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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午后,暖阳在身,芳馨和绿萼带着宫人们翻晒衣被,收拾回宫的物事,我独自带了紫菡去湖边散心。紫菡甚少随我出门,更没有在外面单独服侍过我。她甚是拘谨,在我身后半步跟着,也不说话。金沙池的冰都化尽了,暗涌化作碧波银浪,被阳光撕出一幅暖风,霎时为南北两岸染上娇嫩的新绿。咸平十四年的春天,竟来得有些早。走近白玉拱桥时,忽见紫菡伸手指道:“姑娘看,岸芷阁里站的那是谁?”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湖心岛看去,只见岸芷阁中站着一位身披白色纱缎斗篷的女子,满身珠光如水波涣出的岚烟,轻柔如风,璀璨如星。她独立在水阁中,看向东南。自从公主们出事,就再没有人敢往湖上去了,湖心岛的岸芷汀兰两阁,除了日常打扫的宫人,更是无人敢去。这里是两宫与皇后的伤心之地。虽然离得甚远,瞧不清楚她的脸,但敢去岸芷阁的胆大女子,又不带一个宫人相随,唯有周贵妃。既知是贵妃,便不能不上去请安,于是转头向紫菡道:“过去看看。”紫菡道:“当真要去么?”我点头道:“你若怕,便留在岸上好了。”紫菡道:“这如何使得?姑姑知道了,该打奴婢的板子了。”说罢扶着我上了桥。我在周贵妃身后十步站住,正要行礼,却听贵妃清冷的声音道:“朱大人免礼,上前来。”我行过礼,愕然道:“娘娘并未回首,如何知晓便是臣女?”周贵妃身子一动,露出额高鼻挺、眉目分明的侧脸,面色在满身珠光中苍白得近乎圣洁。她口角一扬:“每个人走路的轻重快慢都不尽相同,学武之人,自然能分辨清楚。朱大人的脚步素来轻而且稳,只是比数年前刚入宫之时,慢了一些。”我屈膝道:“娘娘英明。”周贵妃转过身,凝视我道:“朱大人入宫之后,不但行路慢了一些,还时常气短。朱大人的身子可还好么?”清凌凌的湖水漫上水阁两侧的玉阶,凉气直逼心头:“托娘娘洪福,臣女的身子一向康健。”周贵妃微笑道:“那就好。”说罢又转身望着湖面,轻声道,“朱大人是第一回来景园吧?”我北望高旸曾经居住过的与鹤馆:“正是。”说罢缓缓吟道,“太液池边鹄群下,又似南楼呼鹤。”[27]周贵妃摇头道:“从未听过,却是何典?”我恭敬道:“回娘娘,臣女无意中读来的残句,无典。”周贵妃横我一眼,似笑非笑道:“汉昭帝始元元年春二月,黄鹄下建章宫太液池中。[28]朱大人过目不忘。”我低头道:“娘娘谬赞。”周贵妃低眉垂首,哀伤无奈的笑意在唇边一闪而逝:“何必自谦。朱大人勘破俆女史之悬案,本宫都听说了,甚好。正巧本宫有一事不明,要请教大人。”我忙屈膝道:“臣女不敢。”周贵妃道:“本宫仿佛记得史书中有女子为报父仇,苦心孤诣十余年的事情,朱大人可还记得么?”我答道:“是的中,赵氏女的故事。娘娘要听么?”周贵妃道:“说来一听。”我缓缓道:“酒泉庞淯的母亲赵娥,父亲为同县人所杀。赵娥的三个兄弟都早早亡故,赵娥阴怀感愤,潜备刀兵,候仇家十余年不能得。后遇仇家于都亭,刺杀之,诣县自首。县长尹嘉感其孝义深重,欲解印与之俱亡,赵娥不肯,她说:‘怨塞身死,妾之明分;结罪理狱,君之常理。何敢苟生,以枉公法!’后遇大赦得免罪。州郡表其闾里,束帛为礼。”周贵妃沉默良久,方叹道:“当真圆满。”我亦轻叹:“这样的故事,若不圆满,史官即使听见了也不会记下的。”周贵妃道:“倘若赵娥自首之时,便判极刑,不知她临终之前,会不会有一丝悔恨?”我明知故问:“有何悔恨?”周贵妃道:“因前仇而丢掉性命,是否值得?”周贵妃的母亲被逼绝食自尽,jiejie被贴身侍婢毒害致死,主谋俱是北燕皇帝萧达山。而萧达山偏偏是周贵妃的嫡亲舅父,也是她的义父。周贵妃此次执意随皇帝亲征,也是为了亲自了结这段错综复杂的恩仇。想来恩怨已了,三个儿女却也都不在了。所谓“性命”,当指义阳公主、皇太子和青阳公主的突然夭折。原来她亦有如此孤独而彷徨的时刻。我虽不忍,仍恭敬道:“儿女为父母复仇,天经地义,即使要用性命来交换,亦在所不惜。赵娥殉法,以性命顾全忠孝,此是大义,也是天意。求仁得仁又何怨,赵娥无悔。”周贵妃眉间略展:“不错。正是求仁得仁又何怨。”我又道:“生与死,都不过是天道循环的一节罢了。”周贵妃微微一笑道:“想不到朱大人小小年纪,于生死倒看得淡。”我忙道:“臣女未曾经历生死,岂敢言看淡二字?说不定将来临死之际,比旁人都要畏死。臣女只是看多了前人的生生世世,略有感慨罢了。”周贵妃诚恳道:“多谢朱大人。”正文第81章女帝师二(10)我与周贵妃并肩而立,默默不语。她向南,我向北,各怀心事,各自回味。过了许久,我才见她合目长舒一口气,澹然一笑,如世尊指尖那朵飘零的落花,即将盛放于江湖之间,无根而清艳。临分别时,我忽然想起一事,遂问道:“前日桓仙姑姑送来于大人的物事,臣女整理已毕。斗胆请问娘娘,臣女当如何处置才好?”周贵妃笑道:“朱大人自己留着,或是赏人,都无妨。”我抱着一丝希望试探道:“臣女只愿原封不动,待于大人归来。”周贵妃道:“既想原封不动,又何必开箱整理?”我见她一语道破我的用意,不觉赧然:“臣女蠢笨,请娘娘恕罪。”周贵妃道:“当初本宫执意随军出征,若留在宫里,这四个孩儿必不会遭此横祸。”说罢凄然一笑,“陛下素来疼爱子女,这一回不但恼了本宫,恐怕也恼了自己。本宫也曾劝过,终是无用。朱大人和锦素交好,她的物事交给你是最妥当的。况且,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