，她把头尽量扬起，盯着皮面具两只孔洞后面的眸子，一字一板地说：“当然，诗经。小雅。鹿鸣的意境是宣王宴客的和谐热烈，在空旷的原野上，一群糜鹿悠闲地吃着野草，不时发出呦呦的鸣声，此起彼应，十分和谐悦耳。只是。。。你的洞箫声把空旷和广阔的原野表现的淋漓尽致，后面的麋鹿之鸣为何听着欢快不够，却隐隐有些担忧之情？”

    皮面具后面的眸子眨了眨，星光愈发闪烁：“小meimei，你叫什么名字？小小年纪，如此精通乐律，伯牙子期之才！”

    “我叫袁绰。”小女孩的得意之情藏不住。秀丽精致的脸庞泛起一团红云，却藏在笑颜如花之后。

    带皮面具的人没说话，拿起长箫放在唇边，一瞬间，大海揽波涛，高天飘流云，乘风九万里，鲲鹏驭神龙。旋即，袅袅丽人来，款款复娉婷。。。袁绰闭着眼睛沉浸在美妙的箫声中。箫声平息了良久，袁绰的脸更红了，她仰起头，望着面具脸说：“这意境好似在诠释《庄子·逍遥游》”

    那面具后的瞳仁里光芒绽放：“果然是知音，《庄子·逍遥游》：“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　不正是小姐？“

    若是旁人，这句话似乎有挑逗之嫌，只是这话从对面皮面具嘴里说出，袁绰怎么也不觉得对方有任何浪荡子的嫌疑。

    确实，自己的名字出自绰约若处子的绰字。这是袁家的秘密，却被这么个皮面具少年一语道破，还吹奏了这么一曲完美诠释《庄子·逍遥游》的曲子，自己闻所未闻。看来对方的学识在士族大家的子弟中也是翘楚。

    袁绰忍不住问：”这首箫曲【逍遥游】我为什么从没听过？“

    ”你没听过很正常，我今天才把它从战国时期道家古琴曲《逍遥游》改编成了洞箫曲，你觉得如何？取意“以神驭气游燕于广漠之墟。与天地俱化。与太虚同体。斯乐非庸夫俗子之所能知也。“

    皮面具后面的眼睛里闪烁的是炽热的少年雄心。

    袁绰不由得敬佩钦慕至极。这个少年竟然在须臾之间把上古神曲从琴曲改编成箫曲，如此轻松自如，酣畅淋漓。这该是什么样的天造之材！心仪之下，脱口而出：”公子，你。。你？你叫什么名字？“

    ”余瑾“　皮面具的声音在袁绰的耳朵里不知为什么显得有些紧张不安。

    ”你能不能...“　袁绰有些犹豫，这人报出的名字姓氏都那么陌生，袁家的族人对当前有些名头的望族及其子嗣和少年才俊多少都知道一些，从没听过这个名字。带着皮面具肯定是不想示人以真面目。作为有教养的大家闺秀，本不该强人所难。可是她心里的冲动像魔鬼般缠住了她的心扉，她犹豫着脱口而出：”你。。。能不能摘下面具？“

    本以为对方会以面目丑陋不堪入目，怕吓着小姐之类的俗套话搪塞。谁知那人微微转身，轻抬左手，摘下面具，然后蓦然转身，一张英气美艳，俊逸出尘的白皙面孔展现在袁绰的眼前，他是那样的明丽光彩，如旭日朝阳般把少女的眼睛和心房同时温暖照亮。

    袁绰目不转睛，樱口微张，哑口无言，一时间空气凝滞，四周死寂。

    直到竹林小径的那一头响起了李嬷嬷的高声大喊：”小姐。。。大半夜的。。。你在凉亭里做什么？“

    对面的少年迅速跳起身来，说了句：”瑜离开这里，免得不利小姐清誉。“

    袁绰正想他如何离开，因为李嬷嬷已经一夫当关般地堵住了唯一出路－－－竹林小径。

    哪知那少年，一声不吭，转身一头跳进了亭子边的小湖，他身姿轻盈如鹭鸶，扎入水中竟没有多大声响，只溅起了如同一块小石头落水时出现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