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守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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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8月,北海道的丰顷町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事件。作案者使用了一把来源不明的手枪,在击杀了三名中学生后自杀。据悉,凶手在此前经历了女友的去世,精神状态欠佳。 这就是对于那件事最完整、最全面的报道了。“来源不明的枪”、“三名中学生”、“凶手”、“女友”,每一个词明明都能让我想起很多画面,在新闻里却被无限地忽略掉了。 同时期还有一条没那么显眼的报道——外国间谍疑似入侵北海道小镇,一青年失踪! 我或许应该写一封信回去,告诉爸爸mama我一切安好,顺带着还可以说说我最近的生活:东京的楼宇不完全像我之前匆匆路过时体验到的那样,虽然确实很冷硬,像巨物一样矗立,可是我并不害怕;我没有在餐桌上提到过蓝线草莓——这是一种鱼的名字,但现在我的鱼缸里已经有了它的身影;我和我的外教老师都是松田桃太的共犯,非常令人震惊的消息吧~那把枪是我在海滩上捡到的,是一个名叫雷·潘伯的人丢失的配枪,不是什么“来源不明”。 我迟迟没有提笔的原因,一是不想用那种让他们安心的打趣一般的语气,去描述一段我怎样都不想重来一次的人生;二是不告而别的我,根本就没有再回去的打算,我已注定要欠他们一些东西。 我换了新的身份,像影子一样和L生活在一起,帮他做一些数据分析之类的工作。在北海道的时候,人人都不愿意出风头,“新闻”是稀奇古怪和荒诞不经的代言词。可是这种行事法则在东京行不太通,在这里,不张扬不高调的话,会轻而易举地沉入人海。一沉默就变得像影子,或许是大城市的人类身上特别显著的通病。 某一天L主动来问我,当时在电脑上看蓝线草莓照片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别的东西。我第一时间的反应肯定骗不过他的眼睛,但是我知道说谎的最佳方式是真假掺半,其中捏造的部分又不宜过多,最好是能用一些过往真实发生的事情置换,可信度高的同时在逻辑上尽量补完即可。 不过可能是撒谎的机会太少,实战演习不足,所以我的回答是:“好像是有什么不是鱼的图片掺进去了,哈哈,没仔细看呢。” 他狐疑地盯着我,我直直地看回去,这次可不像在外教课上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想起了一些其他的画面,不一会就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是看到了,我还做了梦。”我自暴自弃般对他这么说,一直以来都是我一个人承受着这些难以启齿的东西,是时候加倍还给老师让他也多愧疚愧疚自己的疏忽了。“我梦见……” “梦见什么了?”没想到L根本就没做出尴尬的模样,反而一副感兴趣的样子追问起来。 “梦见你在床上抽烟,把点燃的烟放进烟灰缸,说等烟飘出窗外,梦就要结束了。”我高估了我自己,我还是做不到直接对他说那个梦的内容。 “就这些吗?” “就这些。”我笃定地说。 “那要来试试吗?抽烟。”L开始在抽屉里翻找,我真是弄不懂他在想什么东西了,可是还是接过了他递过来的那个皱巴巴的烟盒。 我把一支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轻飘飘的,比钢笔要短上一大截,所以我没法习惯性地做出转笔的动作。L拿平时点蜡烛的打火机给我点燃了烟,我迟疑地对上滤嘴,吸进一口气之后再吐出来。 “怎么样?”他好奇地问道。 我摇摇头,“和直接闻烟草的味道有点像,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也可能是我没有过肺。听说抽烟要过肺,过完肺的烟不是白色是淡蓝色的,” L试图从我手上接过那支烟也来试验一下,我警觉地收回手,从烟盒里抽了一支新的递给他。 我们对着光观察烟雾的颜色,胡闹般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着烟。他先我一步吐出淡蓝色的,于此同时咳嗽起来,咳嗽完就叹气又叹气,我总觉得他好像有点生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把剩下的香烟摁灭在水池里,看样子不是什么好体验,我也别去好奇了吧。 1999年的最后一天,东京电视台没有放动画片,直播的TV节目展示着街上的人们,快乐的激动的充满希望的。这样看来2000年注定是幸福的一年,有这么多人都在期盼它的到来,它是被爱着到来的年份啊。 我和L坐在沙发上看跨年的现场播报,他说要按照西班牙那边的习俗迎接新年,在钟声结束之前吃完12颗葡萄,每一颗葡萄都代表一个月,这样的话接下来的一整年都会有好运。但是他买了两包葡萄味的软糖,硬是说这样也可以。 快要到新年倒数的时候,我们一人撕开了一袋软糖的包装,气氛算得上是严阵以待。当倒数到十的时候,我从包装袋里预先拿出了一颗软糖放在手里,而L干脆把一整包糖都倒在了桌子上。 新年的钟声响起,我把那颗软糖丢进嘴里,电视里的欢呼声和隔壁住户隐隐约约的道贺声传进耳朵,我和L都忙着嚼葡萄味的软糖。一次钟声大约接近三秒,那半分钟出头的时间里,甜蜜占据了我的味蕾,我什么也不去想,只用力地嚼着丢进嘴里的一颗又一颗糖。 钟声结束的时候我强行把还没嚼完的糖全都吞了下去,还没捋顺气息,眼前就一暗——L偏过头贴上了我的嘴唇,葡萄香精的气味近在咫尺,他撤回上半身,认真地对我说:“新年快乐。好运和幸福一定会降临在你身上。” “……那个,也是习俗的一环吗?” “如果我说是的话你也不会还回来的,我本来就骗不到你。”L把桌面上剩下的软糖归到一个角落,垒成一个形状怪异的尖塔,“不是的,但至少对我说声新年快乐吧。” 我犹豫了一下,闭上眼睛凑上去轻轻地吻了L。 “新年快乐。” 我们缠吻,生涩地相互试探。我抚上他的嘴角,那个曾经由淤青生出花来的地方;我好奇地比对他的肩颈与记忆中的图像,得到了肯定的结果。他动情时的喘息和我梦里听见的不太一样,不那么直白,音调和发声都含混,像是谁给他的喉咙里吹进了一口雾气。 我用手指在他汗津津的小腹上打着圈,引来一阵阵细微的颤抖,“和梦里有点像。” “梦里?” 我没有说漏嘴,是故意讲给他听的。“梦里……”我改用手掌恶劣地按压,试图透过他那一层薄薄的肚皮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老师的肚子里有一条鱼哦,我拿出来看过。” “我现在这样的话,会杀死那条鱼吗?”我刻意地往里推进,又缓慢地抽出,看着L胸膛起伏的频率逐渐缓和到了正常的范围内。 “月,那是属于你的鱼,你正在赋予它生命。”L仰起头,笑着对我说。 我一头扎进了一片灰蒙蒙的天堂。 2000年,很多人都在争吵这一年究竟是不是21世纪的开端。微软公司发售Windows2000,北海道有珠山喷发,内阁总辞职,17岁少年劫持西铁高速巴士——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电视机前的L状似无意地瞟了我一眼,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于是毫不客气地对他说—— “怎么会是我干的呢?我已经十八岁了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