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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大人大约还不知道,自大人昨夜仓促离宫,宫里便闹翻了天。陛下从漱玉斋出来,拔腿去了守坤宫。皇后得知令尊大人奄奄将死,也颇为震惊。陛下言语中有责备大将军之意,只因皇后娘娘病得厉害,才不忍多说。后来两个在宫宴上,竟是一句多的话也没有。陛下还因为一件极小的事情,说了颖嫔娘娘两句。奴婢看颖嫔娘娘的嘴唇都要咬出血了,才忍住了没哭。晚间陛下也不陪皇后守岁,只叫弘阳郡王殿下来伴驾。深更半夜的又把施大人宣进宫。“施大人是最仁慈最见不得酷刑逼供的,当下便将令尊大人在大将军府受的折磨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道,即使令尊大人吃刑不过招了什么,也当不得真。从前赎韩复出来的姓王的商人已死,奚桧亦在刑部大牢自绝,无人对质,亦没有半件证物。自证自言,依,是定不了罪的。今令尊受尽酷刑而不改一词,奚桧也已经死了,这杀害公主与皇子的罪责,自然还是废舞阳君的。皇后失宠,已成定局。大人丧满回宫,定然宠冠后宫。这是令尊大人用命挣下来的富贵,大人倒不要?”我冰冷的胸臆中,满是恨意。我淡淡道:“我父亲的命,只挣了他的清白。”小简叹道:“奴婢知道大人不将恩宠富贵放在眼中,只是……”不待他说完,我又道:“公公错了。皇恩浩浩,如水汤汤,玉机亦是凡夫俗子,岂能不动心?只是家父心心念念,只在清白二字。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11]我若沾沾自喜,拿家父的性命换取富贵,岂非大大贬低了父亲的用心?玉机立志守孝,绝不更改。”小简道:“这……大人莫不是怨恨陛下?”我蘧然变色,冷冷道:“公公何出此言?”小简忙道:“奴婢无礼,大人恕罪。”说着瞥了一眼在灵堂门口张望的母亲,“陛下吩咐奴婢,一定要在老大人的灵前跪拜磕头。”我欠身道:“怎敢劳动公公。”小简道:“大人安心。别说这是圣旨,即便陛下没有交代,奴婢既到了此处,哪里还能不向老大人磕头?”说罢走入灵堂,拈香跪拜。众女在旁嘤嘤哭泣之余,不忘相视窃语。待他起身,母亲向他深深还了一礼。小简宽慰了几句,便起身离去。我送他到小院门口,但见人群并箱笼次第散去,现出一个白衣少女来。她身着牙白锦袍,脚蹬羊皮小靴,发间盈盈一朵素帛梨花,花芯缀着几粒小小的米珠,甚是清爽干练。我又惊又喜,迎上前去道:“启jiejie,你来了。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倒站在冷风里等?”启春握住了我的手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情,meimei怎么也不早些遣人来告诉我?我还下帖请你去喝酒,当真唐突令尊大人了。”她依旧衣装单薄,指尖冰冷,手心温而不燥。我含泪道:“多谢jiejie想着。今日是jiejie的生辰,大好的日子,jiejie不该来。”启春微微一笑道:“我是个霸王夜叉,百无禁忌。怎么不该来?快引我去拜祭令尊大人。”启春随我走进灵堂,与母亲和玉枢相见。母亲听闻这是抚军将军府的大小姐,未来的信王世子正妃,又见她与我这般要好,不觉纳罕。启春恭恭敬敬地跪拜过,母亲将她迎进西暖阁说话。启春循例问了父亲的死因,母亲只说是遭了盗贼,启春便也宽慰了几句。母亲道了谢,起身道:“小姐请宽坐,老妇人去备些茶点。”说罢退了出去。启春起身谢过,目送母亲出了西暖阁,方道:“我若没有猜错,令尊并不是遭了盗贼,是不是?”我叹道:“jiejie面前,玉机不敢隐瞒。家父的确不是遭了盗贼,只是个中因由,恕玉机不能向jiejie言明。”启春道:“我见令堂那般神情,又见才刚那位公公那样大的阵仗来宣旨,我便知道此事不寻常。况且你在宫中总是心力交瘁,时常生病,我虽不知道为何,却也知道你有难言之隐。不过都过去了,从今以后,meimei辞官在家,尽可安稳度日。”我欠身道:“多谢jiejie体恤。”启春道:“我知道你早有辞官之意,因怕出宫之后再次为奴,为人左右,才在宫中苦苦支撑。如今的时机刚刚好,恭喜meimei得偿所愿。”我苦笑道:“此话怎讲?”启春道:“meimei借父丧辞官,可以避免为妃。借着陛下的怜悯与恩宠,还有谁敢再叫你为奴为婢?只怕趋奉还来不及。来日你的兄弟入朝为官,定然甚见亲信,封妻荫子,指日可待。所以我说,meimei终于可以安心了。”我双颊一红,叹息道:“当真什么都瞒不过jiejie。”启春道:“从前我劝过你,但我知道你是不肯嫁给他的。如今我还要劝你,你现今恩宠虽盛,但离宫日久,难保皇帝不会移情别恋忘了你。你离宫若是为了欲擒故纵,那三年的丧期未免太长——”我忙道:“玉机是真心辞官,一心想在家中陪伴母亲。”启春担忧道:“我知道。只是现今你身负皇宠,朝野皆知。若不是敕旨赐婚,哪家公子敢来求亲?况且人言汹汹,口舌纷纷,最好议论宫闱秘事。即便他肯将你许给别人,若有人胆大拒婚,传了出去,于meimei的名声更是不好。或娶回家,却夫妻不谐,岂非误了meimei一世?依我说,meimei在家歇息几个月,还是回宫去为好。目今这道圣旨,足证陛下是真心爱重meimei的。”我淡淡一笑:“玉机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一生不嫁,在家中陪伴母亲终老。况且我这个身子,是最不中用的,说不定倒要死在母亲前面。”启春愕然。忽听门外启春的丫头道:“小姐,该回去了。恐怕这会儿众亲友都到了,老爷正寻得急呢。”我忙道:“今天是jiejie生辰,府中定有宴席。jiejie还请回吧。”启春只得拉了我的手道:“好meimei,那我回去了,改日再来瞧你。”又一笑,“好在你从今后日日在家守着,我也可常来寻你。”我亲自送了她出去,又命小莲儿将芳馨送出宫来的贺礼赠与启春,方才洒泪而别。直到晚膳时分,朱云还没有回来。天黑透了,饭菜也冷透了,玉枢劝了几遍,母亲却坚持要等朱云回来才吃饭。朱云是我遣出去办事的,我心中颇为内疚,起身劝道:“母亲,请先用膳吧,别饿坏了身子。”母亲道:“好,咱们母女三个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