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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僧西行记(36-40)

    36归途(下)

    师徒二人一路上谈谈说说,倒不寂寞。玄奘固是饱读典籍,诸般典故随口可

    道来,辩机在过去的数年里,为了从虾妖手中夺回陨星异铁,四下奔波劳碌,倒

    是见识了甚多的人妖秘事,谈资颇足。

    这日,师徒二人来到了一处两山夹口的地方,两边的山峰皆高耸险峻,夹口

    处只得一条十余丈宽的通道,偏生那通道上中间笙旗招展,却是有一处军士把守

    着的关卡。

    师徒二人无奈的对望了一回,便挑了山势较为平缓的左侧山峰,绕道翻越。

    山峰上林木森森,灌木野草茂密丛生,也不知多少年无人行经了,全无路径

    可觅。辩机拔出了两口雪特剑,在前头开路,一路上削那些挡路碍事的枝藤,辟

    出一条通路来。师徒二人好容易攀爬至半山,辩机已是汗湿重衣,气喘吁吁了。

    幸得这山峰的半山以上,有许多的山石峭壁,树木也没有那幺稠密了,眼界

    开阔了许多,攀登起来便不那幺费事了。辩机攀上了一块青灰色的大岩石,忽然

    停下了脚步,他摘下头上的遮阳竹笠,鼻翼扩张,仰头用力的嗅吸着空气,过了

    一会,他转头对玄奘惊喜的说道:「师父,此地怕是有宝物!」

    玄奘静静的站在后头,看着辩机做出一连串古怪行径,却也不说话。此时听

    得辩机这般说道,他便左右顾盼了一番,说道:「徒儿,此事何以见得?」

    辩机眨着眼眸,笑嘻嘻的说道:「师父有所不知,俺这双眸子,与常人不同,

    天生便能看到五金之属所生的霞气,故而找起那各种矿物铁石,不要太简单。雪

    特人老师当年也就因为这样,才教会俺铸造之术。师父,俺见着那山包之上,霞

    气生聚不息,定是蕴有那十分珍稀的五金菁英。」

    他一面说道,一面伸手指着左侧的一处小山包。这山包不甚高,半石半土,

    上面稀稀的长了一些灌木野草,并无大些的树木生长。

    玄奘疑惑的说道:「为师不知你有此异能。方才见你在迎风嗅吸,还以为你

    是嗅闻到此地有不寻常的气息。」

    辩机搔了搔脑袋,咧嘴嘿嘿一乐,说道:「那是俺累了,在喘气呢。」

    玄奘闻言沉默了一下,便不理睬他,转而仔细去瞧那小山包,只是瞧了好半

    晌,也觉得平平无奇,与其它山包并无不同,看不到什幺霞气升腾的景象。

    玄奘转头去看辩机,只见他满脸兴奋雀跃之色,一双眼眸闪闪发亮,然而也

    只是比常人稍稍明亮了些,若要说那奇异之处,也真个看不出来。

    玄奘心中暗自叹气,这徒儿身上甚多秘密,此前在龟流岛铸剑时,就已然出

    现心头热血可破百邪的说法,如今又冒出了能看到五金霞气的眼神,日后更不知

    还会显露出何种奇异之处。自己身为师父,也真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

    玄奘自在思量,辩机却是兴冲冲的说道:「师父,这霞气凝而不散,那五金

    菁英定是埋藏地表不深,俺们左右无事,不若费些时间来寻找?」

    玄奘略一沉吟,点头说道:「甚好,为师也想见识一下能生出霞气的五金菁

    英。」

    辩机闻言欢喜的将手上的遮阳竹笠抛了开去,放开脚步向那小山包奔了过去,

    他的身手甚是轻捷,在山石林木间穿行宛若猿猴,盏茶的工夫,他已跳上蹿下的

    将那小山包仔细察看了一回。

    玄奘缓步走过去时,辩机正蹲在小山包旁侧的一面石壁旁,正自端详摸索着。

    他见玄奘走了过来,便一脸喜色的说道:「师父,造化造化!此地非同小可,您

    看,俺在山上找到了这个。」他说着,伸手把一片灰褐色的破木片递给玄奘。

    玄奘接过那木片,细细一看,发觉这是一片残破的木符。这木符应是被日晒

    雨侵得久了,上面用丹砂等物描绘的符箓已几乎剥落殆尽,只有边角之处,还残

    留着少许繁复玄奥的线条,拿在手中已感觉不到任何的灵气。然而入手颇为沉重,

    木质地紧实细致,手感跟寻常木片颇有差异。

    辩机解释道:「这乃是发动法阵的符咒,只是放置在这山上的时间过久了,

    法力流失殆尽,灵性褪去,才会残破成这般模样。俺在上面的山包,发现好几处

    禁制法阵的残留痕迹,此地怕是有修行者遗下的洞府。」

    辩机一面说着,一面在地上捡了一块人头大小的青灰色山石,砰砰的叩击着

    那石壁,石壁里隐隐有回声,里头似是有洞室。辩机叩击得数下,石壁夷然无损,

    他手中的山石却是嘞的一下闷响,破裂成了无数碎片。

    辩机欢呼一声,回头喜道:「师父,便是此处了。这石壁应是被法力禁制,

    故而坚固无比。那五金菁英的霞气,也是由石壁之中生起,那修行者的洞府说不

    得就在石壁里头,那五金菁英不定是洞府的藏品。」

    玄奘闻言,便也凑上前仔细察看那石壁。

    这石壁呈灰白之色,高约莫三丈有余,表面凹凸不平,粗糙不堪,如同一面

    陡直的墙壁一般,向两边延伸开去,占了小山包基部的近小半。这石壁应是时时

    被山风吹拂的缘故,其上并无浮尘脏土粘附,甚是洁净。此外,与其它山石峭壁

    相比,这石壁唯一奇异的地方,就是非常干燥,以至偌大一面石壁上,没有半点

    青苔附着生长。

    玄奘观摩了一会,并无头绪。辩机已在一旁心急的说道:「师父且稍稍退后,

    待俺来破开这石壁。」他说着,举手一招,铿锵一声响亮,两口雪特剑便从他肩

    后脱鞘飞出,在空中盘旋了数圈后,剑尖朝前的悬浮在他身前,微微起伏着,辩

    机探手就握住了柄。

    玄奘吓了一跳,忙拦住他说道:「且住,徒儿岂可如此造次。这洞府若是有

    主的,这便是偷盗劫掠,此乃佛门之大忌也。」

    辩机怔了怔,放开了握住剑柄的双手,那两口头雪特剑便自凌空飞起,宛若

    灵鸟般在他头上盘旋游动。辩机躬身向玄奘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这事师父

    多虑了。俺们在这外头折腾了这般久,里头都没有动静,想必是没人了。

    而且山上的守护禁制已是残破不堪,定是无主的洞府。「

    玄奘皱眉说道:「若是这洞府的主人外出远游呢?」

    辩机挠头说道:「师父有所不知,这修行者不比寻常世俗中人,修行界其实

    煞是凶险。这等洞府被法力禁制,外头守护法阵破败失修的情况,修行界常见得

    很。这多半是洞府主人闭了生死关,却又闯不过那关头,身陨后无人顾看,以至

    于洞府破败失修。又或是洞府主人在外头与人争斗,被人戮杀了,洞府便荒废了。

    这等景况的洞府,在修行界历来都是视为无主之物,任凭有缘人得之。」

    辩机顿了顿,抬头嘻嘻一笑说道:「况且,师父方才也见着了,徒儿非是偷

    盗劫掠,俺用石头敲过门的,屈实是里头破败荒废了,无人应答。」

    玄奘沉吟了一会,颔首说道:「徒儿既如此说,倒是为师寡闻了。既是无主

    之物,取之却是无妨。只是方才徒儿说要破开这石壁,莫不是洞府的门户不好找?」

    辩机精神一振,说道:「这等修真者洞府,门户常常开得诡秘,令人难以度

    测。俺把这山包看过了一遍了,只有这石壁可通往洞府。不过,这倒不是什幺难

    事,师父,你且退后些,看俺的手段。」

    玄奘便点点头,依言退到了数丈之外。

    但见辩机探手一拿,已然握住了两口在他头顶游走不休的雪特剑,身形向前

    一晃,便向着石壁斩将了过去。铿锵锵的一阵火星闪耀后,两口雪特剑并不如想

    象中破壁贯入,反是被石壁震荡了开去。

    辩机退了几步,定睛看去,石壁被斩削之处并无任何痕迹留下,不由心中骇

    然,赶忙低头察看手中的两口雪特剑,幸喜剑刃依旧锋寒,并无丝毫的破损。

    玄奘见此情形,也皱起了眉头。

    辩机护身的这两口雪特之锋锐,他是深知的,说是吹毛断发、斩金截铁绝不

    为过,斩切寻常的山岩峭壁,那是跟切削豆腐没什幺两样的。眼前这灰白的石壁,

    跟其他普通山石貌似无甚区别,然而雪特剑竟是损之不得?这石壁附着的法力禁

    制,想来就甚觉恐怖了。

    辩机回头对玄奘咧嘴一笑,也不说话,他缓缓的退到离石壁三丈的位置,撒

    了双手,任由两口雪特剑自行飞起,在头上盘旋绕圈。他闭目凝神养气了片刻,

    双手掐起剑诀,缓缓向上扬起,然后忽的向前一引,空中的两口雪特剑猛的一颤,

    生起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挟着尖啸声破空疾刺向石壁。

    听得锵锵两声巨大的颤鸣,雪特双剑如流星赶月般,一前一后刺击在石壁同

    一位置上。

    一阵耀目的光芒亮起,两口雪特剑被弹飞开去,石壁上也自凝结了一层洁白

    的冰霜。

    然而片刻后,那冰霜就消融了一大片,石壁上湿漉漉的,仅仅留下了两个比

    米粒还要小的浅坑。

    辩机闷哼了一声,脸上现出两片不正常的潮红,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掐

    着剑诀将两口兀自在空中颤动的雪特剑招了回来。他适才这一击已是倾力而为之,

    也尽数激发了雪特双剑上的寒冰本源,岂料竟是奈何不得这石壁。幸得他是御剑

    虚空刺击,石壁的反震之力泻在了空中,否则非被重重震伤内腑不可。

    玄奘问过辩机无碍后,便沉吟着走到石壁前察看。

    此时石壁上有小许冰霜碎片尚未化去,玄奘在抚摸石壁时,手指不小心触碰

    上去,一道凛冽的寒气传来,如同利刃般从指尖直往手掌、小臂、肩膀一路侵袭

    而入,玄奘吃了一惊,急忙撤手,猛烈的挥动手臂,让血气流通,方抑住了那寒

    气。

    辩机吃了一惊,慌忙收起两口雪特剑,急急上前慰问。

    玄奘挥手阻止了他,他只是轻触了冰霜碎片一下,入侵的寒气不多,片刻就

    被体内旺盛的血气消去了。玄奘吐了口气,雪特双剑所蕴含的寒冰本源,在敖吉

    三公主在手中恍若儿戏,在这石壁前也显得颇是无能,他不免有些轻忽了,然而

    经方才那不经意的一触,方惊觉其威能之犀利。

    玄奘用手指抹着湿润的石壁,口中缓缓说道:「这石壁好生古怪,徒儿,你

    且把两口雪特剑拿给为师试试。」

    辩机脸色一变,刷的将双剑还鞘于背后,忙不迭摇手说道:「不成的,俺的

    两口雪特剑甚轻薄,俺是护身来着的,师父力气太大,若是不小心弄折了,俺真

    没地说理了。再说了,俺在龟流岛上问过师父,要不要打造一件护身的家伙,是

    师父你自个说不必的,说甚幺出家人携带兵器,等若戾气随身,有碍于修行。」

    辩机嘴里啰里啰嗦的说着,脚下在不住的倒退,待离得玄奘数丈后,他的眼

    珠子转了装,扬声说道:「师父,这石壁实在坚固,俺这就去找找,看还有没有

    别的入口。」说着也不待玄奘回答,一个筋斗翻入林石之间就消失无踪了。

    玄奘一时啼笑皆非,他与这名徒儿初次会面时,便是用大力神通将其轻易擒

    拿,不想这事在辩机内心留下了阴影,转而十分敬畏他的大力。这乃是心灵上的

    障碍,于日后的修行不利,看来要找个时机,好生为其弥补方可。

    玄奘摇了摇头,又自转头细细观察那湿润的石壁。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辩机姗姗的转了回来,隔着数丈对玄奘说道:「师父,

    俺将这山包还有整座山峰,都勘查过了一遍,找不着别的入口,这洞府怕只能由

    这石壁进入了。」

    玄奘笑笑,举手将他招了过来,说道:「徒儿放心,为师不动你那两口吃饭

    的家伙。为师方才倒是想了一个笨方法,说不定能破开这石壁。不过这事还得徒

    儿帮忙,给为师弄一件趁手的家伙方可……」

    师徒二人谈说了一会,各自点了点头,转身向原路折返而去。

    三天后,师徒二人又返回到山峰上。

    玄奘身后背负着一个硕大的布包,似乎颇是沉重,他行走过处,泥土地面留

    下了一行三四分深的脚印。师徒二人登上山峰后,辩机绕着那小山包巡行了一周,

    一切均与两天前离开时无异,看来这期间并无他人经过此处,师徒二人便放下心

    来。

    玄奘坐在一块山石上,解下身后负着的大布包,将那包布一层层揭开,露出

    一样黑乎乎的事物,却是一柄六角八棱重达三百余斤的硕大铁锤。这是玄奘师徒

    折返到上一处镇子后,租用了一间铁匠铺子,辩机按照玄奘的要求,花费了一天

    一夜工夫匆匆铸就的,外观和手感都甚粗糙,却是异常的结实坚固。

    歇息了一会,辩机说道:「师父,俺准备好了,这就开始吧。」

    玄奘点点头,师徒二人便来到那石壁前,一左一右站好了位置。玄奘站于距

    石壁稍近的地方,辩机则是如上次一般,站在石壁前的三丈开外,掐着剑诀,引

    动两口雪特剑如同惊虹闪电般飞射向石壁,结果与上次一般无二,两口雪特剑被

    石壁弹飞,石壁上染了一层冰霜。

    便在此时,玄奘大喝一声,持着大铁锤,大步猛冲至石壁跟前,借着那猛力

    前冲的势道,双手高高举起那大铁锤,运足全身的力气重重砸在那染了冰霜的石

    壁上,一时间,整座小山峰仿佛撼动了一下。

    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石壁颤抖了一下,在被大铁锤轰击的位置,留下了一

    个约莫有七八分深的圆痕,石壁上附着的冰霜碎片籁籁落下,同时剥落的还有一

    层薄薄的岩石。

    辩机见状,大喜说道:「师父,果真如你所料,这石壁上的法力禁制,被寒

    冰本源之气侵扰,防护力大损。这般再来个十余趟,就可以打破这石壁了。」

    玄奘持着大铁锤微微一笑,细细看了一眼石壁,便调匀呼息,稍稍吐纳一番,

    将刚才耗去的精力恢复了过来,便示意让辩机再次祭出飞剑。

    那石壁被师徒二人合力冰封锤击了三次后,剥落了小半尺厚的石层。

    然而辩机的隔空御剑之术甚耗精力,辩机不过使用了三次,就累得脸色苍白,

    满额的冷汗,他有气无力的向着玄奘摇手说道:「师父,俺不行了,今日且休息,

    明日再行破这石壁罢了!」

    玄奘便点点头,随手将那大铁锤放在石壁下,走到放置布包的大山石前,盘

    膝坐了下来。

    辩机歇息了大半个时辰,恢复了些许精力,便拎着两口雪特剑在山林中转悠

    了一圈,猎得一只狍子,拖到山溪中拾掇干净后,就交由玄奘料理。玄奘随身携

    有盐末和一些调料,当下生起了一堆熊熊的篝火,将狍子烤得喷香,师徒二人饱

    餐一顿后,见天色已擦黑,便拾掇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各自睡下。

    次晨醒来,辩机精力已复,便又与玄奘合力去破那石壁,而后又力竭休歇。

    如此直到第五天的下午,随着玄奘一记重重的轰击,那已经深深凹陷进去的

    石壁,克勒的一声闷响,岩石纷纷碎裂掉下,现出一处可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辩机欢呼一声,连蹿带跳的蹦到了洞口,与玄奘探头望将进去。

    石壁里头是一个约莫三丈见方的石窟,整洁明亮,石窟顶上镶着几粒圆润的

    珠子,发出莹莹的柔和白光,将整个石窟都映照得纤毫毕现。

    石窟里的陈设极简洁,一张长方形的矮几摆在石窟正中,一具身穿青衣的骷

    髅歪斜的靠坐在矮几后。色泽黝黑的矮几上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三样物事,一块金

    光闪闪的矿石,一个纯白无暇的卷轴,和一方长条形镇纸般的青玉。

    青衣骷髅身后的石壁平整若镜,其上用金粉书写着满壁文字,当头的四个大

    字乃是「吾道有涯」,字迹遒劲有力,仿若要破壁而出,其后的便是蝇头小字,

    玄奘师徒隔得有些远了,一时看不清晰。

    这具青衣骷髅,想来就是石窟原主,却不知已坐化了多少时日。

    辩机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矮几上的那块矿石,两眼放光,嘴里喃喃的说道:

    「发了发了,这般金闪闪的,莫非是传说中的仙家宝贝方寸金。」他说着低头就

    往石窟里钻去。

    便在此时,辩机耳边忽听得一声闷雷般的断喝:「徒儿快走。」

    辩机惊愕的转头,就见着玄奘一脸惶急的神色,他尚未转过念头,就被玄奘

    一手提住衣领,一手扶了腰肋,猛力向后抛掷了出去。

    一时间,辩机两耳呼呼的生风,眼前景物一阵天旋地转,他也不知被玄奘抛

    掷出了多远,砰的撞在一颗粗大的树干上,随后摔落在一丛茂密多刺的灌木中。

    辩机狼狈在从灌木从中爬将起来,已是衣衫尽碎,头脸一片鲜血淋漓。

    他正自茫然不解之际,便见玄奘如同中箭的兔子般,迈开两条长腿,没命的

    向着自己所在的位置狂奔而来。

    此时,玄奘身后那石壁破裂开的洞口中,有极亮的光芒一闪。

    那小山包忽然就矮了许多,却是无声无息的坍塌了一大片,那极亮的光芒仿

    若荡漾的波纹一般,顺着山体一路的蔓延,光芒过处,山石泥土林木皆无声无色

    的化作了飞灰。除却玄奘狂奔时喘息声和踩落的山石滚动的声音外,他身后的山

    体在寂然无声中的崩溃消失。

    玄奘猛力踏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山石碎裂,他借那一踏之力,身子如同离

    弦之箭一般高高跃起,向山峰下的林石间直直的飞投而去。

    下一刻,那块碎裂的山石被光芒波及,化成了飞灰。

    辩机怪叫一声,从灌木丛里飞身蹿出,险险接住从半空中堕落下来的玄奘。

    师徒二人在地上翻滚了数圈,方自卸去了那从高空堕落的巨力,二人也被地上的

    山石磕碰得头破血流。

    师徒二人无暇顾忌身上的伤势,就那样趴伏在地上,抬头向那小山包看去。

    那极亮的光芒片刻后就湮灭了,那整座小山包以及周围的一片山峰也随之消

    失了,原地只留下一个约莫数十丈方圆深深凹陷的土坑,此外再无其他痕迹留下,

    出了土色有些新外,仿佛此地本来就是这幺一个凹坑一般,师徒二人只看得通体

    发寒。

    过了好半响,辩机咽了一口唾液,嘶哑着声音说道:「师父,这是发生了何

    事?」

    玄奘拭了一把额头缓缓淌下的血水,摇头缓缓说道:「为师也不甚清楚,应

    是这洞府另有防护手段,咱师徒强行打破石壁,却是触发了某种自毁的禁制,因

    而生出了这般变故。幸得为师察觉到气流有异样波动,及时警醒过来,真个是万

    幸了。」

    他说着又摇了摇头,叹气说道:「徒儿,修行者的洞府,皆是这般凶险幺?」

    辩机惊魂未定,也摇头说道:「俺不知,探索修行者的洞府,俺就试过一次,

    就是此次了。此前俺跟师父说的,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俺实在不知道修行者的洞

    府,会禁制得这般凶险,若不是得师父手脚快,俺们就交代在这里了。」

    玄奘转头瞧了他一眼,一时竟是无话。

    两人又在地上趴了半晌,确认那已变成深坑的石壁洞府不会再生出变化,方

    才站起身来,小心翼翼靠近过去,查看了一回那土坑。

    土坑里干干净净的,除了新显露出来的泥沙外,就甚幺都没有。玄奘丢下的

    大铁锤、石窟中的骷髅、矮几上放置的疑似是方寸金的矿石等物事,全都湮灭无

    踪,就连山石也没有残留下半块。

    玄奘师徒二人相顾了一眼,那些物事应是在那光芒中销毁了,不过也有可能

    是被埋在坑之下的泥土中,只是师徒二人想起那不知从何生起来的极亮光芒,心

    头就一片凛然。

    玄奘沉默了一会,缓缓的沉声说道:「徒儿,世间事物皆分有缘和无缘。

    这洞府与咱们无缘,咱师徒生了贪念,应遭此劫。既然劫已应了,咱们这便

    走罢。「

    辩机低头闷闷的应了一声,与玄奘草草清洗和包扎了伤口,换下碎裂了的衣

    服,跟在玄奘身后一脸惋惜的离开了。

    师徒二人一路走到天黑,也就走出了这座无名的山峰。

    师徒二人向北行走了数天,这日,便来到沾化城外。

    玄奘带着辩机,站得远远的眺望那雄伟的城池。宽阔的城门口,依然是人流

    熙攘,无数行人涉起的烟尘,依然在城池上空凝成异样的霞气,一切似乎都跟此

    前并无分别。

    两月前他在那城西的乱石裂谷中,被阴阳宗生擒,失却了元阳之身,又在后

    来的修行者争斗中,被殃及池鱼,受了一记仙家宝贝的芭蕉扇,生生的被扇飞到

    千里之外的龟流岛海域。而后几经波折,又重返回此地,身边还多了一名徒弟…

    …这期间的桩桩经历,于自己或许是值得铭刻在心的生命历程,然而于这城池于

    这世道而言,便宛若是时间洪流当中微小得不可察的波纹,跟那蝼蚁之属并无两

    样,近乎于了无痕迹。

    玄奘心中无声的叹息了一声。

    此时距他离开无棣县境界,已逾四月。他这一趟旅途,惊险颇多,若不是如

    辩机所说的那般,颇有一些气运,早就身陨了七八回。

    玄奘师徒二人没有路引和度牒,是进不得沾化城的。不过玄奘也没有打算停

    留,他远远的的看了一回沾化城后,便带着辩机折道向西而行。

    又走了数天,玄奘师徒二人便回到了无棣县金山寺。

    金山寺一切如昔,寺墙朱红,庙宇殿堂雄伟。顶上各种颜色的琉璃瓦,映射

    着柔和的光辉,重檐飞壁幽静肃穆,却又香火鼎盛,拥有一种奇妙的和谐。

    玄奘在寺中甚有人望,他离寺的时日颇长,一干相熟的僧人不见了他许久颇

    是想念,当下一众没有当值的僧人围拢了过来,各自口中小师叔、师弟的一叠声

    称呼,玄奘微笑着一一招呼了,又把辩机介绍给众僧人认识。

    纷扰了一通后,辩机由几名僧人带去禅房安顿,玄奘自个去见法明长老。

    长老禅房的木门敞开着,法明长老端坐在禅床上,盘膝合目做那佛门功课。

    玄奘径直走了进去,合什施了一礼,便以往一般,静静的侍立在一旁。

    法明长老做完一段功课,张开有些浑浊的眼眸瞧了玄奘一会,缓缓说道:

    「汝回来了。」

    玄奘双手合十,说道:「弟子回来了。」

    法明长老微微颌首,说道:「此行可顺利?」

    玄奘淡淡的说道:「去李员外府中降妖一事顺利。此后弟子心慕红尘,想着

    师尊并未定下归期,便去那沾化城游历了一番,谁料此行颇多波折,弟子一度流

    落海外孤岛,也因而先后犯下了一干佛法戒律,请师尊处罚。」

    玄奘当下便从夜遇罗黑虎师兄妹开始,至归途中探索修行者洞府一事止,期

    间所发生的事情一一细说了,就连和三公主主仆三个在船上缠绵的事情,也不曾

    隐瞒。

    他足足说道了近两个时辰,才把此行交待个清楚。

    法明长老闭着眼眸,默默的听玄奘说道,过了良久才缓缓说道:「汝性子沉

    静明慧,自可分轻重明事理,一些危急关头,留得性命是正理,无对错之说。至

    于你所言,犯下yin杀二戒,老衲且问汝,何为佛法戒律?」

    玄奘皱眉说道:「佛法戒律即清规,乃是佛门防非去恶之道。持戒律,方可

    证真如本性,戒律分为……」他说到此处,忽然若有所思的停了下来。

    法明长老捋着长须,过了半晌说道:「汝可明白了?」

    玄奘躬身行礼,说道:「请长老明示。」

    法明长老沉吟着说道:「佛法戒律,乃是为寻常佛门僧人所设,持之,便可

    让身心贴近佛理,却非是成佛之道。汝是寻常僧人乎?汝佛性天生,老衲自小不

    以寺规管束于汝,让汝得自由自在,汝何故以佛法戒律自囚之?」

    玄奘沉思了片刻,微微一笑,向法明长老合十行礼,便自出门而去。

    他也不管周围僧人的招呼,就那样微笑着出了金山寺,微笑着走下寺前的长

    长石阶,在他微笑着走出山门时,心念忽然一动,脚下停顿了片刻,转入了一旁

    的松林中,找了一棵亭亭如盖的粗大松树,在树下盘膝而坐,闭目入定起来。

    他这一入定,就是三天三夜。

    当他张眼醒来时,只觉眼前一片阳光明媚。在一旁的草地上,辩机叼着一根

    青草,颇为无聊的双手抱膝坐着,一双晶亮的眼珠子在骨碌碌的东看西瞧,头顶

    上却是铮亮无毛。

    玄奘一笑,说道:「徒儿,你何时剃度了?」

    辩机跃起身子,大喜说道:「师父,你可醒来了,你在这树下足足坐了三天

    了。寺里那些和尚说你在证佛成道,让俺千万不要打扰,俺要给你搭一个遮风挡

    雨的棚子,那些和尚也不让。师父你在这里坐的第二天,师祖就把俺叫去了,问

    了俺好些事情,俺就把龟流岛上的事情,还有俺老师的事情都说了,师祖说是俺

    与师父有缘,当即就给俺剃度了。」

    玄奘听他碎碎的念叨,心中觉得亲切,便笑笑说道:「徒儿,你初到金山寺,

    想来是不知门道的,这几天可是都在寺中吃那清汤寡水的素食?」

    辩机登时苦了脸,说道:「师父不仗义,把俺带到这金山寺,就自个修行,

    对俺撒手不管了。这寺中的吃食,顿顿都是青菜稀饭,盐也不曾放几粒,俺吃的

    好生难受,真个是愁杀了。」

    玄奘微笑着站了起来,舒展了一回筋骨,说道:「为师数天不曾吃食,腹中

    甚是饥饿,咱师徒这便去吃些好滋味的酒食。这附近有一个黎家集,集上有一家

    熟rou铺子,卤煮的猪头rou入口爽脆,不肥不腻,乃是不可多得的上好rou食。」

    辩机欢喜的应了一声,跟在玄奘身后,走出了松林。

    「师父,俺觉得你醒来后,似乎跟以前有些不同了,莫非是成佛了?」

    「徒儿休得胡说,成佛哪有这般轻易,为师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心里头不

    再憋闷罢了。」

    37授徒

    时日冉冉,玄奘师徒回归金山寺已然三月有余了。

    每日清早,师徒二人便随寺中僧人做那诵经礼佛的功课,做罢了功课,就从

    事寺中的一些劳作杂务,譬如洒扫庭院、拭擦佛像、打柴、修葺院墙等。待吃过

    中饭,玄奘就给辩机讲解诸般佛经,至日落时分,用了晚餐,稍稍休整一番,再

    做上一段诵经礼佛的功课,便上床歇息,如此便过了一天。

    玄奘在金山寺中的地位甚高,本不应cao持这等杂务。然他尚是小沙弥时,就

    养成了每日劳作的习惯,这十数年来,尽管他的地位一再变迁,这坚持每日劳作

    的习惯却从不曾更改。只要是身处金山寺中,每日晨课之后,玄奘就必定会劳作

    至斋食时间。

    只是这一回,他挺拔的身影旁侧,多了一个循循跟从的弟子。

    每日下午,玄奘便到寺外的松林子中,寻一个清幽的所在,为辩机讲解佛经。

    辩机粗通文字,然而性子过于跳脱,若是给他一本佛经让他自个研看,他便两眼

    发晕,坐卧不宁,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

    玄奘为此训斥了他数次,辩机虽也想努力的改变,奈何这乃是天性,一时半

    会是改不过来的。玄奘便每日抽出一些时间,为他讲读诸般佛经。

    这等日子过得颇是单调枯燥,玄奘自幼便习惯了,倒是无所谓。

    令人意外的是,辩机性子虽是跳脱好动,然而对这种单调生活却是甘之若饴,

    过得如鱼得水,甚至一改以往的孤僻,与寺中一干年龄相近的僧人,相处得甚是

    融洽亲近。

    玄奘给辩机讲经时,一些过往僧人遇上了,往往也会凑过来听讲一会。

    玄奘遍读诸书,心思明辨,一本佛经讲解起来,每每引经据典,娓娓道来,

    虽不敢说是舌绽金莲,却是能将其中的道理讲解得透彻明白,发人深省。

    这时间一久,玄奘每日讲经时,便有许多寺中的僧人不约而来,默默听讲。

    于是,玄奘在松林子讲经一事渐渐传开了,也有一些外寺僧人专程赶来听经,

    玄奘每日的讲经时间,慢慢成为金山寺的一桩小小的盛会。

    然而,随着玄奘讲经的名气渐大,一些麻烦事也随之而来。

    一些前来赴会的外寺僧人,其本意并非是来听经的,而是存心要与玄奘辩驳

    佛理,以图驳倒玄奘,博一个大名声的。每遇到这等情况,辩机便二话不说的放

    出两口雪特剑,在那些挑衅僧人的头脸上明晃晃的飞来飞去,并有意无意的释放

    出一丝直透心魄的寒气。

    金山寺并非是修行寺庙,来往的也尽是不通术法的世俗僧人,哪里见识过此

    等传说中可千里取人首级的飞剑之术,故而辩机的两口雪特剑一出,那些个闹事

    的僧人便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再发一言。

    此等麻烦事闹过几轮后,玄奘的名气却是愈发大了。

    这日下午,玄奘循例在松林子讲经,他落坐的地方,正是他不久前入定的那

    棵松树下。

    在玄奘的身周,围坐着十余名金山寺僧人,辩机大大喇喇坐在最前头。这十

    余名金山寺僧人的外围,又有围坐着数十名装扮和年纪不一的僧人,他们身下垫

    坐的蒲团颜色大小各异,这些便都是从外地赶来听讲经的僧人。

    玄奘盘膝坐在树下,抬头看着众僧,朗声说道:「今日,贫僧要讲的是《移

    识经》。贤护菩萨尝问佛,人生而有识,人死则识往何处?识作何形状?…

    …贤护菩萨所说的识,按我大唐的文义,可解作灵性,若是再浅白通俗一些,

    亦可解作魂魄,不过这就有了一些偏差。「

    「大道有三千,殊途同归。中土的儒家学说,也有人死灯灭的说法,这便是

    灵性或者魂魄的另一种解读方法,可与相参照……贤护菩萨问的乃是,

    人生来就具备灵性,死后灵性何去何从?灵性是何形状?这便是涉及生死之道的

    根本也……」

    玄奘滔滔不绝的讲着,至日色偏西时分,便停了口,闭目趺坐。

    一众僧人知道规矩,知是今日的讲经结束了,当下纷纷向玄奘行过礼,各自

    散去。也有几名僧人向玄奘请益了数处疑难,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玄奘歇坐了片刻,便携了辩机,前往附近的黎家集就食。

    辩机在横山港出售了几口兵刃,得钱财甚多,扣去为孙家棚购买了四头耕牛

    和一批物资的花销后,囊中尚十分丰厚。他与玄奘皆吃不惯金山寺的清淡斋饭,

    便与黎家集酒家的掌柜说好,常年包了一个坐头,每日准备午晚两顿上好的饭食。

    玄奘每日讲完经后,师徒二人过来就食,然后再返回金山寺。

    玄奘离开数月,这黎家集无甚改变,只是曾与玄奘一度有肌肤之亲的黎老夫

    子之女,连同她的小婢女,在两月前远嫁他方为人妇,这让玄奘生起了几分物是

    人非的感悟。

    这日,酒家准备的吃食是一大盘子黄焖羊rou和一大埕新酿的稻米酒。羊rou焖

    煮得焦黄喷香,嚼之甘香肥腻,新酿的稻米酒清冽若水,柔和甘甜,二者甚相得

    益彰,师徒二进食得颇是兴起。

    吃喝了一阵,辩机抹去嘴上的油腻,说道:「师父,这段时间寺里头都在谈

    论,长安将要举办一场开朝以来最盛大的水陆法会,这法会究竟是甚幺由头?跟

    俺谈说的那几个师兄弟,都说得不甚清楚。」

    玄奘微微沉吟,此事他是略有听闻。

    当今天子在登位前,兴兵南征北伐,荡平六十四处烟尘,剿灭七十二处草寇,

    杀人无数,而后又行逼父、杀兄、害弟之举,杀孽过盛,故虽登大宝,身负皇气

    和九州大运,然宫中却常有阴邪之物滋生作祟,令天子甚不安宁。

    前些时日,天子不知是听取了何人建议,下诏招集全国高僧,要举办一场前

    所未有的盛大水陆法会,超度各路枉死的怨魂,消去此前的一概罪孽,并普谕世

    人为善。

    玄奘笑笑说道:「徒儿,这等水陆法会乃是中土独有,他处所无的。佛教存

    入中土后,前朝梁武帝虔诚信之,故以帝皇之尊立下了不少佛门规矩,如今的茹

    素戒律便是梁武帝所倡议的,这水陆法会也是梁武帝所设想创办的。」

    「水陆法会全名乃是法界圣凡水陆普度大斋胜会,因全名甚佶屈聱牙,

    故而咸称为水陆道场或悲济会。水陆法会全名中的法界、圣凡等,每个字均有所

    指,你若是想知个究竟细,便回去翻看佛经,不要总是偷懒问为师。」

    「这水陆法会,简单说来,便是集施食、诵经、释经为一体的大规模佛教盛

    事,旨在超度水陆两界的受苦众生,使之脱离苦厄,飞升极乐。」

    辩机啧啧的说道:「大唐皇帝倾一国之力,所举办的水陆法会,定是空前绝

    后的一场佛门盛事,俺实在难以想像届时的盛况!俺听说,大唐皇帝正在征召全

    国有名的高僧大德,前往长安参与法会,师父这般鼎鼎大名,一定会接到皇帝的

    征召。师父务必要带徒儿去长长见识,俺还没有去过长安哩。」

    玄奘啜喝了一口酒水,笑笑说道:「徒儿休得妄言,为师不过是在无棣县里

    薄有名气。大唐疆土广博,其间高僧大德、口灿金莲之辈无数,非是你我能想象

    的,为师实在不值一提。你这般大话,若是给旁人听去了,会被耻笑的。」

    辩机尚未回话,一阵稀奇古怪的笑声忽然在半空中响起,这声音嘿嘿的笑了

    一会,悠悠的说道:「你这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