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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任知县,对这些卷宗十分熟悉,拿过来一读,顿时就看出了蹊跷,对林蓁道:“嗯,你看这掌柜的状子和当堂记录他的应对,确实不太对劲。王员外和这兴昌楼的掌柜无亲无故,怎么会一口气借给他三百两银子,更何况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他头三年中丝毫不加过问,为何两年前忽然找上门来。又说酒楼是掌柜自愿转于他的,那为何这掌柜又三番两次申诉冤情,一定要将酒楼要回来呢?”他接着往下看去,神色更加沉重,道:“而且,这老掌柜说自从酒楼转给王员外之后,来往的都是乔装打扮的海外倭人……”林蓁又拿出另外几页纸,最上面一页左右各自整整齐齐列了许多日子、地名。左边那一列只有三五行,右边却一直写到最底部,却似乎还没写完的样子。林蓁指着那页纸对柯知府道:“大人,这上面左右以嘉靖二年为界,分别是三年内倭人sao扰我宁波府各县沿岸居民的记录,您也看见了,嘉靖二年之前,敢于上岸杀人掠货的寥寥无几,可是嘉靖二年之后,也就是这几年来,何以有这么多起倭人砍伤百姓,抢掠财物的记载呢?后面这些是我选了几次下面各县报上来的比较严重,死伤较多的案件的详细记录。”说着,林蓁将上面那纸一翻,后面是一张弯弯曲曲简化了的浙江沿海地图。林蓁指着上面的小点,对柯相道:“而且大人,您没发现吗,这些倭人上岸的地点,都在这个小岛附近。”柯相翻阅着那几张纸,心中对林蓁这位阳明先生的关门弟子再也不敢小瞧了。他想了一想,又问道:“林推官,你今日去城西,果真是迷路了吗?你在那里,可有什么别的收获?”林蓁笑道:“大人英明,下官当然不是乱闯到那儿去的,而是有人带领小人去的。这带领小人去的人,正是兴昌酒楼老掌柜收养的一个孤儿,现在他跟着我做了我的随从,我给他起名叫做林武。他是本地人,对下官吐露了不少宁波上下通倭的内情。如今大人您整治海防的心已经传遍了宁波,不过以下官看,这件事,大人您决不可轻举妄动。”柯相叹了口气,对林蓁道:“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这府衙上下,每天都有人明里暗里监视着。现在你我坐在这里说话,我也不能保证咱们所谈的事明天会不会就出现在谁的案头上。这宁波,到底现在是谁在做主?我还真有点弄不清了……”林蓁道:“大人您先别急。您曾经跟着阳明先生生擒了宁王。当时敌众我寡,您还记得阳明先生是怎么做的吗?”柯相略一回忆,似乎眉目展开了许多,他对林蓁说道:“嗯……阳明先生用兵,真是变化莫测啊,作为我等凡人,学也学不到他的万分之一,不过我却记住了一点,打仗最重要的,是攻心!而决定胜负的,则是民心的向背。宁王狼子野心,聚集江洋大盗,危害百姓,他根本就没有帝王之才,却不知好歹,非要挑起这么一场大祸!”柯相略一停顿,接着道:“所以,阳明先生先是传书四方,让天下人看清宁王造反的真面目,不要被他那什么奉太后诏书入京的谎言所骗,造反是大罪,自然人们就不愿意继续跟随他;其次,阳明先生还给宁王那两个军师送去书信,让宁王怀疑他们,再也不相信他们的策略;最让我佩服的,还是鄱阳湖决战前夕,先生他命人做了几十万块免死牌,上面写着‘宸濠叛逆,罪不容诛;协从人等,有手持此板,弃暗投明者,既往不咎。’那时候,叛军上下纷纷打捞这免死牌,军心大变,根本无人恋战,你说,这宁王怎么能不被先生他生擒活捉呢?!”林蓁接着道:“大人说的没错,我虽然当时没有像大人一样身临其境,但事后我一再研究阳明先生屡战屡胜的秘诀,我觉得阳明先生最擅长的,就是攻心!要攻心,您就要设身处地的站在对方的角度上去想他们到底在想什么。比如我这几天在宁波城中,心里思索的都是一个问题,倭寇危害如此之大,为什么浙人对朝廷的海禁一直都很抗拒呢?”林蓁问的这一句话,让柯相马上就陷入了沉思。在他心目中,倭寇和反贼一样都是罪大恶极的,他一到宁波,马上就发现了府衙里下属们表面恭敬,实际上根本不听他的调遣。他也曾经亲自到宁波城里去查看过几次,却一无所获,就像林蓁今天下午说的一样,他所见的府城集市热闹兴盛,根本找不到半点倭人的踪迹。思考过后,他对林蓁道:“这……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如今的世道,毕竟也不像从前了。若真的是‘片甲不得入海’,那怕是也断了不少百姓的生路啊!”林蓁道:“没错,难道就没有一个既能让宁波保持如今的繁荣局面,又能防止倭人sao扰沿海的办法吗?”柯相沉吟半晌,道:“林推官,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圣上派我来就是为了平息这附近的倭人之乱,皇上刚登基的时候,屯门一战,彻底把佛郎机人赶走了,皇上那时候可是下令,绝不容许任何一个佛郎机人登上我们大明的土地。如今我若是请求皇上开放海禁,只怕又会触犯了圣怒,到那时,我们可该怎么办?”林蓁道:“您也说了,如今的世道和先前不一样了。皇上刚登基的时候,海外各国都不知道我大明的威严,佛郎机人贿赂前朝的宦官,屡屡试图侵犯我大明的海域,还想把屯门岛占为己有,我们若是一味忍让,只怕他们更加得寸进尺。更何况那次一战,我们缴获了不少佛郎机炮,也大大改善了军队的武器配置。可是广东市舶司关闭几年,沿海的百姓少了许多做生意的机会,有些小店铺都关门了,或者是试图辗转把货物买到浙江这里来,但我上次回到海阳,那里的集市、海港,确实有很多都荒废了……”柯相在认真倾听着,林蓁继续侃侃而谈:“柯大人,您应该也发现了,如今百姓的生活稍微安定了些,做各种各样买卖的人越来越多,咱们大明有的是丝绸瓷器,但缺的是什么?是银子。可是倭人正好相反,他们那儿什么都没有,却有世界上最第二大的银矿。咱们和他们做生意,能养活多少大明的百姓啊!”柯相长长叹了口气,道:“好……你说的有理,可是皇上那里……”林蓁靠上前去,把案上自己一直未动的那杯酒举了起来,他只浅浅饮了一口就放下了,当他把酒杯放在桌案上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却伸到了柯相面前,柯相惊讶的看着林蓁缓缓把攥紧的五指展开,他的手心之中,躺着一块精致的白玉印章。林蓁对他点了点头,柯相便小心的拿起那印章一瞧,只见底部整整齐齐的刻着“维躬”二字。柯相一仔细端详,吃惊的低呼道:“此乃……圣上亲笔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