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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笑道:“我听说你在宫里喝的都是最好的茶,家里茶没有宫里那样好,却也是你兄弟费心从江南弄回来的。你尝尝如何?”宫里最好的茶,都变成了慧媛打击我的借口。我捧着茶盏,凝视着蜷曲的茶叶缓缓展开,娇嫩鲜脆犹如碎玉,不觉叹息。只这一瞬的出神,却逃不过母亲的眼睛,她柔声唤道:“玉机……”我连忙喝了一口:“好茶,竟比宫里的还要好。多谢云弟费心。”母亲关切地看我一眼,转头问婢女道:“你银杏jiejie在做什么?”小丫头笑道:“银杏jiejie正在厨下配药膳呢。”母亲笑道:“这种事情何须她亲自动手。你去请她来,就说二小姐已经回家了。”小丫头去了,母亲又向我道,“银杏说她从前是在御药院分药材的,所以颇识得一些药膳。常日里我们都吃惯了,今天你也尝一尝。”不一时银杏来了。只见她身着淡青色窄袖襦裙,两股长长的发辫盘得整整齐齐伏在脑后,只以天青色发带绑束,结成两朵小小的蝴蝶花悬在耳后。发带拂过她修长白腻的颈,甚是清丽明艳。两个月前我在掖庭狱见到她时,她正病着,昏暗之中面目模糊,见了我还有些胆怯。在景灵宫时更是虚弱狼狈,哀哀乞怜。只一个多月不见,竟似脱胎换骨一般。她盈盈拜下:“奴婢银杏叩拜二小姐芳辰。”说着就要磕头。我又惊又喜,忙扶她起身,拉着她的手通身打量一遍,笑道:“快快免礼。你好了我便放心了。”银杏道:“奴婢蒙夫人和公子搭救,恩养至今,理当报答。”我微笑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是我当报答你才对。在府里还习惯么?一切都好么?”银杏含泪道:“夫人和公子待奴婢恩重如山,阖府上下都对奴婢很好。”我笑道:“你若喜欢这里,就长长久久地住下去。我听母亲说,你很能干。”银杏含泪道:“是夫人不嫌弃奴婢蠢笨,才肯让奴婢效力。”我笑道:“好,那你便安心在府中住着。我在宫里,也能放心。”银杏瞥一眼侍立在母亲身边的朱云,双颊飞起两团红云:“二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夫人——和公子。”我一怔,她受伤的时候心心念念想入宫服侍我,现下倒把这念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也是,若有幸做了高淳县侯夫人——哪怕是侧夫人——也比在宫里为人奴婢好上一万倍。果然,“见可而进,知难而退”,非独“军之善政也”。[185]午膳后回房间午歇,绿萼一面铺床一面道:“这个银杏姑娘从前是铁了心想服侍姑娘的,现在倒一心在府里服侍,再不提进宫的事了。”我对镜摘下银环,笑道:“她已经有更好的去处了,比在宫里服侍人可强多了。”绿萼停了手,直起身子,向着墙呆了半晌,无不担忧道:“她心思可深得很,姑娘真的放心让她嫁给公子?”我叹道:“她既然在府里住着,这事自然是母亲做主。我看她不但聪明,对云弟倒还有些爱慕。横竖云弟还小,过两年再议婚事不急,到那时候,谁知道又是什么情形了。”我睡下后,绿萼便回家去探望双亲了。起身后,母亲便带领家中的管家仆妇张罗我带回宫的物事,不一会儿,便满满地装了一车子。我站在檐下一面梳头一面笑道:“我下个月还会回家的,何必带这么多回去?”母亲揭开黑漆福寿纹的食盒盖子看了一眼,满意道:“包严实些,别带进宫就凉了,娘娘不爱吃凉的。”又向我道,“你如今不比从前了,一个月才能歇息一天。你身体又不好,何必总是奔波?”我笑道:“好容易能回家来,奔波一些又何妨?”母亲摇头道:“只要你在宫里好好的——你们姐妹都好好的,不回家便不回家。今天是你生辰,也是玉枢的生辰,想必宫里正热闹。你早些回去看她,免得她悬心。”我嗔道:“说了半天,原来母亲只为玉枢!当真是偏心。”母亲笑道:“是父母都偏心,你还没惯么?”说笑间,一个小丫头走过来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启禀二小姐,有一位杜娇杜公子来了,正在前面候着,要见二小姐。”我愕然,手一松,梳子挂在了长发上,扯得头皮微微刺痛:“杜娇?”母亲问道:“杜娇是谁?你认得他么?”我招招手,命一个小宫女过来替我挽起头发,笑道:“女儿只是听过他的名字。此人是南阳令举荐的贤达才子。”母亲道:“这么说你没见过他?”我笑道:“只是见过他写的文章。”母亲疑惑道:“他的消息倒灵通,怎知你今天回家来?”杜娇和李瑞交好,李瑞身为掖庭令,怎能不知道我今天回府?我笑而不答,只向小丫头道:“上茶点,就说我立刻过去。”匆匆梳好头,只随意簪了一朵雪纱宫花便向前面来。只见一个矮胖的背影负手立在檐下,细细观赏着一盆叠如层绡的豆绿牡丹。小丫头上前道:“二小姐到。”杜娇身子一跳,仿佛从梦中惊醒,回头施礼道:“在下杜娇,拜见朱大人。”但见他约莫二十五六岁,一张白胖圆脸,双目如豆,眯成细细的两条,厚厚的眼皮遮挡了大半目光,看上去甚是温和亲厚:“久仰朱大人大名,今日一偿渴思,幸甚幸甚。”我还礼道:“杜公子好。”杜娇指着牡丹笑道:“早就听闻豆绿牡丹乃是名种,只恨无缘一见,想不到府上倒有。乡野村夫,便看住了。失礼之处,还望大人海涵。”我笑道:“这牡丹我也是头一回见。大人以为这牡丹如何?”杜娇笑道:“形态甚美,娇容藏在碧绿丛中,正是‘君子隐而显,微而明,辞让而胜’[186]。”我笑道:“牡丹乃花中王者,君临众芳。易曰:‘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187]此之谓也。”于是相视而笑,请入正堂奉茶。杜娇起身长揖道:“向日不知深浅,误令李大人赍资入宫,幸不见怪,愧赧无地。本想为官无望,正要打道回府,不想昨日接到吏部公文,命在下克日赴任。因此在下特来拜访,既是谢罪,也是多谢大人提携之恩。”我笑道:“杜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