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第十四回
又是夜深,程清提了盏萤火小灯轻踮着脚绕到院后。这条小径仅这半月来就已被她走得熟道,她心中却还尚无察觉,依旧是细声哼着曲儿,小跳着向那月光去。 屋中灯还亮着,她站在那扇紧闭门前,心中突地生起些忐忑——今日该如何说?总不好天天半夜无事地来叨扰人家,可也实在寻不出个像样理由…… 罢了,她索性不去想了,人是她买回来的,虽说是大哥付的银子,可也算是她的奴。既是她的奴,主人要做些什么,便都可是无缘由的,况且她不过只是想找他说说话。 房中,秦儋刚脱了亵衣,这几日未得照料好,刀口处又有些溃烂。他用桌上白酒洗净腰间患处,突然被窗上光影吸了目光去。 窗是老气的四格窗,只糊了一层泛黄卷边儿的旧纸,此时那本该毫不起眼的窗纸上却多了出只小鹅。 小鹅生的有些潦草,踉踉跄跄地朝前走着,脖颈身子还时不时地分了两截,看着蠢模蠢样的。 木门突然被推开,蹲在窗前笨拙比着手影的程清一顿,拍了拍裙摆红着脸站了起来。 二人半响无话,还是秦儋先着开了口,“先进来吧。” 程清一路眼神胡乱瞟向四处,就是不去看他。这对于她来说实在有些冲击了——秦儋没穿上衣。她垂下头去看鞋尖,还是不可避免地瞟到一截劲窄腰身,眼神瞬间就已不受控制,一路紧贴着上…… 秦儋回过头想给她倒杯水,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模样不妥,正想从床头拿件中衣披上,身后程清突然小声开口:“你是正换药吗?那我先出去了,我……我去外面等你。” 这几日夜里还是有些寒意,他看了眼程清身上单薄襦裙。“不用,”秦儋回床边拿上衣物和纱带,转身向屋外走去,“你在屋中,我出去换好进来。桌上有水,你若渴了就自己倒些。” 屋外昏暗看不清楚,秦儋花了些功夫才包扎好。穿好衣服推了门进去,程清不知何时已经趴在了桌子上。 他上前一看,发现桌上装着白酒的碗已空了大半。 “程清,你喝了多少?” 桌上的人听着他的声音缓缓抬起头来,“……这水怎这样辣?”说着还打了个酒嗝,面上两处酡红吓人,“就……就尝了一口……” “只尝了一口?”秦儋看着她这幅醉酒模样,眼中闪着复杂的光。 程清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眼中已尽是重影,她晃悠悠支着桌子站了起来,一双腿仍在微微发抖。 “秦舜……你今日为何给我送汤?” “为何,那夜会给我煮面……替我去修镯子?” “你为何要……要和我说那些话?” “……还有今夜,你为何开了门让我进来?” 酒壮人胆,究竟醉了没有,她不清楚,程清只觉得自己此刻格外清醒。 她这辈子该是什么? 是那三箱花红缴担里盛的翡翠白银万钧礼,是素昧相识却要一纸荒唐定终身的戏言婚书,是高墙深院里一日又一日的望夫归盼儿来。 她正碧玉年华,却已窥得此生月落。眼中已盈满了泪,程清带着最后一丝渴求看向秦儋:“你本无需做这些……” 那眼神像即将溺水的人,在奔腾水流中抓住了她最后一根浮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