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密书屋 - 其他小说 - 平安传(校对全本+隐藏)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188

分卷阅读188

    一些发黑的黏状尸液从下面流出来,肥沃着周围的草地。附近被洒上了大量的石灰用来“辟邪”,这应该是百姓们总结出来的经验,石灰确实可以消毒。祭祀现场还扬了不少香粉,可完全没法掩盖住臭味,香味和臭味混在一起反而成了一种更加令人作呕的味儿。

    纸钱洒了一路,坟地上摆上了祭品,死难者的亲戚披麻戴孝在坟边祭拜。忽然听得“砰砰砰……”一阵巨响,只见士卒们正举枪对天鸣放。

    张宁也站在山坡上围观了许久,眼前的场面就像是一个仪式,和丧事喜事一样的仪式,人们为了表达一种情感而走的过场。而眼前这个场面充满了死亡的气氛,但无疑有着报仇的欣慰。

    这里没有人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张宁心里却明白,作为明王朝治下的村民绝对没有权力为了报仇而屠杀那么多人、私造火器更形同造反。只是朝廷的权力触角管不到这偏远山区。可见破坏社会法则而不被制裁,有时候是很容易的事。

    其实在这个世上,无论是现在还是几百年后更加“文明”的世界,都是有规矩的。最大的规矩应该是一种普世价值观、一种道德准绳,几百年后推广最大的是欧美的“自由民主”;而现在因为东西方联系很少,东方世界被认同的正是儒家思想为基础的忠孝礼义理念,在汉文明辐射的整个亚洲都适用。然后更小的规则才是朝廷的律法制度、地方官府的法令、市井江湖的不成文规矩……不过,二十多年前朱棣起兵“靖难”以臣谋君,违反了这个世界最基本的规矩,却没有受到制裁,反而因此龙袍加身贵极人间:因为在中原皇帝之上,再也没有人可以制裁他。

    能颠覆世界法则的人毕竟是极少数,大多数情况是那个人所在的位置决定的,比如朱棣是当朝太祖的儿子,并且面临被削藩……而绝大多数的芸芸众生,只能生存在这张早已设计好法则的网中,绝无办法,又比如前世的会计师,仿佛一颗无关紧要的螺丝,能够适应社会找到自己的一点空间、已经尽到人生最大努力了。

    不过现在的张宁,在凤霞山几个月以来已经找到了一个撕开大网的突破点。他觉得疯狂而冒险、胜算不大,但所处的位置让他意识到了机遇;他也意识到不抓住机遇等待自己的同样是毁灭,毫无意义的毁灭,譬如一颗无关紧要的螺丝掉落,悄无声息寂寞无聊。

    在这一刻,张宁的心情很奇怪,不是对前途未卜的担忧,也不是自怨自艾的怅惘,他竟然十分兴奋激动,虽然淡定的言行举止完全没有把情绪表露出来。

    作为一个十来岁就充满极度叛逆心态的人,他此时实在找不到不高兴的理由。虽然后来的他很规矩很懂事,叛逆的棱角可以被生活和社会所磨平,但骨子里的那玩意从未消失。

    以前他阅历渐丰后意识到不遵守规则就没法混下去,或者很难混好,背道而驰完全不合逻辑,所以才被迫改变作风;现在终于豁然开朗了。

    合理的叛逆完全不用离家出走,完全不用与世界对立。打着遵守规矩的幌子,引导的人维护自己的逆反欲望,方是更高的境界。

    恍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一定的高度,忍不住爬到了脚下的小山坡的坡顶,用俯视的眼神打量着正在祭祀装神弄鬼的村民。站在高处自我感觉一良好,他只觉自己好像能把很多人的命运掌控于股掌,这张网这个世界可以不用仰望,规则不过如此、大可不必膜拜,因为它本身就很荒诞。

    ……凤霞山之行的目的已大功告成,张宁开始离开前的准备。训练出来的这股人马虽然战绩漂亮,但并非重点,关键的地方是兵器局。

    他把兵器局的管理权交给了姚和尚,让他委派心腹掌权,并且登记造册所有参与核心技术的人员名单,将兵器局的重要数据、工艺流程资料、图纸存为机密档案保存。

    除此之外,他最主要的事是总结成果卷宗……送给他的娘姚姬过目的东西。内容很多,首先是火器的射程、威力、成本等参数,写完后请了姚和尚签名作证;然后阐述兵器局的建立模式,凤霞山百户所的练兵过程;最后是这些火器、人马在战场上的表现。另有附录两份。

    张宁觉得自己在写一篇论文,好在写这种玩意他早有经验。

    附录的其中一份是从兵器局复制的资料图纸,注释密档;另外一份就有点稀奇了,是张宁叫老徐祖孙及随从带着礼物去拜访将士的谈话记录,记录有武将和普通士卒在使用火器训练和作战过程中的想法。张宁认为从他人的口中得到的评价可能在姚姬那里更有说服力……当然见证这一切的还有辟邪教护教秋叶。

    秋叶当着面的夸赞很中听:张大人数月间办了那么多事,却能井井有条丝毫不乱,着实叫人慨叹。

    身边不只一个人评价他办事条理清楚,张宁不以为意。因为他明白人的世界本来就是有尺度法则的,你想破坏一种规矩,就要用另一种规矩去兼并它。

    总之他心情很好,虽感觉有些疲惫。事情一点点在做,已经快告一段落了。

    当天晚饭后,姚和尚派了人来,说是请他过去品茶。这个舅舅平时感觉不怎么亲切,像今晚的事很少,张宁便没推辞,爽快答应了。

    他换了鞋子,和来人走出后院,去了神殿旁的一间斋房,果见光头姚和尚正独自坐在里面。

    随从在门外止步,附近还有两三个带兵器的侍卫走动,张宁见此状况心道舅舅管的地盘不大,谱倒是不小。他提了一下袍服,跨进门槛,便拱手拜道:“外侄见过舅舅。”

    姚和尚竟站了起来回礼,指着木桌对面的蒲团道:“坐,我这里平时也没什么好东西款待你,正好最近从山外面进了一些好茶叶,听说你喜欢好茶?”

    张宁便盘腿坐下来,直言不讳道:“以前并不讲究此物,有一次到扬州做官,手下一帮朝廷的鹰犬细作经营了个茶园子,好茶粗茶都品过,确是尝出了区别。”

    姚和尚听罢脸上难得地露出笑意:“那你给品一番,我这茶叶如何?”

    张宁遂伸手揭开杯子,一股子清香扑鼻而来,他看了一眼便道:“绿茶一类的茶叶,我最喜喝,香味很耐闻。”他接着伸另一只手将杯子托了起来,拿杯盖轻轻抚了一下水面,吹了吹轻轻抿了一口,面带笑意道:“确实是好茶,舅舅今天真舍得好东西呐。”

    姚和尚玩笑道:“我平时招待你莫不是很小气?你回去后可别对你娘这般说。”

    张宁呵呵陪笑了几声。

    姚和尚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你真是急着要回去了?”张宁道:“外侄过来已经数月,与舅舅相处日久,另外主要的事是试造火器,如今蒙舅舅支持已大功告成,所以得准备回去了。”

    “有一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姚和尚道。

    张宁微微诧异,说道:“您是长辈,有何不当问的?舅舅尽管开口,我定知无不言。”

    姚和尚皱眉道:“当初接到教主的书信说你要来造火器,我未多想,并不以为意。而今火器造了出来,讨匪一战聚歼山匪,己方竟无一伤亡,我知你是有备而来……”

    他顿了顿,低头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姚和尚又道:“你的母亲为何要让你来制造火器?行走江湖保身安宅理应不用此物,在这偏远山区使用也就罢了,若是被官府知道,反而是节外生枝的麻烦。我寻思,火器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