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歌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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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他想他……怎么对他? 思绪从唇瓣相接的瞬间开始崩溃。两个人的体格差得太多,Omega单拎出去并不是很矮小的体型,第一眼甚至有点可靠,被Alpha拢在身下捧着脸接吻时却好像还没有人家的披风长。沉沉的阴影压下来,把他的苦闷,他的恐惧,他的反抗悉数不容挣扎地压在里面,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舌尖被年长者撩起无法动作,卢卡放松眉眼,眼角好像噙着泪。他推拒的双掌被阿尔瓦一把握住。Omega小小的,需要Alpha弯点腰才能让两个人的唇瓣贴在一起。触感是很熟悉的柔软,阿尔瓦甚至在还没有碰到卢卡时就已经知道即将传递的温度。最没有威胁的弱处互相纠缠,他挽着那条不老实的舌头往深处去,唇齿间满是交换的涎水。吻着吻着Omega猛地抬起眼睛,意识到自己的衣襟正朝两侧滑下去。阿尔瓦拨开他被凌乱发丝遮住的眉眼,一直攥紧的手掌松开,露出里面流光溢彩的蝉翼发绳……和两枚精致的耳坠。 ……等等。 他的头发还在自己手里。Alpha看着睁大眼睛想要抢过这对物件的Omega,嘴角微微勾起来——一阵揪痛感把卢卡重新压了回来,阿尔瓦它们丢到小孩赤裸的胸膛上,拿起那根贵重的发圈在卢卡脑后随意扎了个丸子。 平时看不出来,直到现在阿尔瓦才发现卢卡的头发又厚又重,不费点心思很难一下子弄好。那些柔软的发梢搭在他虎口,他攥一下,把发绳又网一圈,分出一点注意力去问Omega,“……看清楚你买的是什么了吗?” 卢卡浑身僵直,满脸写着麻了:“……” “我让安找了一对真的耳坠送过去……这东西我没办法交给公主殿下。” “我不知道、但是你、我问过你……啊!” 情到浓处都被Alpha温和对待的乳尖从没有遭遇过这种苛责。两片亮晶晶的云母贝下是锯齿细密的夹子,合拢没入乳尖时夹得Omega绷紧腰肢,感觉那个地方似有火焰腾一声烧上来——对待情事他不算生手,阿尔瓦不较真的时候他和阿尔瓦折腾,两人大概率五五开……所以卢卡本身已经对各种体位轻车熟路,自然也不存在什么陌生……本该是这样。 本该是这样的。但灼人的温度第一次始发在胸前脆弱的两点:敏感的乳尖随着痛痒加剧而充血肿胀,繁琐的吊坠随着体位擦着他的乳rou垂在身体两侧,上面冰凉的圆珠碎玉非常恶趣味,卢卡红着脸扭过头,尽力克制上身动作的弧度——这里稍微一动就会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他实在是没脸皮听到在自己胸前挂着的情趣用品响个不停。 Omega垂着眼,蓦的想到一个好办法。 毛茸茸的发丝一头扎进阿尔瓦脖颈中。小孩不满意地哼唧几声,挣扎着把双手从阿尔瓦的禁锢中脱出来,抬臂揽上对方的脖颈,挺胸抬腰。Alpha当他配合,正全神贯注地把自己送进去,也没在乎对方胸前两个生硬的小东西硌上自己的胸膛。 卢卡贴得紧,阿尔瓦很好使劲,不费什么力就挺进了紧密的甬道。他摸了摸小孩冒出一点热汗的脊背,带一点茧的手掌沿着脊椎往下摸,手法和撸猫似的,顺得Omega眯起眼睛,喉咙里滚出一声轻叹——两条有力的大腿夹上Alpha精瘦的腰肢,适应之后那些痒和热都涌向下身,逼得卢卡眼角飞红,连新扎的丸子都朝一边歪过去,“啊、等一下、慢……啊!” 阿尔瓦契入得极深。Alpha腰部发力,将自己重重地砌进去,又顶着xue内巨大的吸力和夹得紧紧的腿根把自己拔出大约一半的距离——Omega猝不及防吟哦出声,扣在一起的双手抓挠纠缠,喉结剧烈滚动几下,“啊、啊……阿尔瓦……” “……嗯。” Alpha呼吸一滞,接着极其满意极其舒爽的喟叹出声,压身要把自己重新全部送进甬道深处去。他那个东西又沉又烫,一来一回间磨得卢卡腰身发软,脊背像过了电。Omega艰涩地抬眸,咬着一缕头发,无可避免地往下坠,正正巧巧把阿尔瓦的东西重新吃进来。熟悉的信息素萦绕在周身,外面是极夜的狂风和暴雪。雪粒一开始是无声的,但阿尔瓦到来之前这场雪突然变大了,卢卡被按在坚硬的怀抱里,能听见窗外唰啦唰啦的声响。峭壁、礁石、哨塔、码头……漫天都是白色,哪里都是轻飘飘的雪花。细小的冰晶一层摞一层,逐渐变厚变重,像是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那样膨胀。在某一时刻这些白色倏然塌缩、爆炸——卢卡眼前一片突兀的白。 他没什么防备地xiele身,鬓角额头变得湿漉漉的,喘息从喉管里艰涩的流出来,胳膊也没了力气。阿尔瓦双膝叉开,跪到床铺上,俯身,大掌托着他的屁股,把他软得像是一摊泥的上半身妥帖地放在床褥里,“……放松。” ……诶? “啊、啊啊、不、等——” Omega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主动扑进Alpha怀中。但他气都没喘匀,这时候再阻止典狱长已经来不及了。巨大的性器破开层层裹绞、还在痉挛的软rou,阿尔瓦另一只胳膊把他双腿直接并拢搂起,胯部啪一声撞上卢卡完全暴露的臀瓣,把整个Omega都撞得往前耸去。夹在鼓胀的乳尖上的小装饰泼开一道闪烁的银光,珍珠和玉块叮叮叮叮地碰在一起——纤长的漂亮流苏成了鞭子,随着惯性朝前摇晃,细细密密地抽在卢卡笔直的锁骨上,“呃呀——!” 粉红的肌肤不出意料地被打出一片红痕,Alpha眉尖紧蹙,目胧神峻,明显是对眼前的场景喜欢极了。卢卡心底暗道不好,刚想抬手摘了这两片羞耻的夹子就被典狱长用虎口钳住了脖颈——慌乱之间他下意识抬手去扒那只手腕,下身一阵酸涩,接着又是一顶。 “嗯、阿尔瓦……!” . . 层珠叠玉的装饰鼓劲似的响个不停,卢卡后来已经很难听到自己的哀求和浪叫。他的腿抬得很高,说是被Alpha举在肩头也不为过。Omega双目失神,在剧烈晃动的视野中看着自己蜷缩起来的脚趾和几乎绷直的足背,满耳都是乳夹和身下黏腻的撞击混在一起的声音。他的思维混沌,感觉自己yin靡得有些荒唐。阿尔瓦依旧紧紧钳着他的脖颈,鼻尖挂着晶莹的汗珠,因为欲望迫近而一下比一下用力。Alpha不去管Omega被细密锯齿夹得变形的两个小小乳尖,只顾着往他深处凿,恨不得把那个东西拍进身下人生殖腔里去。 热量和呼吸一起扑进Omega喘息不止的口鼻,典狱长金发垂落,被汗珠浸得湿漉漉的刘海凑过来,形状锋利的柔软唇瓣贴上他的。Alpha身下的东西很硬,现在的表情却很温和,甚至有一点点惹人怜爱。阿尔瓦把声线压低时一向性感,这时候仔细听来,会发现年长者本就低沉的嗓音里面隐约带着一层颤抖的沙哑: “……接吻吗?” . . “阿尔瓦洛伦兹!!!” Alpha整理好衬衣上的双排扣,表情毫无波澜地侧头,让两个在空中划过凌厉杀势的乳夹铛一声砸在牢狱铁门上。飞溅的碎玉和珍珠在锃亮的皮鞋边碎了一地,卢卡一只手恶狠狠地抓着床沿,另一只手扯着颈间的细锁链,咬牙切齿地看着Alpha——Omega双手手腕上甚至还带着一圈明晃晃的掐痕,“——你什么意思!??” 典狱长已经转过身去,听到这话又回过一点头来。他微微扬起眉,语气古井无波,“如你所愿。” ——不是你不习惯我对你很好么? “……。” 好,好!真是他百依百顺的典狱长! 卢卡被噎的说不出话,猛地把头扭过去不再看阿尔瓦。他今天的眼泪已经流够了,刚刚那么折腾一顿,他早就没有哭的力气,只能瞪着墙壁把火憋回肚子里自爆。 39 “……什么?!” 印章在薄薄的信纸上划出一道猝不及防的红,阿尔瓦唰地站起来,险些被桌角绊住。 “情况急迫,典狱长大人。” 安依旧面无表情,语气却凌厉起来,“收押犯人的牢狱着火了。风助火势,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她眼前蓦然一暗——典狱长暗蓝色的身影跨过她,人已经到了门外。 …… . . ……怎么会着火?! 怎么会着火!?? 从未有过的惊慌让失态如雷霆一般劈中了Alpha。阿尔瓦的权杖已经不再着地。他步子越迈越大,披风在身后猎猎展开。转过某个墙角时浓烟劈头盖脸的扑过来,监狱牢房紧锁,狱卒拿着钥匙也不敢上前——锁头烧得通红,里面早就是一片火海。 “汇报伤亡情况。”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声线在抖。狱卒快步上前,表情苍白,“监狱里除了……那位,已经没有犯人了。趁白昼我和同僚们都赶紧出来放风、着火时、我们找不到……囚犯巴尔萨的钥匙,所以……” ……所以卢卡斯还在里面。 咚——!!!! “大人小心!” 这些天一直跟随在女孩身边的两个侍女惊呼出声。阿尔瓦猛地回神,伸手也没能拽住那道纤细的黑色影子。安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用肩膀狠狠撞上了那扇烧得发红发亮、散发着可怕高温的钢条栅栏——大门吱呀一声晃了两下,把女孩踉跄着弹回来。这样根本撞不开,因为她的体型像是小猫那样苗条,而锁头就算被烧的发软也是铁块。 她被Alpha接住了。阿尔瓦单臂转过她,皱着眉解下披风,把厚重的衣料捂在安沾着火焰肩膀和前胸,既是灭火也是遮挡,“不要贸然行动,我来。” 他把女孩交给一边的狱卒,几步上前,对准锁舌,提膝狠狠一脚! 两扇摇摇欲坠的铁门直接七扭八歪地朝两边摔开,扬起的火粒像是星星那样飞舞到半空。眼看阿尔瓦就要直接往里走,安忍着剧痛捂紧披风,嘶哑出声,“保护典狱长!” . . 底层牢房里只有箱状床是可燃物。万一Omega足够幸运,万一他贴在墙角,万一致命的浓烟没有灌进他的屋子、万一…… ……。 阿尔瓦沉眸,脚步顿住了。 席卷的烈火擦着典狱长的衣角席卷而来,吸一口能把人气管烫熟的热气从牢狱里源源不绝地涌到塔耳塔洛斯寒冷的天幕中。Alpha再是身姿高挑,立在吞没了监牢的滚滚火舌前也不过是尘渺的凡人。那截锁链的钥匙还挂在他腰间。倘若锁住的是脚是手,小孩心肠一狠,断了也能逃命……自己偏偏把那锁拷锁在了卢卡斯的脖颈上! “洛伦兹典狱长!!!” 浓烟如沸,木焦铁红。侍女帮安系好披风,拉着她就要往远处的屋里回——只那一下大人的衣服就被烤焦了。烫得皮开rou绽的、白花花胸脯从漆黑的布料里露出来,必须回去上药——安却执拗地拨开她们的手,只是吩咐其中一个帮自己拿一件外套来,“前面太危险了,洛伦兹阁下,请让我再试一——” 深蓝色的影子像是被火焰吞没那样蓦地消失在牢狱门口。安恍惚一下,往后退了退,被人扶住了。 “大人、接下来……” 狱卒们六神无主,一边运水洒雪妄图扑火一边等候女孩的指示。谁不知道里面那位囚犯和典狱长的关系?这场火这样大,里面的人怕是早就成了焦尸一具。典狱长视Omega为妻为宝,如今出了这种事——保不准想不开,是去和人家殉情了! 安怎么不知道这群人怎么想?女孩后槽牙咬得死紧,电光火石间明白自己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长叹一口气: “继续灭火。” . . 卢卡感觉在自己被什么东西推搡着往前跑。 他下意识摸上脖颈,没摸到阿尔瓦给他栓上来的那根链子——Omega用余光看到自己身上漂亮的领带和花纹繁复的手工戗驳领。他穿的很漂亮,但他依旧在跑。他之所以这样逃跑是因为女佣和仆人们大喊巴尔萨克少爷您快逃。他也没弄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逃。他一开始是跟着人群跑,但队伍中有人回头看了一眼,视线和他交汇的一瞬间惊叫一声,然后他被七手八脚地推搡了出来。他的头发乱了,他的辫绳松松垮垮的坠在狼狈的发尾,一拨人撞过来,把他撞得晕头转向;他还没立稳,又有人猛地踩到他脚上。卢卡想要停下,但他不知道该停在哪。昔日熟悉的长辈嘶哑着嗓子,怒目圆睁,“你老师是旧党的人——他把我们全骗了!” 巨大的惊诧和绝望蔓上心头,卢卡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被远处扑来的一小支队伍踩在马蹄下,看他工整的学院制服被踏上泥灰,最后看他被一枪打中脑袋。Omega喉咙滚动,他在奔跑中茫然地四下环顾,他想喊发生什么、这是哪、我在干什么、你说什么、谁是我的老师、什么意思—— 他听到女人在哭。 不是家里的女仆此起彼伏的哭声。他被这熟悉的哭声震得一愣,眼眶突兀一酸。 习惯先于头脑,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他听到那个少年的声音,这两个本就是一个声音,他就是那个少年。他猛地扭过头去,发疯般奔向那个白色的宅子,他看见了被军马和铁蹄蹂躏得乱七八糟的王妃月季,薰衣草灯环的碎片堆在墙角。他越跑越熟悉,他像是回家那样跃上台阶,声线惶然到尖利: “mama——!” 士兵们闯进女人生前住过的卧室,用长枪和刀刃刺破天鹅绒被褥,把她的照片扔进火堆里——烧到一半时折返而来的卢卡斯扑进来。小孩身上遍布伤口和灰尘,狼狈不堪地拦在mama的衣柜前,他只有这个了,他只剩这个了。剧烈的恐惧和即将失去母亲遗物的惊悸让他的声线不自觉带上了凄悲的哀求,“滚、住手——!!” 士兵们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笑着看他。 卢卡无措地打个冷颤。巨大的热量惊得他朝后看去。衣柜无火自焚熊熊燃烧起来,里面轻盈的裙摆和纱巾当着他的面被闪闪发亮的火焰吞没,卷成一片漆黑的焦色。恍惚间身后崩倒之声不绝于耳,木梁噼啪,更大的火焰从天上从四周围过来,他的眼泪被蒸发了,他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立在那里。他心说我要活下去,我要替mama活下去,我要去问问那个人。我要问问他为什么骗我,我要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他是爱我的,他不会背叛我的,他不会让我被欺负—— 他曾被一道人影搂在怀里。淡金的、湿漉漉的卷发几乎贴上他的睫毛,他看见那道人影湿润的双眼和漂亮的脸,他的声线低沉、优雅,醇磁如大提琴,“……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 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 他喃喃着。觉得在塔耳塔洛斯那场暴乱里留下的伤口那样疼。 ……置酒高殿上,亲交从我游。 啊、呀。 ……原来你这样舍不得他。 ……那、那我呢? . . 卢卡头发披散,一动不动。阿尔瓦拍拍他的脸,擦掉他被烟火熏出的眼泪,把钥匙生硬地怼进那个即将融化的锁头里——可直到他把他打横抱起来,小孩也没有一点反应,像是只失魂落魄的小妖怪。 . . 那些反复做过的梦,那些反复被咀嚼的故事,反复剐得他鲜血淋漓的悲哀,原来都是他自己的经历。他是玉叶金柯,是巴尔萨克家的天才,是理学院特聘的讲学老师,是皇家教授洛伦兹的唯一学生……是阿尔瓦的爱人。 他怎么敢否认、他怎么敢遗忘,他怎么能替卢卡斯擅自爱上那个人。 Omega深吸一口气,站在梦的中央,浑身颤抖起来。 “想起我了吗。” 卢卡懵懂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卢卡斯从后面抱着他的腰,刚刚就是他在推着他逃。这个动作既像是保护,又像是依靠。他青绿色的瞳孔是那么淡,他精致的发丝是那么柔软。他的视线平淡,语气也很平淡。血从他的囚服和后颈里涌出来,把他身上染成一片斑驳。 他额头蹭在他脖颈里,轻轻笑起来,粉色的唇瓣下露出一颗小虎牙:想起来了吗? ……想起我了吗? 拥抱轻飘飘的,亲吻也轻飘飘的,甚至没给卢卡思考的机会。卢卡斯箍紧手臂,整个人忽然像是泡沫一样融进卢卡身体里。 ……啊。 卢卡茫然地眨眨眼,水珠从眼眶中滚下去。他一直好奇自己的过去,但此刻他终于意识到遗忘是奖赏,回忆起一切才是惩罚。 ——回忆会惩罚撒谎的人,惩罚平安的人,惩罚长情的人,唯独惩罚不了遗忘的人。那些本该由卢卡斯经受的刀割铁绞,火煎水烹,此刻随着丑陋的过往和不堪的曾经尽数回馈到了他身上。 . . 脆弱的灵魂在Omega昏迷时一分为二。rou体和心灵都伤痕累累的卢卡斯蜷缩在梦的深处,留下对过去一无所知的卢卡面对从未涉足的塔耳塔洛斯。他以为自己可以一直睡下去,他以为自己可以一直逃避下去。他睡了两年,他逃避这件事逃避了两年,如今火舌翻卷了整个监牢,他的记忆终于被熟悉的场景打开了。 阿尔瓦抱着他跪在雪地里,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都被烤得发脆,轻微一动就可能碎裂。但是Alpha不在乎。狱卒们从没听过典狱长发出这种声音,那是一种有点恐惧的,有一点惊诧的,有一点绝望的疑问: “……你再、你刚刚…叫我什么?” Omega微微抬起睫羽。他的双眼被烟熏得发红发肿,一时半会难以聚焦,看起来黯淡又冷漠: “我刚刚叫您,老师。” 40 “我看不见了。” Alpha坐在病床对面的椅子上,长腿叉开,十指相交抵住下巴,安静看着他,并没有打断Omega说话的意思。 于是小孩笑起来。卢卡的声音平稳,语气像是说中午吃了什么菜那样轻松。他隔着一层透明的吸氧罩扬起尖尖窄窄的下巴,投降般举起双手晃了晃,苍白的手背上插着吊针。 “……而且真的没有刀哦…即使这样,您也不愿意过来吗?” 吊瓶里透明的冰冷的液体一点点流进卢卡的身体,让他说完这话打了个冷颤。他的腿没力气,腰很酸,胸口很闷,已经彻底失去了抵抗Alpha的能力。他被抱出火场的时候心说这下子完了,阿尔瓦想亲他的话,他连偏头的力气都没有——结果耳畔一阵窸窣。卢卡记忆刚刚回笼,昏昏沉沉又失去意识几回,再醒来时就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水味。 熟悉的木质香漂浮在空气中。Alpha没有离开,而是乖乖地等着他苏醒,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又是这样。 卢卡啧一声,颓败地靠回床头软垫里。 又是这样。 ……阿尔瓦,我亲爱的老师,我尊敬的老师,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倒是说啊! 浸满药水的白色纱布柔和了卢卡的表情,却掩不住冰凉皮囊下黑色沼泽般粘稠的愤怒。小孩猛地一拳锤在床沿,血液沿着软管回流,几乎要呛进最上面的吊瓶里——其实他一直在生气,从卢卡斯被捕入狱的那一刻开始,到现在阿尔瓦以典狱长的身份坐在他面前。那些说不上来的情绪、不明不白的委屈、明冽的爱和崇敬,都被他狠狠碾在心底,然后冠以愤怒。 这是他在狱中学来的东西。他和那些为了女王去死的同伴们不一样,他们经历过专业的训练,他们告诉卢卡斯受刑时要为自己的心灵找到一个归宿,破旧没关系,柔软也没关系,只要你的心在那个地方,你的精神就得以喘息。但是卢卡斯不理解,卢卡斯找不到。卢卡斯只能在拷问中一遍遍地愤怒起来。只有愤怒撑起这座躯壳,他才能无视刑具和辱骂,让自己不至于丑态百出。 医务室分外安静,其它人应该都在外面,或者这是一间单间。总之在极其寂静的房间里,卢卡听到了纸页翻动的声响。这声响让他太阳xue突突直跳。 他自认为已经把愤怒表现得足够明显。可是阿尔瓦无视了他,甚至有精力看书。 卢卡抬起手,毫不避讳地按按眼眶,把眼泪吸进棉纱里。遮住眼睛的纱布很快湿了一大片,他不知道这眼泪怎么越流越多,也不知道心底的痛苦从何而来。Omega腾一声站起来,脚步浮软地往地上摔,针头被这一下扯得从皮rou里抽出来,滚出一串血珠。 “……胡闹。” ——低哑的音色兜头斥下,他被接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典狱长的服装上并没有叠放手帕的地方,于是阿尔瓦把那双皮质手套翻过来细致地捋好,用内里细小的羊绒妥帖按上Omega湿润的脸颊。Alpha另一只胳膊搂紧他的腰,眼神幽深辽远,里面映出一个苍白瘦弱的、他的小孩。 十根冰凉的指尖搭上Alpha的脖颈,卢卡站都站不稳,掐他自然也没什么力道。阿尔瓦手臂肌rou微微凸鼓,用点力把Omega从地上抱起来,重新放到床上—— “你就这么恨我。” 这话不需要回答。他自顾自低低地喃喃,用鼻尖蹭上卢卡的。Omega偏过头去,收手把小臂横贯在两人之间,意思是保持距离。 在寂寞忽然降临几秒钟之后,卢卡颤抖着唇瓣开口,“……是。我恨死你了。” 我活该。我应得的。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恨你,就像太阳到月亮那样毫无道理——他在心里补充道。 他听到Alpha叹了一口气,这话并没有让阿尔瓦露出什么受到伤害的表情。阿尔瓦自顾自动作,小心翼翼地,怜惜地把他纳进怀里,带着一点薄茧的指腹按上他疤痕盘踞的后颈,“这里怎么了。” “流放来塔耳塔洛斯的路上出了点意外。有Alpha想杀我,如果我是Omega,我就只能等死。” 卢卡面向他——他的双眼都裹着纱布,所以阿尔瓦不知道他的眼神。 “……蜥蜴为了生存可以断尾,我也可以。” “劫王宫的人?”Alpha没听说过这种事,大受震惊,“什么人这么大胆子——” “……有意义吗?” 洛伦兹典狱长猝地噎住了。 卢卡双臂用力,把他搂过来,两手摸索着掐上阿尔瓦清秀的双颊——Alpha腺体受到挤压,男人吃痛的嘶了一声,下意识偏头甩开Omega无力的手指。 指节撞在床头,咚一声清响,卢卡哈哈大笑: “疼啊——?” 虚张声势带来的坚强和愤怒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卢卡越笑越疯越笑越癫,笑得喘不上气,笑得呛到自己的口水。他的身体状况脆弱极了,但他的笑声一点也不。他打定主意无论阿尔瓦做什么都继续笑下去,直到对方忍无可忍,掐着他脖子揍他一拳。 眼前微微发亮。是纱布被解开了。Alpha的手掌覆在他颊侧,拇指细细擦过他的眼角,唇瓣落在他额头上,“……别哭。” 欸。 ……欸? 神经质的笑声骤然刹住,Omega眨眨眼,抬手摸摸眼角,后知后觉意识到手心湿漉漉一片。 阿尔瓦又叹一口气,唇瓣贴上他的耳廓亲了亲。卢卡自己不知道,但他眼圈通红,浅色瞳孔黯淡地盯着天花板,胸膛剧烈起伏——分明已经是悲难自抑,哭到喘不上气的委屈模样。 . . “……我不恨你。” 这场突然开始的哭泣一直到夜晚到来才结束。卢卡哭湿了枕头,哭湿了阿尔瓦的胸口,哭湿了被角和所有的妄图擦掉他眼泪的纱布。到最后他实在没力气继续哭出声,蜷缩在Alpha怀抱里吸着通红的鼻尖,声音嘶哑地把自己重新剖开给老师看。 他是自愿为阿尔瓦流泪的。 这是当年卢卡斯做出的决定,而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后悔过。 41 说句实在的,整个监狱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奔忙中。下到狱卒上到典狱长,晚上加班都成了常态——Alpha并没有留下,他等Omega睡着后给人掖了掖消毒水味的被子,然后悄悄起身退了出去。阿尔瓦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这些东西今晚不处理明天就会变得更棘手,而他一向是实干主义者。 更何况那份病历非常有问题,非常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小孩不常生病,所以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卢卡斯甫一到塔耳塔洛斯就被接进了医务室,在里面躺了小半个月后以囚犯的身份被放到监狱中参与改造。如果前情真的如他所说,腺体是在来这里的路上为了保命划开的……有些数据为什么不降反升? 他并没有遗忘他早就进过对方生殖腔这件事。虽然当时Omega并没有处于发情期,但AO在两情相悦的前提下结合,愉悦的感觉会令受精方更容易怀孕…… 阿尔瓦仔细算了算,脊背不自觉攀上一层冷汗。心底隐约浮现的恐怖猜想遏住了他的动作……他拿不准。因为卢卡斯的态度非常奇怪。他已经想起了一切,如果真的有一个即将成型的小孩死在来的路上,他怎么会说出“我不恨你”这种话? 卢卡斯最不擅长事的就是撒谎。就算这个孩子是他犯浑半逼半哄着小孩要的……卢卡斯也不会对自己孩子的死亡持这种态度。 ——难道真的只是什么“人与人的体质”不尽相同? 且不提塔耳塔洛斯事务繁多,但是这一条猜想,阿尔瓦今晚就睡不着觉了。 而让典狱长愁眉不展的罪魁祸首此刻正蜷缩在被褥里。灯盏里微弱的火苗嘭的炸出一声烛花,Omega胸膛轻轻起伏……然后睁开了眼。 大火并不是意外,只是他没想到火一下子卷得那么高,阿尔瓦费了点劲才能冲进来。安德鲁的密道已经挖到了监狱床铺下,狱卒和典狱长不在时卢卡不仅和前列车长见了面,还从他那里要来了撬锁用的铁丝——大火烧到监狱深处、真的危及性命时,Omega其实已经动了执行PlanB的想法。 但他想,阿尔瓦冲进来万一冲不出去,不就死定了么? 于是他强耐着浓烟和高温坐在火场里,不停告诉自己再数一百个数我就自己跑,再数一百个数我就跑,再数一百个数我就跑……数着数着他眼前一花,见到了过去的卢卡斯。 他望着监牢门口的方向望得太久,眼睛被烟熏得通红。卢卡眨眨眼,觉得眼前的世界像是隔了层厚重的水膜,他拼命揉眼也只能看见大致浮动的光影。 但是纵火当晚他会在监狱后墙处和小伙伴们碰面报平安也是约好的。如果他不去的话,安德鲁他们很可能会稀里糊涂地闯进来——这也是暗号之一。他们不止开过一次会,塔耳塔洛斯的严密和典狱长的周全大家有目共睹,擅自行动只会是降维打击。他们点灯耗油说得口干舌燥,最后诺顿烦躁地抓抓头发,总结大家的心声:“……除非典狱长疯了,否则我们去哪里找机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卢卡在一片苦笑声中安安静静地低头咬上手指: ……。 阿尔瓦在乎他,大家有目共睹。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或者他死了…… 答案呼之欲出,他更加用力地嗑着指甲,知道胜利的机会就在眼前—— 于是大伙听到卢卡蹲在墙角咯咯咯咯咯乐起来。他抬起眼,眼睛里映着灯影,看起来精神不太稳定,语气像个活泼的小疯子,“如果我死了,那他很可能失去一部分精力。到时候你们偷偷溜进来,想办法带走公主殿下。” ——故,没死的消息一定要传达到。否则很容易被一锅端。 . . 他太熟悉这个监狱了,就算看不清路,贴边摸索着也能逐渐靠近记忆中的区域。不到一个月连续起了两次大火,整个监狱的安保系统疲惫不堪,塔耳塔洛斯静静沉伏漆黑的天幕里。 空气中漂浮着焦木的味道,听觉比往常更灵敏,他一点一点往前走,忽然闻到了一点幽远的、馥郁的…… 啊、这个味道、来看他的是……! 卢卡黯淡的瞳孔微微一亮。这时一道窈窕的影子从监狱后方那块高大的峭壁后走了出来——狂暴的气流把挡风的袍子吹得紧紧贴在她身上。格蕾丝把凌乱的发丝捋到耳后去,几步就走到他身前。温和的迷迭香在鼻尖一触即离,jiejie辈的女孩在干冷的空气中伸出带着厚茧、冻得通红的手指,用卢卡完全可以看懂的速度比划起来: ——这个计划对你来说很危险。 卢卡看不见她的手势,于是咧嘴笑了笑,“格蕾丝,怎么是你来了?” ——我主动要求来的。 卢卡不动声色地继续微笑,“啊……他们没时间么?” ——我的裙子好看吗? 卢卡装模作样地看着她,“出来太久会被发现的,我先回去了。” Omega猛地被攥住了肩膀。哑女的手劲很大,掐得他肩胛生痛。卢卡笑容不觉间凝固在脸上,意识到过来格蕾丝已经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啊、这个…你听我说…” ——你的眼睛怎么了?! 格蕾丝下意识比划。感官被剥夺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她深有体会,所以她一想到这个平时很照顾她的小东西看不见了就感觉心脏抽痛,连他看不清都忘记了: ——他对你做了什么?! 你是不是经历了不好的事情?! 她当初就是反对的!什么叫他不会把他怎么样?反叛是重罪,一封王旨下来,典狱长再偏心他不也得从吗!? 光是单独把这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小疯子孤零零留在监狱就够让她心痛,现在小疯子又变成了小瞎子——她胸膛剧烈起伏几下,把他更深的抱进自己怀里: ……jiejie带你走。 如果你和我密会都没有被发现的话,为什么不直接离开呢?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不是吗? Omega并不知道哑女的心理活动。他还卡在自己放火然后熏瞎了自己眼睛这件事被发现的尴尬里,正绞尽脑汁想怎么和格蕾丝解释这个……这个…… 砰!!! 仿佛乌云里滚下一道雷霆,金色的火星掠过格蕾丝的鬓角,崩落的红点烫在女孩骤然凶狠的眉眼间。瞭望塔中安面无表情地平举长火铳,铳口正袅袅冒出白烟来。融合在黑暗中塔耳塔洛斯并没有真的沉睡,漆黑的塔身上那双猫瞳熠熠如灯盏: 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我在看着你。 卢卡不明所以,下意识以为他们被发现了,这枪是狱卒开的。但是格蕾丝并不顺服他的推拒,把他死死搂在怀里,居然要这么把他带走——Omega近乎崩溃,“格蕾丝、不能急、……” 呼啸的狂风中传来一声清晰的上膛声,枪口重新对准了不知好歹的接应者。那一瞬间仿佛死神的镰刀劈过脊梁,巨大的寒意施加在两个人身上。足边的冻土碎裂溅射,安第二枪打在格蕾丝脚边,像是一道明确的警告: 你、越、界、了。 . . 安的枪法极准这件事,阿尔瓦只和菲欧娜提过。因此完全不知道对方实力的女孩在情绪上头的情况下做了一个最错误的决定——她素来冷静,但这次带走伙伴的机会近在眼前,比较之下最简单最省事的方式让格蕾丝忘记了她无论比卢卡大多少……也只是个普通人。 被枪打了,是会死的。 Omega不明所以,什么都看不清就被格蕾丝一把抓进了怀里——冰冷的手指敷衍地捂住他的口鼻,带着刀鞘的短刀按在他脖颈间。女孩装模作样地把他挟持在身前后退两步,三步、四步—— 那双猫瞳冷冷地望着她。 卢卡冷汗涔涔。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带走公主这事可以之后再议,但目前他和格蕾丝肯定被发现了——他走不走也无所谓,但他要掩护格蕾丝逃出去。 ……他已经失去太多,他不能再输给阿尔瓦任何东西。 对方依旧没有开枪的意思。格蕾丝紧张地叹出一口气,想起某个讨厌的男人给她讲过枪铳的射程……就算是绝顶的高手,极度恶劣的天气环境也会影响他的精准度。她一步步一步步后退,听见怀里的卢卡轻轻说了一句差不多了。 跑!! ——跑!! 塔耳塔洛斯的狂风让阿尔瓦为安选择枪身和子弹时加入了许多关于损耗和旋转的分外考虑。那些报废的样品、改良的图纸、两人伏案讨论得出的盲点、细长的弹体、靠前的重心……到最后成为了溅到卢卡脸上的鲜血。 枪响时莫名的恐惧蓦的爬了他满背。他忽然挣扎、大喊格蕾丝你继续把我——他的话被狙死在了喉咙里。脸上溅上了什么东西,黑漆漆的东西爬进他的视野,它们蜿蜒而下,不断冒着热气。一股巨大的力道带得她和他同时往前踉跄两步。 ……紧紧抓着他肩膀的手忽然松开了。 格蕾丝细高的身子一矮。她单膝跪地,这才没让自己倒在雪地里。卢卡慌乱地扶着她,摸索着去捂从她心口涌出的血。女孩是个哑巴,痛了也只能发出闷闷的气音,所以Omega没意识到这个捂住对方伤口的动作也会弄痛她。但是没关系,格蕾丝也不在乎。她执拗地抬起手来,不断比划一个简洁的词语: ——快跑。 她想起卢卡看不见。但她本来就说不了话。她如何传达自己想要传达的消息?? 眼泪从她眼眶里溢出来。女孩焦急地、匆忙地拉过卢卡的手掌,在那上面歪歪扭扭地、重重地用指尖去划: R、U、N 跑。 卢卡抽出手来,一边妄图把流出的血液塞回女孩的伤口里一边摇头,“不、不……” 格蕾丝把脑袋悄无声息地枕上他的肩膀,狂风掀掉了她黑色的兜帽,深蓝的、蜷曲蔓长的发丝飞瀑在纷乱的气流里。女孩的手落下去,掌心上生着劳作留下的厚茧。Omega反复摩挲过她的指腹,她比男人还要粗糙的指腹,只感觉自己被什么情绪堵住了喉咙: 我带你去找医生,我带你去看医生。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寒风扯出一声短促的急音,卢卡跪在监狱的边缘,茫然地瞪大眼睛,张口嘶哑哭喊: “阿尔瓦——!” 42 一股巨大的力道想要把格蕾丝从他怀里扯出去——卢卡闷着头用力抓住女孩的衣角,那股力道又利落地转个方向,掰着他的胳膊搡去一边。深夜被迫加班的医生们脾气暴躁,没再踹他两脚就算好的: “请松手、我们要带她去医务室!” ……啊。 Omega眨眨眼,泛白的指尖顺着衣料松懈下去。哑女软若无骨的身子被平放到担架上,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挥手示意快走。 是该去医务室,她被打伤了,她的确该去医务室…… 印记凌乱的雪地上徒留下一泊暗红的血。医生之后就是狱卒和听到枪声赶来查看的侍从,周围人越来越多,有的带着佩刀,有的提着灯笼。那些黑的白的影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卢卡一开始保持着被推开的姿势坐在那,后来逐渐站了起来。 他苍白着脸茫然地踉跄到离他最近的狱卒身旁——Omega抬起手臂,掌心里赫然是格蕾丝随身携带的小刀。锋利的刀刃骤然卡在无辜狱卒的脖子上,行凶者的眼眶却已经红透了。 拿着刀的是他,几乎要跪下恸哭的也是他。凌乱的碎发粘在卢卡唇沿,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去拨开它们: “……刚刚是你开的枪吗?” “不是、不是我……” “哦、不是你……” 他眨眨眼,好大一颗泪珠滚下来。Omega移向下一个,灯光照在他清瘦的侧脸,他的唇瓣颤抖,连手也在颤抖,“是你吗?” “不是我。” 不是我 不是我 不是我 他们回答他。 安静静地立在稍远一点的位置,并不避开。干寒的空气中满是血液的腥甜和凋零的迷迭香气,她把稍长的枪铳收在背后,清点了一下腰间弹夹里子弹的数量,然后走到胡乱摸索的卢卡身边,规规矩矩的、像是在和典狱长汇报工作那样、面不改色地开口: “……是我。” 男孩微微愣了一下,没什么用的眼睛睁大了。 “……是你?” “是——!” 她猛地后仰!雪亮的刀锋擦着她整齐的黑发掠过,齐楚地削断了她的鬓角。Omega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刀柄在掌心转出一个凌厉的弧,一击未中后化劈为刺,重新往女孩脖颈间捅去! 铁门烫伤了安半个上半身,她肩膀到胳膊都被烧得红肿脱皮,今晚来值班前刚刚换了药和纱布。卢卡手下没有留情,生着水泡的创口被剧烈的刺激碾出血水,安眉尖紧蹙,满脑子都是疼痛,连带着反应也慢了半拍,下意识阖上眼—— 她被骤然插入的一股蛮劲推出去,随后听觉里落下清清亮亮的一声脆响。 啪——! . 众人都噤了声,恐惧又敬畏地齐齐垂下头。 阿尔瓦一巴掌下去心底都在颤,骨子里却没有丝毫后悔——卢卡斯太过恃宠而骄,他的杀心是真的,这个小混蛋刚刚是真的想一刀捅穿安的脖子! 白天的场景历历在目,下属的伤口还没有结痂。那么多旁人那么大的火焰,在连Alpha都还没做好准备的前提下,只有安毫不犹豫地撞在了烧得通红的铁门上。换句话说,就算他把事情全权交给她……她被烧死也能把小孩带出来。 就凭人家想以命换命的真心……你怎么对得起她!? ——你对得起谁?! 他那一下抽得太狠,打得Omega猛地偏头往后靠了好几步依旧跌坐在雪地里。卢卡之前只是眼前白茫茫一片,现在耳朵里也茫茫混杂一片。刚刚一瞬间对方的动作太快了,以至于到现在卢卡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谁打得跌在这里的。 Omega安静地、后知后觉地捂住被阿尔瓦打得红胀的脸颊,他另一只手死死抠上心口的位置,然后把自己往下缩了缩——又是那个熟悉的感觉,那里有什么东西哗啦哗啦碎掉了,里面温热的东西淌了满地,很快就会被塔耳塔洛斯的大风吹干。 牙尖磕到舌头,血水溢满喉咙,然后被他慢慢咽下去。 是。 ……他什么都没有。他谁都对不起。 Omega不知道女官白天差点为他死掉,就像不知道现在手该往哪放。他的眼神空空荡荡,刚刚清醒的大脑又有点混沌。这时候有一股气流沿着气管往上奔流,呛得他眼泪和哭腔一起涌出来,他被这股尖锐的气流顶得大脑生痛,下意识找Alpha求救——阿尔瓦鎏蓝的瞳孔深寒幽冷,锐感分明的眉尖把阴影裁出疏离的漠然: “……你满意了吗?” 卢卡黯淡的瞳孔一颤。 权杖猛地戳在地上——冻土龟裂,飞雪四溅,众人急匆匆伏下身去:“典狱长大人——!” 阿尔瓦鲜少这样生气、这样责难小孩。这就像是一道警戒线,是惩罚降临前的通牒,他直接发难时很少带有爱意,就像上次他一句话噎得卢卡斯无地自容,是气卢卡斯站到女王那边擅自算计他。 Alpha的声线里没有丝毫情绪。这是卢卡斯最不想听到的语调,也是卢卡最害怕的语调。低磁的男音公事公办,冷漠如路人: “……仗着我的意思干涉监狱秩序的是你。” 他俯下身来,掐住Omega的下巴,逼迫对方和自己对视: “擅自起义扰乱塔耳塔洛斯的是你。” 戴着皮套的手指抚过溢出血丝的嘴角,卢卡并没有从他的动作中感觉出怜惜, “敢把已经逃出去的囚犯正大光明叫回来接头的还是你。” “卢卡斯巴尔萨克。或者卢卡巴尔萨——无所谓。总之,你屡次三番向我展示你的计谋和才智,是什么意思呢?” “……。” ……是、什么意思呢? 人与人之间对错黑白生死爱恨皆可分辩,唯独冷漠无计可施——这一刻Omega绝望地发现自己其实还是当初的卢卡斯。他摸不准老师,他顾不全所有人,他害惨了他的同伴。他在空无一物的视野里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像是雪也像是月亮的影子,没有发觉那片白色是典狱长制服披风的衣领,他空洞的目光追着它移动,给阿尔瓦一种Omega急切地执拗地追着他看的错觉。 屡次三番被枕边人欺骗的愤怒只让Alpha觉得恶心。他蓦然松开了掐着Omega下巴的手指,把他朝一边甩过去—— “……是不是这典狱长,应该交给你来做?” . . “我们算不算完了?” 枷锁重新套在手腕上,卢卡即将被押下去的时候,忽然抬起头朝向阿尔瓦问了一句。 典狱长执杖遥立在风雪中,垂眸关心安的伤势,并没有分出眼神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