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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离中宫,病了许久,玉机jiejie日日看视,殷勤侍疾。母亲万万不可疑心自己人,以免伤了玉机jiejie的心,也伤了熙平姑母的心。若自断臂膀,岂不是遂了他人的愿?”慎嫔感愧道:“是我糊涂了。”高曜道:“玉机jiejie曾教儿臣,‘圣人不以独见为明,而以万物为心’[110]。儿臣不敢说从没有母亲这样的疑念,但以此话自勉,稍稍思想,便知道jiejie身处其中,自比母亲和儿臣艰难百倍。儿臣相信玉机jiejie,也请母亲相信儿臣。”慎嫔将高曜搂在怀中道:“母亲怎能不相信皇儿……”桃树浓密的枝叶遮住了我手中琉璃风灯散漫的烛光。慎嫔本就多疑,从前做皇后时,便多番疑我,我毫不意外。然而高曜小小年纪,便能条分缕析得这样清楚,全然不为一时的情绪所动,当真难得。一时之间,心中既感慨又骄傲。只听母子俩又絮絮说了些别的,我也无心再听,便悄悄离开了。第二天一早,我提着芳馨亲手整治的小菜,去历星楼看望慎嫔。她对我,亲切之中有一种别样的热情。从历星楼出来,但见翠茵绵绵,青苔漫漫。桃林深处,间杂着紫薇花的轻红浅紫。碧桃树下,青石条旁,一双浅浅的足印,正慢慢消失。选过女巡,破了悬案,也该好好校书了,于是折向西往文澜阁而去。自从嘉秬在这里出事,我便很少来文澜阁。如今翟恩仙已死,无论如何,我也算对嘉秬和红芯有个交代了。忽见苏燕燕自小桥上走来。只见她一身浅绯绸衫,淡粉樱花如同随意粘附的落英,疏密不均地绣在衣衫上,令人忍不住想要一把拂去。发髻上只戴一朵小小的三色堇珠花,以紫晶、白玉和黄金制成,奢华而不失雅致。她一向温柔恭谨的目光,不知怎的,今日看来别有深意。一看见她,我便想起了吕后的画像和那只百合荷包。待她过了桥,我方迎上去道:“苏meimei来得倒早。”苏燕燕行了一礼,指着小丫头怀中的书笑道:“难得不用服侍公主上学,便来文澜阁借两册书看。”我颔首道:“meimei真是好学。”苏燕燕谦逊道:“比之jiejie,远远不及。”我淡淡一笑:“有一件事情,我一直不解,还望meimei赐教。”苏燕燕道:“jiejie请说。”我笑道:“前些日子在守坤宫里,我和meimei共赏了一幅吕后承接遗命的画儿,不知meimei还记得么?”苏燕燕笑道:“怎么不记得?jiejie还夸那吕后画得生动呢。”我笑道:“meimei说,那画儿是过年的时候在字画铺里淘的。过年的时候,想必市中少有铺子开张。meimei究竟在哪个铺子里买到了这样好的画儿?告诉我,来年我也去逛逛。”苏燕燕的笑意有不可察觉的凝滞,如轻云薄雾一般消散在风中:“那铺子并没有开张,只因老板与家父有些交情,才特特开了店让meimei去挑的。jiejie若想看,meimei来年便请jiejie一道去。”我笑道:“如此多谢meimei了。”于是随意谈了两句,也就散了。我看着浅绯色的风卷走最后一片樱花,不觉哑然失笑。即便她真的曾在暗中助我,我又何必一定要问清楚?就让她行在暗处,岂不更好?正文第62章女帝师一(62)【第四十二节为狼为虎】文澜阁的藏书楼分为三层。底层是三间极其宽敞的书房,左右两间都被作为藏书之所。中层是书库,上层是起居院。底层左翼书房的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黄杨木案台,用以修补书画。中间一间最大的书房是日常办公之所,由韩复带领一干念书识字的内监对书籍进行点算登录和誊抄存档。宽阔的书案后,但见三面环绕的黄杨木书架,分门别类摆满了书册、竹简、羊皮卷等。下面两溜木柜,放的是历年的收借记录、整理好的书目和各样文具。柜前是八张小小的书案,两个中年内官正伏案誊写。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墨香,混着暮春的潮湿气息,甚是凝重。我缓缓走入大书房,两个内官忙离席站起,作揖行礼。这两人身着赭色长衫,是宫里有品级的执笔供奉官。我连忙还礼道:“两位大人辛苦。”其中一人道:“不知大人来此贵干?”我扫了一眼,但见几张稿纸散乱在书案上,上面的字大小不一、龙飞凤舞,列间犬牙交错,平如戟,直如剑,乍一看还以为是道人所画的驱鬼符。然而定睛看去,顿时大惊。但见一张稿纸上写着:“咸平十三年春,京师久阴不雨,柱下阴湿生虺……”历来久阴不雨和屋生虺蛇等现象是女子和小人主政的灾异之象。自从进了五月,是有几日阴而不雨了。但是我明明记得四月二十九日那天艳阳高照,今天不过五月初六,不晴不雨,至多七日而已。怎能算得“久阴不雨”?史官的一支笔,当真可畏可怖。将来后人翻阅史料,只当天象示警,不欲女主监国,连皇帝也会被后人当作一个惑于近习内室的昏君。如今皇后摄政已成定局,再多上谏也是枉然,这些文臣们便写史直书胸臆。我朝一向不因言治罪,也不干涉史官拟史。然而,便要因此纵容他们胡言乱语么?又见另一张稿纸上写着:“……昌平王坐藏金辇,诏诣郡狱。着三辅守案验诘责,终无一言。上大怒,诏曰:‘……周襄王恣甘昭公[111],孝景帝骄梁孝王[112],朕不忍效。宜遣归京师,诣黄门狱论罪,下公卿廷议。’”我呆看了一会儿,一个内官见状连忙收拾起稿纸书册。我忙道:“两位大人既然公务在身,玉机不敢搅扰。”两人相视一眼,携手而退。因为一个金辇,皇帝竟然将昌平郡王高思谊比作妄想夺位的甘昭公和梁孝王。不但如此,这诏书不是连太后也责备了么?自裘后被废,我深知皇帝心思深沉,但好歹还留有几分仁慈。如今因为亲弟私藏敌人的金辇,就怀疑他有不臣之心。我记得前些日子在太后处请安,太后曾说昌平郡王在关中打了胜仗。如今既已任命三辅守,想来关中已全然在我朝掌握之中。想不到西北局势刚刚稳定,皇帝就容不下功臣了——尤其是自己的亲兄弟。然而,昌平郡王为何如此刚硬,竟然“终无一言”?本来只是在关中受审,若好言申诉,再加上太后求情,皇帝未必不肯原谅他。如今皇帝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