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那块掉落在孤舟上的天行令遽然飘出一线惨白的光泽,闪向远方,随后黯淡下来。周继君伸手探出将天行令吸了过来,只见这块死气沉沉的方令背面,赫然出现了一个小篆的殁字,却是由那些恍如褶皱的古朴花纹堆积而成。 “听他之前那番话,似乎各州的天行将都在沿途的府县之中等着我,他们得知豫州将身死的消息后,又会有怎样的反应。只是一个豫州将就已经如此难缠,也不知剩余的那几个人是不是同样这般棘手这天行者中的功法当真古怪莫测,平天君圣……” 周继君眼中忽明忽暗,张口将抱着肚子在河面上打滚翻腾的三道蛇人收回,随后望向远方,轻轻一叹。 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童声。 “人之初,有奇肢,或化尾,或化翼,或为阴。天四象,尾翼诡,不能长……” 周继君心头一动,转脸向那个身处战场之外始终安安静静修炼《极虚天书》的女童看去,只见她盘腿端坐一脸肃穆,时阂时开的眸子里氤氲起流彩般的光泽。随后,她张口哈出一口气,这股手指般粗长的白气扭转于她身前,头颅、双臂、长尾渐渐生出,一只极小的蛇人赫然呈现在周继君眼前。 “嘻嘻嘻…...” 齐灵儿睁开眼见兴奋地看着娇笑的蛇人,突然伸手指向水面,娇滴滴地喊着。 “杀!” 那蛇人也如她一般伸着手,之后一头栽入泛着殷红血迹的淇水之中,待它再出来时,周身已沾满血红的水珠子,却诡异之极地渗透进去。不多时,它全身变得赤红无比,眼中闪着血光,仿佛刚刚从那修罗杀场中走出一般。 周继君心跳微微加快,看着齐灵儿愉悦无比地逗弄着那只血红色的蛇人,脑中不由得回想起诡道棋盘上那一幅幅恍若泡影的画卷—— ——喊声震天的血海杀场之中,七八岁的女童披着鲜红的战袍,满脸寒若冰霜的杀意。在她身后,是连绵起伏堆积成山的枯骨。 第一百五十七章 过五府斩七将(4) 脚踩芦苇,周继君穿着浣洗干净的白衣逆风而上,在他面前是一湾叉流。 向右将转入万泉道,不达七州钜子所在的华清府,离扬州商会所在的锦翮城相距八座府城。而向左依旧是在巨容道上,可却要途经天行将们严阵以待的四座府城。 从斩杀豫州将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周继君带着齐灵儿沿水疾行,脑中一遍遍地模仿修习豫州将的鱼龙斗数,却依旧没能理出半丝头绪。 “斗数这两字除了在《玄武神经》中,似乎还在哪见到过……对了,那块功法典籍。” 从天机府的典经阁中,周继君带出了七本残破不全的经书,除了《玄武神经》、《极墟天书》、《与天谋道》和《藏道论》这四部修炼过的功法外,还有三部,其中就有一部名为《星野斗数》的功法。和其余几部功法典籍不同,它的功法名并非书写于纸张或竹简上,而是刻在一块微微发紫的玉石之上。 周继君心意想到,便张口将《星野斗数》吐了出来。三道蛇人皆沉眠不醒,它们的法宝诸如诡道棋盘、魔珠都各自飘散在周继君体内穹宇的上中下丹田内,周继君心意一动就能取出。而除了炎霸在白衣庵守护着洛青游外,其余两只小狻猊竟也陪着玄道蛇人和诡道蛇人一同沉眠于两大丹田内,殊为怪异。 轻轻抚摸浑然天成的紫玉,周继君聚精会神地凝视着紫玉上那些斑驳陆离的纹路,陡然间,游荡在体内穹宇之中的心念微微颤动,眸中闪过精光,周继君的莹白中透着紫火的心念从眉心蹿出,忽地没入玉石中。 陡然间,周继君身形微晃,眼前顿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光华闪过,待他又能看清事物时却发现自己的心念正身处九天之上的穹宇星海之中。脚下是浩瀚的天河,如一条莹白色的柔软绸带飘向看不见尽头的远方,而头顶则是数不清的熠熠闪烁的星斗,茫茫无垠。就在这时,无数星辰的光辉瞬间涌入那颗心念之中,渺渺星野陡然缩小了数倍呈现于周继君眼前。 漫天星斗分为三处,北斗、南斗和中天,各自拥有数以亿计的星辰,散发出忽明忽暗的光芒。在这三处星地之中,却有十四颗星斗最为明亮耀目,将周围的星辰遮蔽在它们的光辉之下。弹指刹那后,周继君便知道了它们的名称,却是很自然地出现在他脑中。分别为中天的太阳、太阴,北斗之中的紫薇、武曲、廉贞、贪狼、巨门和破军,南斗之中的天机、天同、天府、天相、天梁和七杀。 这十四颗星斗在天图之上缓缓运转着,它们每移动一寸便牵动身后的漫天星辰改变轨迹,偌大的星图随着它们的划行永远无休无止地变幻着,星辰之力亦是诡异莫测地相互缠绕着。这无数般从未出现过一次相似的星图变阵看得周继君目瞪口呆,刚开始诡道还能跟上它们的变化,到后来却只能凭着推算勉强跟随,而现在,诡道棋盘算乱零落,偌大的星图变阵已然将周继君的诡道心思冲击得震荡纷乱,再无法cao控…... “噗!” 周继君喷出一口鲜血洒入淇水,一旁乐此不彼玩弄着小蛇人的齐灵儿脸色微变,焦急地看着周继君大声问道,“师父,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没事。”周继君抹去嘴角的血渍,轻笑着说道,眼中却溢出兴奋的光泽,低声喃喃道,“这《天野斗数》到底是何人创出的,如此玄奥莫测,却又暗含无穷变化,若是修炼成了当真威力无穷。光是这些变招就能让敌人陷入梦靥般的囿阵之中,除非灭杀施展斗数的人,否则永远无法脱困呵。如此强大莫测的功法,我便是耗费再多心血和功夫也要修炼成。” “那鱼龙斗数,看似变化无穷将我陷入死局,可比之这天野斗数却微渺得连萤火之光都不如。这《天野斗数》的功法典籍是平天收纳于典经阁之中,莫非鱼龙斗数也是他根据这套功法仿制而创的……就算是模仿,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那平天君圣究竟是何方神圣?平天,平天,莫非他真有扫平天野的修为实力。” 周继君自言自语着,一旁的齐灵儿小嘴却早已翘得老高。 “师父,你在嘀嘀咕咕什么呢?咦,这块紫玉好漂亮,师父,你送个灵儿吧。” 白衣少年微微一怔,错愕地看向齐灵儿,眼中神色变幻着。 以前那些功法,精妙如《玄武神经》,高深如《极墟天书》,玄奥如《与天谋道》,落到自己手中一习便通,可这《天野斗数》自己刚刚动点心思想要修习它,却立马遭受反噬,当真是无比深奥的神奇功法。那么换做齐灵儿,自己这个至今尚未摸透虚实的徒儿,以她惊世骇俗的修行速度,《藏道论》这般晦涩的功法到她手中变得简单无比,不用看道论总纲就能修炼出《极墟天书》的筑人篇,仿佛玩儿似的。若她去修炼这《天野斗数》,会不会还是如之前一般畅通无阻。 周继君目光复杂地看向痴痴盯着手中紫玉的齐灵儿,陡然间,彻骨的寒意从心底涌起,将刚刚生出的好奇心硬生生地压制了下去。张口,周继君将那块紫玉收回中丹田,随后转身继续沿着句容道漂流而上。 “师父~~~” 齐灵儿讨好似地学着周继君把小蛇人也收回肚中,甩着粉嫩的小腿爬上周继君肩头,皱着小脸,幽幽地喊道。眼见她师父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眼中时明时暗想着心思,并理睬自己。齐灵儿眼圈发红,嘟着小嘴坐在周继君肩膀上,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半天未再开口。 乘芦漂流而上,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前方出现了数道分叉,却是通往其余各道府城。周继君轻叹口气,放下仍旧毫无头绪的天野斗数的推算,托着齐灵儿跃上岸边。 走在在荒凉凄清的道陌上,不多时,眼前出现了一座高大的城府,而在路边的那块长满杂草的石碑上,刻着四个大字——大辖府境。其下还有几行字迹雄浑的碑文:开陈年间,扬州有大盗,其人不盗富户珠宝家财,专取畜禽狗彘,牧民屠户惮其武技皆以为大害……后有人献计,以橹车乘狗彘于府城外,聚黑油干草以火困之,可除此害……大盗既除,府官上奏天听请名大辖府,以警后人。 这篇碑文断断续续,中间斧凿的痕迹深重明显,似乎有意剜去不让路人看全。 “开陈年间,似乎是大煜第三位人皇在位时候,却是刚开国不久。啧啧,这大辖府还真是历史悠久。大辖嘛,用车字隔开大害,却是以橹车除大盗的意思,倒也有趣。” 周继君放开心思饶有兴致地看着碑文,仿佛游走各州的学究儒生,对世间一切都充满好奇。就在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豪迈的笑声。 “世人往往断章取义,自以为有所得,却往往是愚昧无知到极致。君公子呵,莫非你也是这种人?” 周继君眉宇间浮起一丝煞气,扭头望去,只见不远处残破的古亭中躺着一人,他身躯壮硕,满面虬髯,却无比奇妙地和四周的野草荒陌融为一体,若不是他这一开口,恐怕直到周继君进了大辖府,都未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第一百五十八章 过五府斩七将(5) 夕阳西下。 古道,凉亭,陌碑。 渐起的低风拂过少年的长发,向后飘荡。 那人坐起身子望向周继君,目光掠过僵着小脸的齐灵儿微微一怔,转瞬逝去。 “真没想到你能杀了豫州将,看来我们都有些低估你了。” “天行将嘛……”周继君眉宇间的煞气悄然散去,嘴角微翘,“不知你又是哪州将。” “连天行将都知道,看来你还真下了不少功夫呵,对那大钜子之位也是势在必得了吗。”虬髯大汉哂笑一声,卷曲浓密的胡须将他那缕摸不透意味表情覆盖,看似粗犷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颗缜密的心思,“我来自西北兖州,在兖云两州边境有一片茫茫无尽的草原,风燎原,或许你知道。风燎原的天比这里要蓝得多,而那的人也这纯朴简单。” 听着兖州将这番平和淡漠的话,周继君只觉得心头的战意杀机渐渐消散低迷,古怪异常,却听他接着说道。 “在杀你前,我和你讲个故事吧,关于石碑上这所谓的大盗。” “开陈年间,这大辖府还是以牧民猎户居多,近淇水,草木繁盛,自然利于生灵的繁衍。然而猪狗牛羊生得再健壮却也逃避不了人们的杀戮,这里的居民个个残忍无比,宰杀牲口前往往会先将它们折磨得痛不欲生,哀号连连。有位来自兖州的牧民途经此地,见着这番情景不由得心生怜悯,便化作大盗将那些猪狗牛羊窃走,随后放生。他一心思着行善拯救生灵,却被扬州的武道高手以毒计坑杀于城门下,死后还被分尸成片喂于狗彘。你说,这大辖府人是不是太过凶残不仁了。” 周继君心头微动,嘴边溢出一缕嘲讽的笑意,淡淡说道,“也是他多管闲事,这里牧民猎户以猪狗牛羊为生,他如此一来断绝了大辖府人的生路,自然会有此下场。你知道得这么清楚,莫非此人也是兖州天行者,抑或是某一代的天行将?” 深深看了周继君一眼,兖州将曲卷的虬髯微颤,闷声说道,“看来君公子你也是那般见惯了鲜血尸体,毫无半点怜悯之心的人,如此一来,我杀你再无半点顾忌了。” “世人只道自己要苟活,丝毫不体恤怜惜牲畜,却不知万物皆有灵性,你如此对待它们,早晚有一天会遭报应。君公子,你不信吗?你看,它们这不是来了。” 随着兖州将浑厚而带着几分沙哑的唔鸣声响起,清风拂过,空气中传来阵阵低沉哀号声,仿佛那些死去生灵的亡魂在作祟,聚拢在大辖府外的荒凉古道上空,却是rou眼看不见形态。 “这便是你的武技吗,想以死去牲畜的亡魂乱我心意?”周继君冷笑着放下齐灵儿,迈开脚步向兖州将走去。 “只是乱你心意吗?”看向宇间氤氲起nongnong的煞气朝着凉亭走来的白衣少年,兖州将大嘴裂开,指间捏成一个手印。 忽然间,周继君身旁的空气微微颤抖,随后如潮涌般连绵不绝的巨力袭来,重重地轰击在少年身上。猝不及防下,周继君被撞飞了出去。 “刚才攻击你的是一头两千多年前的豪猪,在那时它只是一头整天忙于逃避人们猎杀的可怜虫,而现在,它已是炼出万斤巨力的妖灵了。”兖州将看着踉跄着站起身来的周继君,唇上的两撇胡子张开,哈哈一笑道,“你看不见它们,它们却能看见你,那么多惨死的生灵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你,想要将你撕成碎片呢。” 周继君眼角微微抽搐,眸底的光泽如水波般流淌开来,环视着四周虚空,耳中只余留鼓鼓蹿来的风声,穷尽天地却难以发觉那些妖灵的身影。冷哼一声,周继君捏着双指抵向额旁太阳xue,陡然间两尺长性若实质的紫光从眼中射出,却是那日在天雷中修炼成初具神通的天眼打开了。举头望向半空,周继君心底生出幽幽的寒意。 数以万计睁着赤红双眼的牲畜禽兽盘踞于天空,死死盯着他。它们的身体透明发白,与空气融为一体,只能隐隐约约分辨出生前的形态,若非那血红狰狞的眸子,还真难以察觉。 “你看到了?”兖州将脸上浮起一丝惊诧,随后转成一丝冷意,悠悠道,“即便看到又如何,你能挡得住它们数千年来的恨意?” 他的话音方落,漂浮在空中的那些妖灵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卷动空气翻滚齐齐向周继君扑来。 “轰!” 周继君再次被无数疯狂的妖灵击飞出去,全身上下仿佛散架了一般疼痛无比,努力站起身来,周继君咬着牙运起武道之力,冲天而起轰向如群魔乱舞般闪烁着血红双眼的妖灵。然而下一刻,周继君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击向妖灵的十余万斤巨力仿佛是砸在空气云团中一般,居然毫无半点着力之初,难受无比,而那些奇形怪状的妖灵平安无恙,竟不受半点影响。 “愚昧的君公子呵,你以有形之力想要去灭杀无形的妖灵,还真是愚昧之极。”站在凉亭之中,仿佛一个普普通通牧羊人的虬髯大汉唇上两撇胡子翘起,冷嘲热讽着悬浮在半空中微微有些狼狈的周继君,“真不知道,你是凭什么杀了云州将和豫州将,这般弱小,竟然妄图染指大钜子之位,当真可笑无比。” 半空中,周继君紧守心意,不被兖州将的话语所激,死死盯着扑面而来的万千大小妖灵,手腕翻转,指间顿时生出两道长如光剑的虚影,却是那阴炎精气和人道精气。 “喝啊!” 周继君手执精气之剑,合成十字式,十余万斤的武道之力涌于精气之上,猛地绞向呼啸而来的妖灵们。渐渐暗沉的天色下,两道熠熠明亮的精光划破云层天际,直指升于树梢的皎月。 有形之力无法伤之,便只有以无形无色的先天精气来杀戮。 漫天牲畜兽擒凝化的妖灵被精气之剑劈斩割裂,哀号连连,兖州将眸中溢出几丝慌乱之色,没过多久便散去,恢复了之前的平寂。 “你就杀吧,这千万只强大的妖灵你便是杀上一辈子也杀不完,我就在这里坐等你力竭,最后被吞噬得骨rou不剩。” 虬髯之下,兖州将满脸阴冷,拂卷衣袂缓缓坐下,悠悠地哼起北地的民谣,苍凉中蕴着几分豪迈的声音回荡在昏沉的暮色下。 一柱香时间过去,周继君额上已经布满滚滚汗珠,双臂也如灌注了精铁般沉重。上百只妖灵已被他斩灭,化作流风飘散在空气之中,可在他面前依旧是铺天盖地形态各异的妖灵,一眼望不尽边际,却仿佛丝毫未曾减少过一般。 “它们虽不通武技,只是靠着蛮力冲撞,可少说也有数千斤。这千万只妖灵,就算真能杀完,也是几日后了。” 周继君面容上浮起几分焦急之色,双臂幻化成虚影麻木地斩杀着四周全无惧怕之意的妖灵,他没有注意到,古道凉亭中的那人脸上也升起几分不耐烦。 “太无趣了,这君公子还真是让我失望。”兖州将霍然起身,冷冷望向挣扎在千万硕大妖灵间的周继君,十指轻弹捏出一个手印。 “杀了他。” 雄浑而充满死气的声音响彻天穹,周继君微微一怔,只见身前的猪狗牛羊模样的妖灵突然停止攻击,退向两边,从中分出一条道来。 随后,一头如小山般大小的吊睛巨虎摇动着鞭尾,出现在他面前。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过五府斩七将(6) 晚霞似残火将昏暗的云圈燃成灰烬,暮霭下,那只似小山般高大的巨虎悠悠迈着脚步,围着周继君绕圈子。它空虚透明的嘴角微微翘起,赤红的眼珠子里散发着幽幽的寒光,昂着头看向大口喘着粗气的周继君,竟是一副轻蔑无比的神情。 “君公子,这只虎灵可不同于之前和你玩闹的狗彘牛羊。它生前是斑斓吊睛大虎,杀死生灵无数,血煞凶残。而现在被我《万生无极法诀》凝聚成妖灵,全身上下的煞气却有百万斤的巨力,丝毫不比寻常的武王巅峰强者弱,甚至比的上武尊人品的绝世高手。” 兖州将的笑声随着卷起的晚风传入周继君耳中,少年瞳孔猛缩,看向那只优哉游哉的巨虎由不得全身戒备起来,陡然间,一个心意飘荡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