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百密一疏
心跳微微快了一些。 想要这小孩了。他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就是不是很是时候。仇玉算着时间，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懊恼还是该欣喜。 等打完比赛……不，他觉得自己应当等不太及。得好好规划一下，仇玉心里谋划着。名剑大会时间也不长，他控制着些进展，等差不多打完，正好可以哄这小孩答应更进一步。 过得好了，明年名剑大会或许还能维持现状，若是未来小孩和他分道扬镳，今年也不至于拖累到柳骁。 完美。 只是该说不说算无遗策，仇玉自认计划缜密，还是有些低估了年轻人赤忱的心。 练星韶又一次目光灼灼地看过来的时候，仇玉一方面生出些和往常一样的喜悦与成就感，另一方面却顿觉得事情失控了。 有些太快了。 见惯了经历丰富而充满防备与小心试探的开始，他都习惯了用上些许心计，好让人放松警惕。 ……未曾料到年轻人的全无保留的真心会如此地炙热。 少年人的真心热切，赤忱……未靠得太近已经感觉到了灼热的温度。 小孩勾一勾就晕晕乎乎全然依赖信任地跟了上来……像小狗，也像极了一手养大的小鸟。 仇玉顶了顶后槽牙。 确实很难让人不上头啊。 不过，面对劣拙地掩盖着情愫的年轻人，他还是体贴地装作全然不知的年长者，流露出关怀和疑惑来。美人的狐狸眸水润清澈，映着年轻人隐忍又青涩的表情。 “怎么了？” “……没，没事。”练星韶低头作擦刀的样子。好半天才说，“就是想问，哥哥的笛子配件看着有些特别……是什么样的材质。” “这个啊……”仇玉话在嘴里转了一圈，说。 “我也不太了解，你柳哥送的。” 练星韶擦刀的动作停了。 “……这样。” “是啊，自从和你柳哥组队，我的武器差不多就被他包圆了，他们霸刀自有一套锻造方法。”仇玉撑着下巴看他。 “怎么了，想换刀了？你可以问问他。” “……没有。” 小孩低着头，语气颇有些落寞。 “哥哥和柳哥……组队多久了？” “有三四年了？四年。” “……那，认识的时间也有四年了？” “那不是，”仇玉笑眯眯地，一副回忆的样子，一句谎话没说，不过却是故意的。“我们很小就认识了……算算……” “也有十几年了吧。” “你柳哥坏心得很，要不是后来组队，还要收我钱。”这就是在说瞎话了，分明是柳骁借口送给队友，不让仇玉多费心思。仇玉说到这里，倒是真带了些感慨。 柳骁确实是个很义气的朋友。 练星韶像只落魄的小狗，没聊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小孩啊。仇玉笑眯眯地看着他背影，心里却对着队友道歉。 抱歉了兄弟。虽然说的是事实，但是确实未经允许借了你逗小孩。 这回大师赛一定好好打，回头再给你补偿一顿大餐。 明日还有练习赛要打，仇玉逗过了，总也不能让小孩因为自己受到影响，当然寻思着找机会哄。不过等找到练星韶，却见他在木桩前练刀，仇玉观察了会没见不对，到底也就是摸摸头简单哄了两句。 “不打扰你练习了，注意劳逸结合，”他笑着说。 “我们星韶很厉害。” 练星韶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小鹦鹉在旁边扑腾翅膀想说什么，最后也就是扑腾过来嘎嘎叫了两声，又被主人欲盖弥彰般拉住了。 仇玉失笑，只装作不知道，又摸了摸这个现在看见他又乖又怂的小鸟脑袋。 “还是留着陪你主人训练，好不好？” 他当下走得干脆，也就正好错过了后面赶来的柳骁。 “怎么突然找我切磋？”柳骁盯着人打量。 “虽然是总让你放开了打，你也不需要急着变化，你这周训练量已经够大了。” 这小孩，嫩是嫩了点，但是肯练，力气还大的很，上回柳骁和他对刀都觉得手臂震得半麻。 没点技巧的人还真打不赢。 柳骁看他，似乎也从这个沉敛的后辈身上看到些自己早几年的影子。 练星韶却只是摇摇头，抽了刀。 “还想再练练。”声音闷闷的。 “那来吧。” 柳骁没错过练星韶神情中的诧异和别扭，眼里迅速闪过思虑，却只是笑着敞开了胸膛，手边松松捉着霜刀。 “我不问你。” “今天哥哥只陪你对练。” 仇玉来哄过，两个练刀的人自己也切磋排解，第二日的训练自然照常……并不是特别正常。 事情开始不对劲了。 练星韶日常话便不多，来时候看着如常，上了场也似乎并无不对。可是打久了，仇玉明显地感觉到了今日练星韶打的急了许多……不至于脱节，节奏是有些过于快了。 有点……像柳骁的打法？ 但是练星韶本就是比较沉稳的性格，这么打瑕疵反倒是比以前多了。他自己也好像意识到了，一下场仇玉就觉得小鸟蔫蔫的，像生生淋了场大雨。 可是今天柳骁也离奇地有些束手束脚的。 一番拉扯下来，仇玉也不免有些分心。幸好基本功在，到底靠着过硬的伤害赢下来了。 可是下了场，气氛就有些不对了。 ……你们交流刀法难道把灵魂交流置换了？ 可是这话仇玉也不太敢说，昨日他才拿柳骁逗过了练星韶，眼下这个样子，他总觉得或许还有自己的一份责任在。 想哄哄练星韶，身旁又有柳骁。仇玉摸了摸鼻子，他现在见柳骁颇有些愧疚，下意识地就想回避。 ……而想关心柳骁，他又有些担心这样下来练星韶的状态。 柳骁盯了仇玉一会，脸色莫测。让仇玉几乎觉得他已经看破了一切。 “我和……和星韶先练练，今天问题在我们。”语气也不怎么好。不过看来也是因为今天状态不好，仇玉短暂在心里松气。 “今天我也分心了，抱歉。”仇玉朝着两个脸色都不好看的人露出些许安抚的笑，却心虚地避过了柳骁的眼神。 “状态不好是正常的，你们早去早回。回来了再和我说一声，我再给你们检查下伤。”他顶着柳骁的目光招了灵蝶，硬着头皮让灵蝶给了一点治疗舒缓，就差马上化蝶走了。 认识多少年了，时不时仇玉也会觉得，柳骁…… 太凶了点。 他的眼神太危险了。有时候感觉可以吃人，虽然仇玉也知道深林山旮有食人部落，也见过一些有情人眼睛里的“吃人一般”的占有欲……可是都没有柳骁给的压迫感来的惊悚。 可是柳骁同样有一张正气凌然的脸，只是更外放，也更狂，行事出格却不过线。 他是刀客。 仇玉没有中原人的文化束缚，但却知道这样的人如凶兽，可以当朋友，最好不要与他敌对，而且谁也别想束缚住他。 他是自由的。 但是獠牙露出来的时候，最好还是得避开锋芒。 这话听了柳骁可能要笑了。 他是早看出来了些端倪，今天收手是故意为之，有心要诈点破绽出来使坏。 他现在对着练星韶，同样也露出些许笑来……可并不让人舒服。 因为想到仇玉走时看年轻人的表情，柳骁也有些笑不出来了。 不过显然，练星韶脸色也不对。 而且是非常不对劲。 “训练吗？”练星韶声音还是闷闷地，他对着在刀法上的前辈心里难受，却实在也摆不出争风吃醋的样子。 平时帮助队友一般教学也就算了，昨日他听了那些话，一时冲动约了柳骁切磋。 传讯发过去就后悔了。 他打不过柳骁，他在冲动什么？ 他能证明自己什么？ 他自己看的清楚，五毒话语里的熟稔和怀念还未过界，可是思索时眼底的情愫不经意地就流露出来。 柳哥可能没这个意思，但就连他入队，或许也是因为有柳骁珠玉在前作的基准。练星韶自己练刀，看得清楚，仇玉看刀的眼力显然是拜柳骁所赐。能入眼，当然也是因为他当时便有柳骁六七分实力。 是他来晚了。 他永远做不了仇玉心底的基准线。 但柳骁可以。 ……如果他早些认识仇玉呢？ 脸或许是差不多，可是实力应该也不比柳哥来的惊艳罢。 然而他却也无法用对待情敌的态度对待前辈。练星韶脑海里乱成一团，危机感前所未有地强烈，可是又生不起什么敌意。 柳哥……太好了。柳骁小有名气，练星韶初入江湖都有所耳闻。而且了解下来，无论是给人准备武器，还是陪练，又或者…… 昨天他一时冲动带着敌意约战，柳骁不问原因，就这样陪他练了两个时辰。 “训练吗？”练星韶平复下心情，又重复问。 “今天主要是我的问题，”练星韶低着头自顾自地说，今天他冲动了，如果柳骁不保稳劈墙保仇玉，他们今天战绩可就没那么好看。 柳骁是收放自如的，并不是仇玉看到的那样束手束脚，只是柳哥给了他自己面子，也说要来练习。 这个实力成熟的队伍，本身就是他初出茅庐却幸运地后来插入。 ……他来晚了，可他也确实变不成柳骁。练星韶甚至有些绝望。 “哥，你要是累了就看我练就好了，辛苦你陪我。” ……他哪里有底气和人争。 柳骁原想着，怎么仇玉偏偏喜欢这样青涩一把刀，他这样的又有什么不好。 现在看小孩这样，一时竟然也顿住了。 这孩子是真的干净。 柳骁自己一肚子坏水，先前见仇玉一副不愿招惹自己的样子，也只是压抑着点凶性，也没少动嘴。 后来看见练星韶，猎手的敏感已经让柳骁警惕。柳骁本就不再打算按捺自己，更是做好决心先行下手。 自诩猎手的人对他避之不及，柳骁几乎是想笑这小蛇天真。虎视眈眈的猎手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认准的猎物，他不可能放过。 昨日他应约时，就知应当是仇玉误导了练星韶，于是今日他也就顺杆而上。可是练星韶毕竟也是个聪明人，不至于分不出话语轻重。 小情敌这般模样，不猜出自己……应当确在人心里有一席之地。 或许还是基准吧？ 如果是这样，事情便好办了许多。只要他想，他可以把人完完全全吃到嘴里。但柳骁看小孩这样，一时间竟然觉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小孩天赋又高又肯练，性格其实也颇对那人胃口，和他一点也不像。 ……不像吗？ 可是他昨天，又是什么心态陪着本该是情敌的小孩练了这么久的刀？ “不训练。”柳骁啧了一声，抽了刀。 “……？” 那为什么抽刀？ “不训练，”柳骁示意练星韶也抽出横刀。“不要运力，就用技巧拆招。” 霜刀轻轻抵上横刀。练星韶还有些迟疑。 “给你讲讲北傲诀。”柳骁语气并不算好，“涉及家传功法，不会给你细讲秘籍，只给你讲用刀思路。” “你用你自己的孤峰决拆招。” 霜刀才动，横刀已经下意识跟上。 角度，思路，掩藏在性格里的韧劲，都和当初的他一模一样。 柳骁沉默了下，陡然用了两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