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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颔首道:“此人爱书,又有一双修书的巧手,在文澜阁当差也算适得其所。”熙平微微一笑道:“他的确感激你的父亲又给了他十几年平静的日子,让他与书为伴。如今他四人都死了,孤已成孤家寡人。好在大局已定,孤也再无遗憾。来日你为官为妃,还是退步守丧,都由得你。”回宫么?若我在宫中一直生活下去,也许将没有勇气再三抗旨。我若嫁给他,又如何面对他连丧三女一子的血海深仇?只有借父丧丁忧,才有数年的喘息。这几年间,高曜会离宫守陵,如此我在宫中亦没有任何牵挂。“玉机在宫中近五年,早已身心俱疲。再这样下去,恐怕不过一两年间就会随父亲去了。既然父亲情愿死也要成全玉机的意愿,那玉机就如父亲所愿,出宫丁忧。”熙平赞许道:“也好。今日正月初一,文武百官、王公妃主要在卯正时分入宫朝请。孤也该回去更衣了。”说着站起身,向东偏房深深望了一眼,“他为孤舍命,孤绝不会让他白白死去。”说罢她雪白的袖间腾起一股凌厉的寒香,头也不回地去了。我送她出了院门,方才回转。小钱扶我回西暖阁,道:“天就快亮了,大人歇息一会儿。明日还有的忙碌呢。”于是回西暖阁歪了一会儿,醒来时窗纸已呈青白之色,天已大亮。我正要开声唤人,只听得门外绿萼道:“奴婢拜见公子。”一个少年生涩的声音道:“我二姐在里面么?”是弟弟朱云。绿萼道:“回公子的话,长公主殿下才去没一会儿,姑娘才睡了两个更次不到。公子才从城外回来,还请回去歇息,待大人醒了,奴婢再去相请。”朱云不耐烦道:“我有很要紧的事情找二姐,现在就得说。”忽听玉枢道:“昨夜长公主殿下来了,玉机陪着说了一夜的话。你且去洗个脸,吃过早饭再来。”朱云无奈,只得去了。我起身唤了绿萼进来。小简带来的四个内监早捧过铜盆、手巾、菱花镜等物,垂首恭立。绿萼从银盘上取过白玉疏齿栉:“姑娘,才刚公子来过了,说有要紧事寻姑娘。”我忙道:“把他的早饭端进来,和我一起用。”绿萼向身边的小内监使个眼色,那人立刻出去传命了。片刻回来禀道:“棺木齐备,老大人已经移到灵堂上了。公子正在磕头,说换过了衣裳就来。”我问道:“法寂长老回去了吗?”绿萼道:“法寂长老天不亮就走了。”忽见她在镜中仰起脸,对那四人道,“公公们且出去瞧瞧早膳好了没有,还有大人的药,务必看好了炉子,别熬过了时辰,早饭后一个时辰就要喝的。再者,请一位公公回宫走一趟,告诉芳馨姑姑,将妆台上姑娘最喜欢的银镯子取来,现下服孝,用得着。”四人相视几眼,只得放下东西,退了出去。绿萼见门外无人,这才道:“法寂长老天不亮就被信王世子的两个心腹小厮用车接走了。因世子殿下要朝请,所以不得亲自来。这两个小厮本来奉殿下旨意,要进来给姑娘磕头的,因姑娘睡着,这才作罢。殿下命奴婢捎一句话给姑娘。”我随口问道:“什么话?”绿萼道:“殿下说,可趁此良机辞官出宫。”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拂去素裙上几丝曲卷的长发:“出宫又如何,不出宫又如何?”绿萼自镜中看着我,怯怯道:“奴婢以为,殿下说得有道理。姑娘出了宫,就不用整日对着圣上了。且……”她欲言又止,终是咬了咬唇,鼓足勇气道,“且他身边的美人那样多,过个三两年,就会忘了姑娘。姑娘来日便能嫁给世子殿下了。”我啪的一声将白玉栉拍在桌上,绿萼身子一颤,忙跪了下来,垂头不语。我冷冷道:“这话是他让你说的,还是你自己要说的?”绿萼道:“奴婢……奴婢是真心这样想的。奴婢觉得,殿下待姑娘真的很好。”我哼了一声道:“我若出宫后可以嫁给他,他现在也不会另娶旁人了。”绿萼抬起头,茫然无语。我扶她起身,叹道:“这样的话以后休要提起。”绿萼站起身,慢慢梳着头发,不敢再发一言。昨夜自从宫中出来,便一直披头散发。经此一夜,发梢纠结成一团,再难理清。然而我的心,却和窗纸一样,越来越亮。良久,绿萼道:“世子殿下说朝请回来,他还要来拜祭老大人,姑娘可要见一见么?”我摇头道:“我要歇息了,谁也不见。他既然要来,就把芳馨姑姑送出来的白玉珠备好,替我还给他吧。”【第三节哀哀父母】梳妆已毕,弟弟朱云进来请安。十三岁的少年,已高我半头。脸上的稚气尚未全部褪去,神情却甚是坚毅。他大步走进暖阁,深深一拜:“小人朱云拜见大人,大人万福。”我含泪扶他起身,细细端祥。但见他一脸风尘倦色,脸上几道皴裂的细纹,肌肤粗冽干冷。他炽热明亮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双目如清晨幽谷,油然蒸出一层雾气,“二姐,你瘦多了,脸色也不好。”我拉起他的手,欣慰道:“你长高了,也很健壮。可以独力办事,为母亲分忧了。天天在外面骑马,可辛苦么?”朱云道:“二姐怎知我天天骑马?是母亲和大姐写信告诉你的么?”我微微一笑,翻过他的掌缘道:“何须母亲说?你背阔腰挺,肤色黝黑,说明你常在室外打熬筋骨。你双腿外曲,这是你常年跨马,双腿夹住马身的结果。你的左手的虎口、五指、掌心至掌缘都有厚厚的茧子,这是大力勒缰所致。你右手的掌缘触手粗糙,只有薄薄一层老皮,说明你右手并不经常抓缰绳。那么你的右手必是执兵器。是什么兵器?”朱云目光一闪:“他们都说宫里的朱女丞断案如神,果然一回家来便将小弟当犯审。如此小弟倒要考考二姐,小弟平日在马上都用什么兵器?”我拿起他的右手细细看了半晌,道:“你用的是铳棍。”朱云奇道:“二姐怎知我用的是铳棍?”我轻轻抚着他的手心,心疼道:“你的手心到手背有一圈稍稍白皙,并有勒痕,这是因为你用布条或皮带缠过。而你手心有轻微的红肿脱皮,这是被烫伤的痕迹。只有火器才会发烫,以至于你要用布条缠住手掌来拿。我知道火器厂有一种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