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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或许她懂,却无可奈何——我手中的朱笔能轻易破除她数年的心思,她应该后悔当年太过心急,若肯耐心等两年,今日在御书房中的,未必不是她。几日后的辰正时分,我在定乾宫正门遇见施哲。微雨后的清秋,天高云淡。彼此行过礼,我笑道:“这会儿陛下还睡着,大人来得早了,恐怕要站好一会儿。”施哲笑道:“不早。做臣子的恭候陛下,是应尽之礼。”我笑道:“只是施大人一进宫来,陛下又要头痛了。”施哲望一望高远幽深的仪元殿,淡淡一笑:“头不头痛,要看大人的意思。”我听他话中有话,不禁敛容道:“不知大人有何见教?”施哲道:“其实我进宫来,是来寻大人的。大人一言而决,陛下自然不必烦恼。”我笑道:“还请大人明示。是了,此处不方便说话,大人请到月华殿饮茶等候。”施哲忙道:“不必。”我一怔,他又道,“这里就好,这里空旷。”当年昌平郡王在月华殿等候皇帝诏见时,小简私自与昌平郡王交谈,险些被赶出内宫做苦役。从此外臣与内官在月华殿中只是沉默。我感念他的细心,又笑自己得意忘形:“大人远道进宫,若不嫌站着累,玉机愿意奉陪。”施哲笑道:“那我便长话短说。这些日子祠部与汴城府联合整顿京中各处寺观,竟查出许多没有度牒的僧道。其中有一位叫作明虚的尼姑,是在高淳县侯府找到的。”“是母亲将明虚接入府中奉养的,玉机从未见过。”“明虚没有度牒。不过,她若只是没有度牒也就罢了。她的度牒是伪造的。”我佯装惊奇:“伪造的?伪造文书,罪过可不轻。”施哲道:“不错。”“那便按律判决好了。大人专为此事入宫,莫非是有何难处?”“正是,明虚为求减罪,主动交代了一件宫闱罪行,是关于朱大人的。”我更奇:“何事?”施哲道:“明虚说,几个月前有宫中的老姑姑来寻她,让她想办法迷惑住尊府太夫人,待见到大人,便说大人面相贵不可言,有‘垂帘’之相。大人如今代掌御书房一切书奏往来,这‘垂帘’之说,虽然含糊,却可说是一记重击。陛下素来是看重这些。”我淡淡道:“我从未见过这个明虚,只管让她来对质,我不怕。”施哲道:“大人固然不怕,可是难道不想知道幕后主使之人么?”头顶的薄云向东翻卷,像不懈前行的时势。我就像那片云,早已翻过那道高墙,满含临峰绝顶的淡然无畏:“宫闱秘事,若翻出来,难免惊动陛下。玉机不想生事。”施哲颔首道:“若按律处置,妖言惑众和伪造文书两条罪,必死无疑。大人竟能如此宽宏大量,息事宁人,哲感佩之至。”我笑道:“把宫里搅闹得天翻地覆,逼着圣上在两个女人之间说出个公道,又有什么意思?”施哲道:“听大人的口吻,似乎知道此人是谁了。”我忙道:“玉机失言。”施哲道:“人说,‘明者远见于未萌,而知者避危于无形’,看来大人是早有防备了。”我笑道:“我本来也不相信这些胡言乱语。所谓‘诡诞之士,奇邪之术,君子远之’[230],自然是要敬而远之的。”施哲道:“看来在下可以不必面见圣上提及此事了。如此,这便告辞了。”我目送他向东出了侧门,这才踏进定乾宫。皇帝知不知道这件事,我并不在乎。明虚能如此干净利落地被处死,这才是我需要的。手中的权力,可以保护自己和家人,父亲在天有灵,定会欣慰的。回到御书房,只见皇帝已经坐在上首饮茶。行过礼,我笑道:“陛下今日起得倒早。”皇帝道:“整日躺在床上,也逃不过喝药,不如早些起身。刚才你和施哲在谈些什么?”我笑道:“陛下都知道了。”皇帝道:“你和他就在宫墙下面交谈,人来人往的,想不知道都难。”我如实道:“祠部在微臣家中查到一个持假度牒的尼姑,原来此人是奉命来陷害微臣的。因关系到宫中的人,所以施大人来进宫禀告。微臣请施大人为了宫中安宁,不要追查下去,所以施大人又出宫去了。”说罢跪了下来,“请陛下恕微臣自作主张。”皇帝微微迟疑,随即笑道:“起来。平氏是一个没有希望的人,没有权势、没有子嗣、没有亲人、没有自由。你千万别去再打她两铳了。”我忙道:“微臣不敢。只是……慧贵嫔不是有五皇子么?怎能说没有子嗣?”皇帝笑道:“睿平郡王成婚多年,膝下只有松阳县主一个独女,太后担心得很。朕想将五皇子高晖继嗣睿平郡王,将来继承睿平郡王的爵位——不,是睿亲王才对。何况,朕知道沈嫔总是想把她的儿子送给这个,送给那个,朕就成全她。她的孩子一出宫便是亲王世子,她也算得偿所愿了。”我暗自发笑,这对沈嫔既算奖赏,也算惩罚吧:“陛下英明。恕微臣斗胆,既然陛下早有主意,要将五皇子殿下出嗣睿王府,当初为何如此纵容慧贵嫔,准允她抢了沈嫔的孩子?”皇帝叹道:“当年江南平家只是造了几口炼银子的锅,就被朕抄家灭族。这刑罚是重了些。可是当时朕正缺军饷,这是朕对不起她的地方。”说着笑吟吟地看着我,“何况,就算朕再纵容她,日后她不都要瞧着你的脸色行事么?”我忙又跪了下来:“微臣不敢。”皇帝一指书架上新拿进来的奏疏,微微一笑道:“到了那个时候,没有敢不敢,只有想不想。朕知道你不想,否则那尼姑的事,哪怕不是她做的,你也可置她于死地。是不是?”一转眼,皇上命中书拟诏已经有十几日了。两相已经辞官,诏书却迟迟不发。我固然有些着急,可宰相和中书省比我更急。他们奉旨修改诏书已经有五六次,皇帝一条批注也没有,只是发还重拟。新宰相白子琪每一次面见皇帝说起册太子诏书的事,离去时背后的衣裳都沁着点点冷汗,殿外的凉风一吹,化成了霜。如今朝中只有他一个宰相,自然要承受封羽和苏令双倍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