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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与他对视,淡漠地垂下眼帘,露出一种回避的、难以捉摸的神态,在乱花的映衬之下,显得凉薄而妩媚。 花瓣轻坠,风声如歌。 蓝染的瞳孔几番颤动,他的表情在惊愕与狂喜中接连变换,心中交缠着令人窒息的风暴海啸,几乎要把他的胸腔撕裂开,好让人看看,这难以名状的心情,到底该如何形容。 “无月……”他忍不住叫出她的名字。 克制着,压抑着,生怕引起她的抗拒,他刻意逼迫自己走向她的步伐,不要过于急切。 但是,悲喜交加的情愫仍然在他身体的每个角落横冲直撞。 逼得他紧握手指,修长的指尖几欲要在掌心里,抓刻出几道淌血的月牙。 过于炙热的眼神让“陌生”的少女有些难为情。 她谨慎地后退几步,疑怪地问:“您为什么知道,我以前的名字?” 蓝染骤然顿住脚步,眼神困惑,“以前的,名字?” “是的,八岁以前的,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过了。现在我叫忘川,小鸟游忘川。” “是么……”蓝染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生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为什么要改名字,发生了什么事么?” “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忘川忽然窘迫地笑了笑,摸了摸后脑勺,“因为我mama,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告诉蓝染,自己八岁时,母亲小鸟游礼音在一个深秋的夜晚,梦见了一位圣洁的女神。 她告诉礼音,她的女儿神奈无月将会在十二岁那年的春天,在上学的路上遇到交通事故,从此永离人世。 如果想要避免悲剧发生,就尽快更名换姓,离开这个地方。 本来无月出生时就带着异于常人的能力,可以见到死去的人,为此常常被鬼怪纠缠。 苦恼不已的礼音,便信极了这个梦。 第二天她就带着无月跋山涉水,去山里拜访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寺院住持,求他解梦赐名。 住持看过了小女孩的面相和掌纹,告诉礼音,她的女儿曾为众生许愿,得到了神明的祝福,所以才会被渴望超度的亡灵纠缠。 她的身上,还系有他人万年之久的思念。 所以,救赎了他人,却无法救赎自己的无月,她的灵魂是苦痛的。 那份绵延无尽的思念,迟早会将她带走。 住持说完,礼音惊慌失措。询问到底该怎么办,要如何才能破解。 年迈的住持拿起笔,写下了“忘川”二字,沉声说道: “他人放不下的,就由她来放下。忘一世浮沉得失,了此生前因后果。若那位仍执迷不悟,神明自有定夺。” 由此,神奈无月改随母姓“小鸟游”,更名“忘川”,并举家搬离了空座町。 娓娓道来的一席话,让蓝染陷入久久的沉默。 他终于明白,为何当年浮竹他们在空座町等了一天,都没有遇到原本应该发生的车祸。 因为“无月”已经在那个地方彻底消失了。 可是,凤凰寺初又去哪儿了呢? “所以说,那个原来的名字,您知道就好,但是不要这样叫我。”少女弯着眼睛,淡薄的笑意中夹杂着一丝无奈,“我mama说了,‘无月’这个名字,会让我变得不幸。” 不幸。 蓝染惊愕得愣住。 这个词就像一把刀,不偏不倚地,刺进了他心中最为隐秘柔软的位置,疼得他撕心裂肺,却又欲哭无泪。 轻而易举,将他们的过去全盘否定的,竟然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 他哑然失笑,心底的防线正一点点崩溃。 花瓣一阵阵掠过,把他失落的情绪巧妙地隐藏起来,“对不起,是我唐突了……你的资料上写得很详细,所以我……知道……” “没关系的,其实我觉得无所谓,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反正我到点了,该走还是得走……唉,也怪不得名字,毕竟是我自己喝醉之后掉水里淹死的……但我不想让mama伤心……呃,虽然现在我已经让她伤心了……”忘川摇摇头,竟自顾自地叨念起来。 “溺亡,是比较痛苦的……”蓝染沉吟,想安慰她两句。 忘川笑道,“那倒不是……其实,我摔倒之后撞伤了头,掉水里时就没什么感觉了……所以还好,您大可不必露出那种可怜的神情……” 原来是这样,偶尔冒失的性格,倒是保留得挺好。 蓝染不由得笑了声,走进细密的花瓣里,温柔而谨慎地问她:“你现在,还是心心念念,想回到现世么?” “嗯?”忘川困惑地歪歪头,显然不能完全理解这位老师问话的意图,但她仍然给出了答案—— “为什么要回到现世?那又不是什么特别美好的地方……像我们这平民,学业压力重,毕业当社畜,没有钱就活不下去,过着一段将就的婚姻,有的还要还一辈子的贷款,到哪里都是弱rou强食,我整天还被亡灵sao扰……而且我父母身强体健、我弟弟人高马大,他们都活得好好的,我有什么好回去的呢?” 絮絮叨叨又道理十足的解答,令蓝染一时之间难以反驳,他甚至不敢相信,这些话居然是她说出来的。 果然长大之后,人就会变得不一样么。 现在想来,那时的她还是个涉世未深,背着书包上学的小孩子,从未经历过人世的苦难和别离,所以难以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