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密书屋 - 经典小说 - 架云梯(校园·1V1)在线阅读 - 我说,不行。

我说,不行。

    

“我说,不行。”



    “你胳膊还没好吗?”方清阳看着王海山拖凳子的手臂,还带着些不易觉察的抖。

    王海山眉头一挑,转向她:“这话里意思是?”

    “不敢不敢,可不敢小瞧您。”方清阳嘴上敷衍,心里却清楚自己话里的真假。她也是多嘴问,谁家胳膊使脱了力,那天还能轻轻松松一把把她横打抱起来。听沈听卓说,王海山还因为着急,劲儿太大,猛地后仰了一下。她那时痛得迷迷糊糊,丝毫未觉。

    王海山眯着眼睛盯了她几秒,敲敲她桌子:“甭扯别的,还笔,小学委。”

    方清阳“唔”了一声,如梦初醒似的,抓起自己的书包开始翻。可对于方清阳来说,这笔袋里的笔就像绑头发的发圈,甭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总会极有规律地在某个时间点消失不见。

    “如果我说找不见了,你会生气吗?”

    王海山看着方清阳从她那个巨大的书包里探出脑袋,乌溜溜的湿润眼瞳心虚地转来转去就是不看他,心下全剩无奈。

    “为几支笔生的哪门子气,”他拽拽她书包带子,示意她打开最外面的夹层:“这里找找,我上回往里塞了两支笔。”

    防的就是今天。免得两个人都笔袋空空,落字无笔。

    王海山看着方清阳带着惊喜的眼神从包里掏出两只按动中性笔,很轻地叹了口气。很多男生的通病他也有,再立整的人笔袋里能用的笔也不会超过三支,但方清阳——他想,怎么会有长了一副万事俱备的样子,却连个笔袋都没有的人呢。

    “对不起啊。”方清阳脸有点红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每次去拿王海山的笔都那么顺手且毫无顾忌,从二人相熟至今,她已经不知道丢了王海山几支笔了。

    “我以后不随便拿你笔了。”方清阳把笔匆匆塞进王海山手里,却被人拦住,又塞回来一支。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海山笑笑:“都给我,你用什么?不是又找不到了吗?行啦,水是流的,鱼是游的,渡河自有人撑蒿,你就是让人供笔的命。一支笔而已,拿着吧。”

    方清阳拿着笔,刚想说什么,只见数学老师迈着四方步踱了进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老头儿的眼风往这边扫过,下刀子一样。

    “哟,最好小心点,”王海山转了一下笔,嘴唇不动,压低了声儿说话:“瞧着又像是在家受了气,要把邪火往咱们身上发的样儿。”

    他们俩对视了一眼,极有默契地把头一起埋进了书墙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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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室的黑板是有前后两块的,前面的黑板正常教学,后面的黑板则用来作板报展示。

    但随着各科课业任务量的增加,前面黑板已经容纳不了老师们的板书笔记,所以后面的板报在学校班级风采展示检查过后就被毫不留情地擦掉了。

    王海山真的很喜欢一开始的板报,因为上面的字是由方清阳执笔的。

    不用板,不借尺,纤细的胳膊顺着拿粉笔的手平直地滑过去,宛若印刷的美术字就立在了黑板上。

    方清阳踩在王海山的板凳上,夏季校服的下摆微微扯起,风吹过的时候,恍惚露出白得透明的皮肤。

    好看。王海山想,却不敢再看,耳朵尖都泛了红。

    也不知是说字还是说人。

    “愣什么神呢?”手肘被人轻轻碰了一下,王海山恍如梦醒,扭头看向方清阳,“转头啊,他来后黑板讲题了。”

    王海山应了一声,还带着懵,微带着慌乱地去找纸笔。

    数学老师闲庭漫步地从讲台走过来,路过他俩的桌边,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见王海山还没有准备好,登时三分的不满化为了七分,重重地冷咳一声,把王海山吓了一跳。

    即使已经过了很多天,但手臂长期的过度发力还是让他的手有些不自然的抖动,虽然很难察觉,但这突如其来的惊吓还是让王海山握笔的手不自然地一个哆嗦——手上的弹簧笔被猛地一按动,头顶脚打一把就弹了出去。

    ——正正弹在数学老师的裤脚。

    “啪”地一声,又狠狠地弹在了地上。

    全班都傻眼了,噤若寒蝉。

    他们这位数学老师向来脾气大得很,铃响才来,下课就走,讲题只讲一遍,再问概不解答。

    按理说这应该是能力极好的老师才会摆的派头,但他们的这位老师是全校出了名的老末儿,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他几十年的资历和教龄。

    提到他,几乎所有班主任都要哼一声“脾气比成绩大”。可又因为他资历老,也没人愿意跟他硬碰硬。

    要是撞他枪口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已经是王海山撞的第二次了。

    “谁扔的!啊?”老头儿暴跳如雷,多年的执教权威受到挑战,无疑为他早上本来就差劲的心情火上浇油。

    “恶意攻击!是恶意攻击!谁扔的,站出来!”

    王海山“蹭”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老师对不起,我不是——”

    “好啊你!王海山!又是你!上次找茬还不够,这次直接动手打老师了!故意伤害!目无师长!无法无天!”

    “打老师?”王海山有些目瞪口呆,“没有,我只是——”

    “住口!”老头儿气得指着王海山的手都在抖啊抖:“你只是什么?啊?袭击老师,这构成故意伤害了!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学生!”

    说完重重地踩上地上的那支笔,塑料壳四分五裂,弹簧都被大力崩到了几步外,足见愤恨。

    “有意思,张口就来?那点力道也就给你裤脚掸掸灰吧。”

    “谁!谁说的!”老头儿像是被踩了痛脚一样气急败坏地跳起来,顺着声音来源四处梭巡。当目光锁定在正要懒洋洋起身承认的张越坤身上时,却下意识地装没瞧见似的要移走。

    “力道大小是其次,其心之恶毒,可见一斑!现在敢甩一支笔,下次是什么?下次是不是敢把石头砸我脑门上了?”

    “老师。”

    方清阳皱着眉头,站了起来。她坐在靠近过道的地方,甫一站起,从对面的视角来看像是挡在王海山面前。

    “老师,我刚刚看得很清楚,他是没拿稳,笔才弹过去的。至于什么故意伤害又砸石头,都怎么可能呢。”

    “方清阳?”老头儿眯起眼:“上次也是你帮腔吧?我看在……的面子上没理你,你这次又跟他沆瀣一气!”

    “以后我的课,你俩不要再听了!现在去找你们的班主任说明情况!马上出去!”

    “老师,这是我的事,跟方清阳没关系。”

    “出!去!”

    方清阳扭头就走。

    出了门,没走几步就被人一把扯住。

    “你回去。”

    方清阳站定,望向王海山,没有讲话。王海山急了,手上加了力道,把她往回推。

    “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回去。听话,方清阳。”

    “可他说的是让‘咱们俩’滚出去。”

    “没有说‘滚’,不要乱加词。”

    王海山咬了咬牙。

    “用不着你替我说话,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担。不用……你管。”声音越说越轻,越说越没底气,最后两个字几乎更是微不可察。

    “哦?是吗?”方清阳歪歪头,认真地看着他。

    王海山想说“是”,却是牙根都咬酸了,半个字也吐露不出。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显而易见,在他眼里咱们俩已经是同流合污、蛇鼠一窝、狐群狗党、猫鼠同眠——唔!”

    方清阳瞪大眼睛,盯着面前一把捂住她嘴的人。

    王海山脸都红了,他感觉自己腾起的热气活像好朋友托马斯。

    “行了啊你,这都……什么词儿啊。”

    方清阳把他的手拽下来。

    “我说了就说了,不是什么脑子发昏头脑一热,也不是朋友义气义薄云天。他冤枉你,我说句公道话,是对的事。但你刚刚这样讲,我会很难过。”她的眼神认真又严肃。

    “你非要让我难过吗?”

    王海山嘴唇上下翕动几次,泄气地放开推她的手,无奈至极。

    他说你呀你,你这张嘴,横竖都有理。

    “走吧,小学委。又是我欠你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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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到了李济良办公室,可他人不在,正踌躇呢,语文组学科组长进来了。

    “早就被年级主任叫走了。你们去行政楼4楼会议室找找他,他可能去布置会议厅了。”

    阳春三月,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他们学校绿化做得好,鹅卵石铺就的路边栽满了花,现如今正冒出一个又一个的苞芽儿。高中课业紧张,喘息不易,反正今日也耽误了,俩人也不着急,就慢悠悠地溜达在路上胡天侃地。

    正往行政楼处走着,忽地,一辆自行车歪歪扭扭地越过他们往前行。这种人行道向来是不能行车的,这是怎么骑进来的?俩人正纳罕着,却只见那人空蹬几下踏板,平衡失灵,连人带车“哐叽”一声就倒进了冬青带里。

    “嚯!”

    王海山和方清阳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以后慌忙跑过去扶人。

    “没事吧。”

    那人被二人扶着从灌木里艰难地爬出来,浑身上下都乱糟糟的,眼镜也不知摔到哪里去了,模模糊糊里两只手忙着扫落头上的冬青和松针叶。

    “眼镜呢?”他东寻西望,嘴里咕哝着。

    “这里!”方清阳抬腿跨入灌木,飞快地把眼镜给他捡了回来。

    那人戴上眼镜,看清面前的两人后,却是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抱歉,呃——我太傻了。我只是想试试在这种路上行车会有多大的阻力,从没干过这样的事,只是一个想法——我太傻了。”

    “真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还谢谢二位,把我从里面救出来。”

    “没关系。”方清阳看着面前的人,男子年纪不大,三十出头,白净俊朗,头发茂密却有些杂乱,简单的白衬衣西装裤,一笑起来眼睛都发亮。“您是老师吧?”

    “老师?”那人真的思考了一下,“那也算,也算。”

    好怪的老师。方清阳和王海山对视一眼。

    “哎呀呀!忘记我的车子了!”那人慌里慌张地去扶起害自己倒在一旁的“罪魁祸首”,扶着走了几步,发现车链子软趴趴地垂了下来。他有些懊丧地蹲下来,拽着链子,试图把它正回原位,可直到满手黑油,车链还是执拗地一边挂住,一边落下。

    “老师,我来。”不知什么时候,王海山站在了他的身后,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哇——太感谢,太麻烦,这——”

    “老师,不用先道谢,”方清阳忍笑拆台:“他也不一定会修呢,万一修不好,您岂不是白谢了。”

    “净挤兑我。”王海山笑一声,“老师甭听她的,修不好还修不坏吗,反正聋的修不成哑的。”

    俩人一唱一和,逗得那人开怀大笑。

    王海山蹲在车旁,手握着脚踏板,慢慢地转动,另一只扶在链子上,还没等人看清动作,“喀拉”一声响,链子就稳稳地归了位。

    “嗐!神奇!”那人瞪大眼睛,竖起大拇指:“小同学好厉害!”

    王海山不好意思地笑笑:“您这链子长,所以容易掉。要是有小扳手,我给您上紧点儿,往后就不会掉了。”

    “唔唔唔,已经很好了——诶!”

    那人惊奇地看着面前伸过来的一只手,是女性独有的白净纤柔。拳头展开,一把多功能瑞士军刀躺在手心。

    “这儿呢,展示一下吧,王师傅。”

    王海山乐了:“怎么像个机器猫啊,嗯?什么都有。我说你那书包那么沉,感情五花八门,什么都往里装。”

    他接过来,重新蹲下身子开始修理。

    方清阳难得有一点得意地挑挑眉,手放在膝盖上,微微弯腰边看着他边跟他讲话。

    她说你还记得咱们四个寒假的时候去社会实践,走在半路车筐螺丝掉了,一筐东西全砸在地上。最后螺丝找到了没有扳手,上不上,我在后座拎着筐坐了半路,腿都要麻。

    王海山低着头,手里忙活着,想起当时画面,忍俊不禁。

    “回家之后我就把我爸的多功能刀放包里了,”方清阳摸摸下巴,模仿着早上王海山的语气:“防的就是今天。”

    “小心眼儿,记仇是吧?”

    方清阳“哼”一声,拍拍他让他赶紧。

    “你们俩是同班同学哦?”男子有些好奇地推推眼镜,看着他俩的互动。

    “是同桌。”方清阳眼睛亮亮的,嘴角抿着抑制不住的一点笑。

    “成了。”男子刚要说什么,王海山拍了拍手,站了起来:“老师,您试试吧。”

    男子笑着“欸欸”说好,一边道谢,却在低头看到自己满手黑油时犹豫了一下。

    方清阳及时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包湿巾。

    他喜笑颜开,心里感叹现在的孩子,心地善良热心肠,还万事俱备,处处周全。

    “诶?”

    眼前湿巾一闪,却是递到了年轻的男孩子面前。

    “全是油啊,擦擦。”方清阳递出湿巾,却见王海山只抿嘴乐,也不接,“拿着啊,等着我给你擦呢?”

    王海山用干净的手背碰一碰她的手,忍着笑往男子的方向冲方清阳抬了抬下巴。

    方清阳“啊”地一声,回头看他,只见男子也是满手黑油,正眼巴巴地瞧着她手里的湿巾。

    “对不起啊老师,我没注意。”方清阳脸红了一片,把手上的湿巾递过去。

    男子“嘿嘿”笑了几声,毫不在意,如获至宝地接过湿巾。

    方清阳回头瞪了王海山一眼,没好气地又拿出几张甩在他手上。王海山也不恼,乐呵呵地擦着手。

    “二位同学,十分感谢。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男子兴高采烈地道谢,冲他二人挥挥手,高高兴兴地骑上车,结果没走几步,又掉回头来,问他们行政楼在什么位置。

    “您顺着这条路一直走,穿过一片杨树林,后面的红楼就是了。”方清阳说。

    他再道一声谢,这才终于行上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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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这谁家学校行政楼建在最里面?谁家不是亮亮堂堂摆在一进校门的地方?”

    市一中的行政楼不知怎得,离教学楼十万八丈远,走上好久都不到。

    “这不就风水不好了吗,据说连着几年高考成绩不好,考不过隔壁市的高中,都是因为行政楼位置靠里,还有林子,”方清阳难得八卦了一回:“但是对外不这么讲,毕竟是唯物主义者,校长去算卦也不能让人知道不是?”

    “封建迷信。”王海山点评道。

    “谁知道呢,反正最近要搬了。”

    “还真搬啊?真信这个?”王海山皱眉。

    “说是这几年学校模考年年第一的学生老是发挥失常,学校害怕了,这事儿越传越邪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搬就搬咯,领导一拍脑门子的事儿。”

    “你说——最近几年市第一的学生总是发挥失常?”

    方清阳不明所以,看着他点点头。

    王海山皱紧了眉头,兀地沉默了。

    “不是,你是在担心我吗?”方清阳这才咂摸过味儿来,笑了:“不用,我不信这个。”

    王海山还是没有说话。

    “我mama说了,总是第一好像也没什么好,压力大,活得好累,”她歪歪头:“第二也行,第三也行,不好不差也可以。”

    “不行。”

    方清阳从沉思里拔出注意,有些惊讶地抬头。

    “什么?”

    “我说,不行。”王海山一脸认真:“凭什么第二?就要得天独厚,轻轻松松天时地利都占了,我们小学委是凤凰腾龙,凤凰就要把高枝占,独占鳌头第一名。”

    “哇,”方清阳眼睫都笑弯:“别哄我啊王海山,我真的会信。”

    王海山不理她插科打诨,一脸严肃地指着隐于林中的行政楼。

    “——所以,它什么时候搬?”

    方清阳笑弯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