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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我与启春一道在樊楼听李万通漫捻冰弦,徐启徵音,她有她的恨,我有我的痴。如今我俩由知己而仇雠,焉知不是因为智妃的诅咒?我叹道:“他心虚了。”小钱眯起双眼,啧啧道:“如此看来,皇长子的胆子很大。”我笑道:“智妃一生,轰轰烈烈,她的孩子自也不俗。况由皇后教养长大,若畏懦沉默,反倒是奇事。这孩子现在何处?”小钱道:“听说本来要出城祭祖的,现下在文澜阁罚跪呢。”“文澜阁?”“是。皇上与皇后都出宫了,皇长子一个人跪在文澜阁悔罪,不得圣旨不能起身。许多宫人都围在那里瞧,娘娘要去看看么?”我拿起绿萼新剪的“凤穿牡丹”,托在指尖细细端详,掌心被映得通红,像捧着一团火。贴上窗纸,霎时间被雪光浇冷。“他们一家子的事,与我不相干。遇乔宫里的人,谁也不准去瞧。”用罢午膳正要午歇,忽见银杏疾步走了进来,瞠目结舌却不说话。绿萼道:“你来得正好,你服侍娘娘更衣,换我去吃饭。”银杏道:“只怕娘娘还歇不得,皇长子来了。”绿萼道:“胡说,皇长子这会儿应该在文澜阁跪着,无诏怎敢擅离?”说罢启窗看了一眼,果见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立在阶下等候,服侍他的内官宫人都被他远远打发在遇乔宫的照壁之后。绿萼合上窗户,更加焦躁:“你糊涂,你怎能放他进来?皇长子抗旨不遵,你要让娘娘也跟着获罪么?!”银杏为难道:“皇长子说他是来给娘娘请安的。奴婢瞧他安静有礼,也不好拦着。毕竟他是皇子。”因下了雪,宫人们将银杏树上的黄色布帛取了下来。此刻琼脂堆雪,玉树瑶光,高朠一身蓝绿锦袍,雪屑吹落在他的肩头,他随手拂去,着实朗秀如松,姿逸若仙。他眉宇清高,目光坚毅,显得十分倔强,想是继承了他母亲智妃的容貌。我笑道:“那就请皇长子进来说话。再填些茶点来。”高朠进来行了大礼,问过安后垂手恭立。我命人赐座,高朠推辞道:“儿臣戴罪之身,不敢造次。请容儿臣站着回话。”我笑道:“你在文澜阁那么久,想来还没用膳。本宫这里有榛子酥与花生酪,聊以果腹,不算违旨。”高朠道:“儿臣不敢。”我只得吩咐撤了点心,换上清茶,高朠道了谢,只润了润唇便放下了。一个十岁的孩子,冻饿了一个上午,竟能如此自制,着实令人称羡。我笑问:“皇长子是有什么话要问本宫么?”高朠正色道:“他们都说母妃是这宫里最聪明的人。儿臣有话想请教母妃,请母妃指教一二。权解儿臣疑惑。”我笑道:“皇长子请问。”高朠问道:“母妃见过我的生母么?她究竟是怎样过世的?我问了祖母与父皇,祖母说我的生母是病逝的,父皇龙颜大怒,不准儿臣再问。”高朠自幼为启春抚养,与养母感情深厚。他不问启春,只问林太后与高旸,要么是怕伤养母的心,要么是不知从哪里听来了闲言碎语,不敢也不便去问启春。我想了想,笑道:“本宫见过你的母亲,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子。”高朠双眼一亮:“真的么?”我笑道:“本宫可以将你母亲的容貌画给皇长子瞧。皇长子想看么?”高朠坦然道:“得瞻仰慈颜,乃儿臣毕生之幸。”于是我命银杏研墨,以极细致的笔触,绘了一个女子怀抱婴儿的肖像。银杏刚刚提起画纸,高朠便失声道:“这是母后!”新婚的两三年间,启春一直受高旸冷待,然而她对智妃之子高朠却温柔慈爱。高朠初到信王府,整日啼哭,必得启春抱着哄着,方能入睡。这幅图绘的便是当年我在信王府亲见、启春怀抱高朠哄他入睡的情形。我正色道:“皇长子几个月大时,本宫便见过你了。自本宫见到皇长子的那一日起,从不闻皇长子有别的母亲。你今日跪在文澜阁,皇后在宫外还不知如何担心。你只顾问你的生母,却将你的母亲置于何处?”高朠微微动容,轻轻抿一抿唇,终是不肯示弱:“请娘娘告诉儿臣,儿臣的生母究竟是怎样过世的?她究竟是谁害死的?”我冷冷道:“是谁告诉你,你的生母是被人害死的?”高朠只管望着我,目光一刻不曾松懈。我叹息,“你的生母是在京中病逝的。”高朠道:“儿臣的生母既是病逝,为何父皇不肯告诉儿臣?”“你的父皇有他的伤心与难处,所以不愿提起。你的生母确是病逝的。”说着口气加重一重,“皇长子觅真求实,孝心可嘉。然逝者已矣,何必令皇后难过?皇长子荐往察来,当知轻重。”高朠的目光有不合年龄的沉敛与深邃,像两股静谧的冷泉。他长叹一声,细细地卷起启春肖像,双手捧起,躬身告退:“儿臣这就去母后的宫里,等母后回宫。”他脚步轻浅,衣袍扬起一角,似蝶翼收起,无声吻在花间。绿萼目送他出了昭阳殿,不禁冷笑道:“娘娘何必这么好心,就让皇长子以为他的生母是皇后害死的,母子不和一辈子才好呢。”高朠虽然养在启春膝下,终究不是亲子。启春还年轻,日后若生下自己的皇子,大可不必在意高朠。若高朠失宠于父皇,又失爱于母后,身为皇子,还有什么前程?这一层意思,他是听懂了的。银杏笑道:“母子和乐不是很好么?”绿萼道:“只怕皇后也不领娘娘的情。”银杏笑道:“绿萼jiejie谬矣。娘娘这么做,不是为了皇后,而是不想得罪圣上。圣上希望皇长子忘记生母,自也希望他与皇后母子和乐,彼此没有嫌隙。目下宫里就一后一妃,离间恶行,难以隐瞒。”我笑道:“银杏此言得之。”第二日,施哲的噩耗传来。说是渡黄河时,为河盗劫杀。我正临摹一幅山水图,闻言手一僵,蘸饱了墨的笔在纸上重重一点,渊中的游鱼化作一具僵仆水中的尸身。浓墨重笔,含冤难沉。我跌坐在椅上,颤颤巍巍地将笔搁在鎏银如意笔架上,怔怔道:“绿萼在哪里?”小钱道:“绿萼姑姑在后面分年赏。”我支额道:“暂且不要告诉她,免得她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