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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士将信将疑,但听得对方报得是有来头的人,也不敢轻易造次,遂吆喝同伴看着,进门报信去了。没一会儿就出来一个皮甲的武官,身上的铁皮和刀具撞得“叮当”乱响,径直走了过来盯着老徐打量了片刻:“南京来的?” 老徐拱手,直着腰简短地答道:“是。” 武官道:“我瞧你对咱们这儿也不熟,来人,给他牵马带路,送到朱大人府上去。” 老徐听罢说道:“实在有劳军爷。” 武官张嘴笑了一声,挥了挥手。他这么干其实挺省事,如果老徐真是朱老爷家的人,叫人送过去倒是办了件人情事;如果是信口开河的细作,送到朱恒那里等于送官了,直接就会被拿下。 于是前面一个军士牵着马带路,后面一个跟着,老徐走中间,轻松就进了城。城中的气氛不太对劲,来往的披坚执锐的将士多,百姓行人反而少。 走了一阵,三人来到一处朱门府邸前面,牵马的军士指了指让老徐到前面:“兵部尚书朱大人的官邸,就这儿。”后面那军士便走上石阶和门口的奴仆攀谈了几句。两个奴仆便走了下来,对老徐说道:“马放下就成,咱们的人帮你照料,你跟咱们进来说话。” 老徐转身对两个军士再次道谢,这才不慌不忙地和奴仆一起往门里走。老徐说道:“一个同乡交代的事,说是朱老爷家带上来的家书,要亲手交到朱老爷手上。受人之托不敢疏忽,还请二位通报一声让我见见朱老爷,这是我的名帖。” 一个奴仆接了,说道:“咱们家主人事儿多,不一定得空,我把名帖拿上去问问,你先等着。” 老徐便被带到了进院门不远的一间倒罩房里,门口俩人守着,不过他们还算客气,上了茶水招待。 等了一阵,见一个长脸大胡子的中年人四平八稳地迈着官步走了进来,旁边跟着一个老头。徐光绉一看猜测此人极可能就是朱恒,当大官的人气势都不一样。不料见到所谓的兵部尚书挺容易的,估摸着朱恒应该很牵挂家里头。 徐光绉忙起身作揖:“小民参见朱老爷。” “免了免了。”大胡子中年人点点头,“你是送信来的,南京来的家书?” 徐光绉从怀里摸出一份信封双手奉上:“请朱老爷过目。” 旁边的老头接了,朱恒转身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抖了抖袖子一边伸手拿信封,一边说道:“下去领赏吧……”他一看信封上的字马上又说了一句“慢着”,门口的俩后生立刻走了进来,不远不近地站在那儿。 大约因为朱恒出身不算差、家里的人也读书识字,不太可能叫旁人代写家书,所以朱恒只看信封就起了疑心。 他微微抬头瞅了徐光绉一眼,目光犀利,这一眼要是看普通老百姓恐怕挺有威慑力。他不再说话,不动声色地将信封拆开,把信纸抽了出来,垂目。 就在这时老徐开口道:“大人恕罪,草民并非有意欺蒙,因在城门就被拿住,只得出此下策。” 朱恒神情依旧读着纸张上的字,良久不语,应该很感兴趣,否则也不必看那么久。过了好一阵,他才把纸轻轻放下,抬眼从头到脚地打量着老徐,那眼光看得人浑身发毛,他终于开口道:“这字不是你写的。” “大人英明。”老徐有些生硬地答道。他的话不多,做说客实在不算好。 旁边的老头递眼色请示朱恒,朱恒抬起手制止,问道:“你替谁送信?”老徐答道:“我家主人。” 站着老奴仆听罢脸色一变,喝道:“姓谁名谁?” 老徐正眼都不看他一眼,反而呵呵一笑:“汉王不是还缺一张檄文么?我家主人言汉王跟前只有朱大人可谋事,便叫我送张檄文过来,好讨几个赏钱。” 朱恒对老奴仆道:“不得造次。”回头又好言对老徐说道:“蒙他看得起老夫,只是言过了,汉王左右文臣良将都不在少。檄文写得很有分量,不过胆量却是太大了点。” 老徐道:“主人言,汉王起兵已天下皆知,朝廷大军也克日即到,当此胜败存亡之际,这样的檄文也不算失体。况且我家主人敢写这篇檄文,是敌是友一目了然;他不便出面,朱大人又何必强求?” 朱恒哈哈大笑了两声,说道:“不错不错,这要是朝廷的细作写了这篇文章,回去不得被五马分尸?细作也写不出这等文章来。来人,把客人带下去好生安顿款待。” 老徐走了之后,朱恒也离开倒罩房客厅,径直回书房吩咐幕僚数人进府。 幕友们看罢檄文,无不拍案称奇,“这檄文传视天下,字字如刀,得把京师的宣德帝给气死!”“大人在汉王面前又立一功,恭喜贺喜。” 张宁这份檄文写了什么内容?除去一些大道理和征讨口号,主要内容其实只有一个:论述宣德帝的老子、汉王的大哥朱高炽死得奇怪。 文中写朱高炽在洪熙元年五月底驾崩,五月底南京就出现了皇帝仙登的流言;不过宣德朱瞻基六月初三就抵达了北直隶地界是有据可查的,更蹊跷的是户部尚书夏原吉“未卜先知”带兵在卢沟桥早早就迎接到了朱瞻基。 疑点来了,南北两京相距两千多里,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到南京、朱瞻基又从南京到达北京,往来四千余里,几天时间就完成了。这样的速度不像是猝发事件,早有准备更加合理。夏原吉又是怎么知道朱瞻基几天后就能到卢沟桥的? 朱瞻基抵达京师后,大臣进言流言汹汹不可轻视,朱瞻基自信答“天下神器非智力所能得,况祖宗有成命,孰敢萌邪心”,表明胸有成竹早有预谋;另外一点,新政权一直没有提及先帝是怎么驾崩的,天下人只知道是暴毙而亡。 结论就是先帝朱高炽之死十分蹊跷,是几个“心怀叵测”的大臣设计的一场阴谋。 文中的论述内容将罪魁祸首直指宣德帝朱瞻基,结论却推到“几个心怀叵测的官员”身上。这样写没有什么不妥,正切合汉王谋反的行为:实际上是想推翻皇帝,口头上是对付jian臣。 在汉王的言论里,jian臣之首就是夏原吉。可是以前他们找不到有说服力的理由证明夏原吉是jian臣,更没有清君侧的理由,一切就像横不讲理苍白无力;现在张宁这篇檄文好了,至少说词是目标明确、条理清楚,“字字似刀”并非言过其实。 大明以忠孝为秩序的基石、道德的准绳,当权大臣竟敢谋害君父、杀害先帝,实在是天理不容人神共愤,作为永乐大帝的亲儿子先帝的亲兄弟,理应站出来主持正义还天下一个公道! 其实严谨来讲,张宁的文章里除了那些没法用真凭实据查证的论据,其它的实打实的东西都不能完全证明朱高炽是被谋杀的结论,只能说明存在蹊跷之处。但对于檄文来说,它已经够了。 比起之前汉王那帮草包谋士宣扬的苍白无力的“清君侧”理由,这份檄文是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就像两军对垒开干之前的对骂,你像个娘们似的软软骂两句了事,完全不能展现自家的正义和气势,必须得来几句带劲的。 难怪朱恒的幕僚们一副如获至宝的样子,当文官又不能冲锋陷阵,关键时刻没词儿怎么行? ……张宁派老徐来之前心里没底,就是因为他写的檄文太带劲了,怕过了头让老徐陷入危险之中;可是不下猛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又根本引不起朱恒的重视。 百七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