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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之情最适宜的注脚。高曜回头对芸儿道:“你们先过桥等孤。”芸儿屈膝行礼,带领众人疾步过桥。芳馨也退了下去。高曜待他们都走远了,方指着汴河流淌的方向道:“太子哥哥夜半坠楼,显是夜晚侍疾的奴婢疏忽所致。幸而jiejie提醒了孤,若昨夜是孤在侍疾,恐怕倒转金沙池和汴河的水浇在头上,也洗不净嫌疑。多谢jiejie。”瞬息之间,高曜脸上的悲戚消失了大半。我忙道:“殿下不必言谢,清者自清。”高曜的面孔被冰雪映得苍白:“现下有坚冰覆盖,纵然自濯,也要等到春天。酷寒之下,万物萧索。孤怕等不得。”我微笑道:“殿下不必多想,殿下如今这样,就很好。”高曜凝视着我的面孔道:“jiejie的脸色怎么这样不好?”我抚一抚面颊道:“这些天接连变故,谁又好了?”高曜道:“jiejie要多多保重才是。”我忙道:“多谢殿下关怀。殿下才从清凉寺回来,也要多歇息。”高曜微微一笑,指着远处的梅林道:“每年花匠是不是都要修整梅林?”太多的伤痛已麻木了我的知觉,我一时不解:“不错。”高曜道:“倘若有花匠一不小心修去了主枝,那该如何?”他的话如一根灼热的钢针轻轻一点,倏忽化去了我心头的寒冰。我于袖中攥紧十指:“主枝和旁枝,也只是相对而言。”高曜道:“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不旋踵者,几也。”[6]我合目道:“相时而动,自是好的。只是情势复杂,殿下也当小心。”高曜道:“不遇槃根错节,何以别利器?”[7]心头一震,如风涛浪涌,如火山迸发。双手在袖中剧烈颤抖,不可自制。不待我回话,高曜接着道:“孤的心,从来不瞒jiejie。”说罢向我一揖到底,扬长而去。好一会儿,我才敢转过身来目送他的背影。我是该骄傲,还是该沮丧?我是该庆幸,还是该恐惧?也罢。他不可能永远都是那个在乳母王氏的宠溺下无知无识的孩子,他既是皇子,自然越早懂得“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8]的道理,越能相时而动。如今,“时”不是来了么?他的泪与笑,都恰到好处,倒是我迟钝了。我自嘲地一笑,扶着芳馨的手下了桥,往桂园而去。傍晚在易芳亭中,竟然遇见慎嫔。夏日来行宫时,慎嫔自请留在皇城。因想着皇城中确实也需要一个看家主事的人,太后和皇后便没有勉强她。如今大丧,慎嫔当即赶了过来。我到的时候,她正在灵堂中看着一群内监布置随葬器物,内阜院副总管商公公侍立一旁。慎嫔一身素服,头上只有零星银饰。她一面拿帕子点着眼角,一面唉声叹气。我赶忙上前行礼。慎嫔叹道:“本来好好地在宫里坐着,忽然听到三位公主出事了,赶忙做了几副杉木板子过来,谁知到了这里,才又知道板子不够用。这几个孩子当真是……命苦。”我叹道:“请娘娘节哀。娘娘见过弘阳郡王殿下了么?”慎嫔点头道:“才刚见过。这孩子当真心实,足足在佛前跪了两天两夜。眼睛都熬眍了。”说着拉着我走开两步,轻声道,“服侍皇太子的乳母宫人都拘在桂园,只待皇后亲自审问。我都听曜儿说了,若不是玉机……”我忙道:“这是殿下洪福齐天,玉机只是顺势而为。”慎嫔感慨道:“我娘儿两个这些年,若没有你,可谓寸步难行。”我摇头道:“这都是长公主的决断。”慎嫔转头看着内监将诸多贵重的陪葬品一件件放入棺中,一面垂泪,“好好的四个孩子,说没就没了。虽然都不是我生的,可是想想心都疼。我的曜儿若是这样,我活着还有什么趣儿,情愿是我替他死了罢了。”慎嫔虽然一向与周贵妃不睦,但她毕竟尚有恻隐之心。稚子无辜,她悲痛亦是真心实意的。正说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内监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向慎嫔磕了头,起身说道:“有位姑姑叫奴婢给慎嫔娘娘送封信。”说罢双手将信封呈上。慎嫔见他脸生,便问道:“这封信是谁叫你送来的。”那小内监道:“奴婢不知。奴婢只是在路上被一位姑姑叫住送信的,想来信中有说,请娘娘阅览。”说罢告退了。慎嫔将信封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并不见署名,便掂一掂道:“似乎有些分量。”正要吩咐惠仙寻一把小银刀来拆信,忽听哐啷一声巨响,原来是一只玉盘在地上跌得粉碎。慎嫔随手将信交给惠仙藏在袖中,焦急道,“这玉盘是平阳公主生前的心爱之物,怎么这样毛手毛脚的!”几个宫人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磕头谢罪。商公公走上前来正要开发这几个宫人,慎嫔一摆手止住他道:“罢了。都仔细点儿,别再打碎物件了。”众人连声称谢,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我淡淡一笑:“娘娘的性子几时变得这样软和了?从前便是茶浓了些,都要罚俸的。”慎嫔双颊一红:“还提过去的事情做什么?若不是我又鲁莽又苛刻,也不能落到这步田地。况且我柔和些,也是为我儿积福。”一语说中我的心病,我不知该如何作答。慎嫔端详片刻,心疼道:“你连日辛苦,还是早些回去歇息。这里有我。”我也的确疲惫,于是便向慎嫔告退。刚刚走出易芳亭,忽听慎嫔叫住我:“玉机,我……还有几句话要和你说。”我见她欲言又止,心中也猜着了两分:“请娘娘赐教。”慎嫔叹道:“我是个最没有福气,也最没用的母亲。弘阳郡王……”我见周遭人多,忙止住她道:“娘娘不必再说,玉机知道了。”慎嫔跨出易芳亭,拉起我的手道:“若有什么事需要我做,一定要早些告诉我。为了我的孩子,我什么都愿意做,哪怕赴汤蹈火。”我看她一脸郑重与诚恳,不觉失笑:“哪里有这么多汤和火?还请娘娘放宽心。”走出很远,心头依旧不能平静。这些年来,慎嫔一直以为自己被迫退位是因为不曾事先辨明曾娥腹中的皇子,故日夜自省,渐渐变得温柔和善。我知道真相,却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