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血清菊(05-08)
05 申服君大袖飘飞,青凛的长剑仿佛缠着一团烈火。另一侧,两名翼道弟子早 已支撑不住,纵身朝山崖掠去。但刚一腾身,头顶盘旋的巨枭便疾飞过来,张开 套着铁钩的利爪,穿透了两人的肢体,将他们扯上高空。 两名翼道弟子眨眼间便消失在夜空中。未曾完工的殿基上百兽奔腾,那些变 异的野兽瞳孔血红,它们疯狂地嚎叫着,不时喷出毒火和剧毒的汁液。 另外一边,被木杖穿透的枭御姬血流如注,手脚缠在杖上,白皙的rou体在兽 群间时隐时现。 老者声音再次响起,「君上一误再误,还不收手么?」他语调从容,显然已 大局在握。 申服君面沉如水,从他现身,到老者开口,枭御姬出现,巫耽击杀枭御姬, 又弃众逃生,每一个变化都在他意料之外。眼下再不设计脱身,就不用再走了。 申服君厉喝道:「妖人!接我一记昊天之雷!」 他剑光如电,在空中划出一个繁复的图案,然后一手托住。那图案在申服君 手上迅速膨胀,化为球形,表面闪动着银亮的电光火花,还未出手便声威骇人。 老者没有开口,但兽群的攻势却徒然加紧。昊教的秘法天雷,任谁也不敢小 视。 申服君手指一抹,长剑跃回鞘中,他一手托着昊天之雷,目光如电,大步朝 营帐走去。兽群扑来,都被他的袍袖震开。 离营帐还有十步,申服君双手托起天雷,口中念诵着秘术咒语,然后厉喝道 :「疾!」 那只白色的光球突然间放射出刺目的强光,接着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 巨大的声浪几乎掀倒营帐。 惊雷过后,兽群仍在奔突咆哮,营帐安然无恙,连帐角悬挂的兽牙也未曾掉 落,只是申服君的身影却奇迹般消失了。 余下的昊教弟子呆若木鸡,沉默片刻,帐内突然爆出一阵大笑。 「好个申服君,竟然是借天雷遁走。」那老者笑着,声音突然大异,变得忽 男忽女,方位也不住变换,最后发出成野兽般的嘶嚎。 帐外的兽群应声而起,瞪着血红的兽目,将惊魂未定的昊教弟子扑倒在地。 鲜血与惨叫声同时迸出,未来得及脱身的弟子们被蜂涌而至的兽牙和利爪撕得粉 碎。此刻的兽群已经失去cao控,甚至连那名枭御姬也被吞食。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子微先元把古元剑架在那男子颈中。申服君一 走,剩下的昊教弟子撑不了多久,他的时间不多。 那男子深黑的眼眸凝视着他,唇角缓缓挑起,露出一个充满邪意的微笑,慢 慢说道:「吾复姓子微,名先元。子微先元就是我。」 一瞬间,子微先元觉得头重脚轻,面前似乎有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他的心 神吸入其中,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恍惚,朝外飞去,耳边回荡着一个熟悉而又陌生 的回音,「子微先元就是我……就是我……」 一阵剧痛传来,口中泛起血腥味。子微先元咬破舌尖,灵台顿时变得清明。 他看也不看那男子一眼,立即斜身飞起,古元剑「锵啷」一声出鞘,将帐顶划开 一条大缝,顺手斩杀了一只白头大鹰,耸身飞出。 「你是说你被人发现了?」鹤舞抓住子微先元的衣领。 子微先元点了点头。 「你这个笨蛋!」 「所以我们现在要立刻离开这里!」子微先元手忙脚乱地把衣物、竹简胡乱 包成一团。 鹤舞跺脚道:「可是鹳辛和祭彤还没有回来!」 「他们两个都比我聪明,一定会没事的。」子微先元拉住她,「乖,别闹了, 我们在城外等他们。」 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三个人离开枭峒,在城外的一处森林等候。天亮时, 鹳辛顺着子微先元留下的标记赶来会合,但祭彤始终没有露面。 「还在生他的气?」鹳辛说。 鹤舞坐在一方白色的大石上,用一只贝壳做成的小梳子梳理着长发。「有什 么好气的,他就是这个样子。什么事都只干一半,动不动就改主意。喂,你在城 里遇见什么了吗?」 「没有。」鹳辛说:「所有人都在给峭魃君虞建造宫殿,制作武器和工具。 我看到他们用黑曜石制成的矛头,非常锋利。」 鹤舞有些好奇,「黑矅石?比铁器还锋利吗?」 鹳辛说:「上好的黑曜石比铁器要锋利得多。但打磨很困难。」他拿出一小 块黑曜石残片,轻轻一划就切开了手背上的皮甲,切口平整之极。 「黑曜石比铁器容易碎,更不能锻造,没想到他们还在使用。」 鹤舞接过那片黑矅石,黑色的石片在她白皙的手掌中近乎透明,边缘犹如黑 色的玄冰。 「你是说他们是从南荒深处来的?」 「也许吧。」 鹤舞咬住嫣红的唇角,忽然道:「祭彤肯定知道。黑矅石是从火中诞生的, 崇拜火的离人肯定知道这些黑矅石来自哪里。」 「是这样的。」鹳辛站起来,没有人比离人更了解火。 鹤舞用丝带束起长发,「我们去找祭彤!」 「行。」鹳辛道:「我去告诉小师叔。」 远处传来女子的笑声,大概是子微先元说了什么笑话,惹得夜异发笑。鹤舞 做了个鬼脸,「别理他,我们自己去。」 ************「我出生的地方,山没有这么多,也没有这样的 森林。到了冬天会下雪,天地间都是白的,到处都结着厚厚的冰,一直到来年三 月才解冻。春天来的时候,河里会漂满冰块。每天夜里,那些冰碰撞着从上游滚 下,巨大的声音在十里外都能听到。」 夜异出神地听着,良久道:「南方从来都不下雪,也没有冰。」 「不过南方也很好啊。」子微先元指着莽无边际的林海说道:「南方只有春 天和夏天,稻粟一年可以熟两次甚至三次,同样的土地能种出粮食。有一年 我们做栅篱,从山里砍了树枝。谁知道一整排木栅都在土里生了根,长出枝叶, 第二年还结了好多梨子。我才知道原来那些树干都是梨木。」 夜异笑了起来。 「还有我们云池宗的吊桥,墨宗主本来是想把中土的机关秘术传到南方,没 想到一场雨下过,吊桥两端都生了根,拉也拉不起来。更倒霉的是,梨子都结在 桥下,我们还没吃到,就被山里的猴子偷了个精光。」 夜异忍不住放声大笑。 子微先元一本正经地说:「结果墨宗主的机关秘术一样也没能传授,还不得 不派人守在桥上,免得猴子吃完梨子,再溜进来偷吃东西。」 夜异笑得肚子都痛了,她扶住树枝,险些从树上掉下来。夜异止住笑声,她 看了子微先元一会儿,忽然说:「谢谢。」 「哦?」 「谢谢你让我这么开心。」夜异长长松了口气,良久说道:「你一定很奇怪, 碧月池为什么要来枭峒。」 4V4V4V点 「我是很好奇。但如果你不愿说,我不会问的。」 「我愿意告诉你。但只告诉你一个人。」 「嗯。」 「因为你可能会遇到峭魃君虞。如果你不知道那件事,也许会有危险。」 子微先元正襟危坐,认真说:「我在听。」 「你听说过鬼月之刀吗?」 子微先元摇了摇头。云池宗迁到南方时间并不久,对南方的部族和传说不很 了解。 「很久以前,碧月是一个很大的部族,受碧月祝福的大祭司是部族的神明。 在碧月圣池里供奉着一把刀,传说是上古时,由巫觋诅咒的邪魂炼制而成。」 夜异慢慢说道:「依靠鬼月之刀的力量,碧月部族几乎统治了整个南荒。神 鸟后裔成为天子那一年,奉养鬼月之刀的大祭司突然被刀里的邪魂反噬。七个月 内,碧月部族丧失了九成的人口。最后部族所有的月女以生命和精魂为祭,才把 鬼月之刀沉入深渊。」 「幸存的子民迁居到圣池,重新选出圣女、月女和祭司。现在的碧月只是一 个小部族,因为族里几乎所有的月女、祭司都在那时死掉了。」 「你是说峭魃君虞得到了那把刀?」 「不。我不知道那把刀是什么样的,也没有人见过峭魃君虞和他用的武器。」 「那么你为什么要找峭魃君虞?」 「因为那只鼓。那只能够召唤鬼魂的铜鼓,它与鬼月之刀一同被沉入深潭。 听说铜鼓出现,大祭司立刻派我们来。如果峭魃君虞真的得到了铜鼓,也很可能 得到了鬼月之刀。那么,我们的部族和圣池就有危险了。」 「危险?」 「那把刀会来寻找我们的部族。鬼月之刀还在圣池的时候,每到月圆之夜都 会鸣叫。」夜异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它需要用鲜血来供奉。」 子微先元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需要血祭的兵刃往往具有不为人知的邪异力 量,与这样的妖刀对阵,会非常危险。 夜异道:「这是我们部族和碧月圣池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 子微先元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件事情很重要,我很难向师门隐瞒。这样 好吗?我不提你们部族的名字,只把缘由告诉他们。」 夜异叹了口气,「随你吧。」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但你要先答应我,一定要冷静。」 夜异挑起眉毛。 子微先元缓缓说道:「在那座宫帐里,至少有一个人的气息与你很相似。我 想,她可能是一名来自碧月池的月女。」 夜异霍然起身,「她还活着吗?是不是受了伤?你看到她是谁了吗?」 「我没有看到。只是感觉到宫帐里有一个女人,气息与别的枭御姬不同。她 呼吸的韵律与你很相似。」 「不行,我要去……」 子微先元按住她,「不能去。申服君和巫耽都铩羽而归。」 夜异冷静下来。昊教和翼道联手试探都无功而返,反而枉送了十几名弟子的 性命,何况是她。 思索片刻,夜异道:「我要回去。」 子微先元暗自喝了声彩,在南方,无论百越诸国,还是昊教、翼道这些秘御 法宗,女人都只作为男人的附庸而存在。也许只有崇敬圣女的碧月池,才会有这 样果决的女子。 「等祭彤回来,我们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记得路。」 「一个人太危险,我让鹳辛陪你。」子微先元站起来,顿时一愣,「咦?」 ************鹳辛背脊贴住树上,小心地屏住呼吸,他身上黑 色的皮甲沾上绿的汁液,仿佛与斑驳的树干融为一体。鹳辛尽量缓慢地撕开皮制 护肩,然后拿出飞叉,把叉尖刺进rou中,挑出那枚黑矅石制成的箭头,脸上冰冷 得没有丝毫表情。 离鹳辛不远的一棵松树后,白衣如雪的鹤舞跪坐在地上,双手按一个年轻汉 子背后。 和大多数南荒男子一样,祭彤也没有束发的习惯。茂密而虬曲的棕红色长发 披在肩头,仿佛一头粗犷的雄狮,又像一团烈火。他盘膝坐在地上,气恼地瞪着 眼,口中冒出的火苗几乎烧着牙齿间的树枝。 鹤舞在他身后说:「咬紧!」 祭彤「呸」的一口吐掉树枝,低声道:「哪儿有那么痛!鹳辛中了一箭,自 己就拔出来了,难道我不如他吗?你尽管动手,我祭彤皱一皱眉头,不是火神的 子孙!」 鹤舞板起俏脸,「捡起来!咬住,不然就不管你了。」 祭彤心不甘情不愿地捡起树枝,重新咬在嘴里。 鹳辛忽然跃出,飞叉在十丈的空间内一闪而过,笔直朝一名武士的喉咙刺去。 那名武士反应极快,举盾格住飞叉,右手举起石矛朝他掷来,角度狠辣之极。 鹳辛仿佛一只捕猎的水鸟,在空中一旋身,石矛贴着他背后的皮甲掠过,接 着反身伸手一抄,将矛尾抓在手里。 追来的是两名武士,他们举起包了皮革的木盾护住身体,一人从腰里拔出短 剑,另一人举起石矛,缓步朝鹳辛逼来。 鹤舞低着头,对两边的对峙置若罔闻,她用一把银制的小匕割开祭彤的葛衣, 露出他背上一条发黑的伤口。 祭彤在离城时遇到了一队枭武士,他且战且退,缠斗中背上挨了一刀,幸好 鹳辛与鹤舞及时赶到,将追来的武士尽数击杀,才逃脱险境。 三人一路进入密林,利用遮天蔽日的树木躲避枭骑。但离会合的地点还有数 里,祭彤伤口的毒性发作,他们只好停下来,在林中祛毒疗伤。 鹤舞先给祭彤敷上拔毒的药物,然后助他把毒素从伤口逼出。亏得祭彤体质 强壮,支撑到现在还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待毒液流出,鹤舞取出一小瓶液体, 涂在伤口上。祭彤背后肌rou微微抽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却浑若无事。 鹤舞啧啧称赞道:「真是硬汉子呢,这样都能撑住。」 祭彤不屑地哼了一声,似乎根本不把这样的疼痛放在眼里。 鹤舞把一根细树枝放到祭彤嘴边,「点上。」 祭彤从嘴角吹了口气,引燃了树枝。 鹤舞嫣然笑道:「咬紧牙哦。」接着用树枝在祭彤的伤口上碰了一下。 一层蓝幽幽的火焰突然在黑色的伤口上燃烧起来,祭彤背上肌rou猛然绷紧, 口鼻发出一声闷哼,牙间「格」的一声,将树枝咬断,额上冷汗直流。 鹤舞揶揄道:「祭少,这点小痛对你这样的好汉来说,算不了什么吧?」 祭彤瞪大眼睛,脖颈涨起,他吐出树枝,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一句,「痛— —痛死我了!」 鹤舞扬手拂灭火苗,低笑道:「不充好汉了?」 祭彤痛得七情上脸,恨声道:「死丫头!你用的什么?」 鹤舞掩口笑道:「这是烈酒里淬取出来的,算不得是药,不过能祛毒止血。 瞧,伤口都收住了,连包扎都不用。」 这是鹳辛次与枭武士正面交手,这些敌人不仅骨骼粗大,勇力过人,而 且招术古怪,每一击都伴随着野兽的咆哮声。若不是能看到他们面甲下凶残的面 孔,鹳辛几乎以为他们是能够直立的野兽。 鹳辛左肩中箭,虽然箭上没有淬毒,但也影响他左手的动作。忽然树林上空 传来夜枭振翅的声音,一名武士发出尖亢的鸣叫,头顶的枭武士也发声相应。 夜枭无法飞入密林,三名武士随即从枭背跃下,加入战团。鹳辛右手挽住石 矛,左手拿着另一柄飞叉,作为近战的匕首,将五人尽数挡在身前。 五人联手,鹳辛面对的压力大了不止一倍。在云池宗,鹳辛一向以身法见长, 但此刻他却一反常态,双足陷入土中,以硬对硬,以强攻强,不惜使出搏命的招 数死守脚下方寸,不退半步。因为在他身后,就是正在驱毒疗伤的祭彤与鹤舞。 三柄石矛同时刺来,阳光在嵌在柄中的黑曜石上流淌,仿佛一点在矛尖燃烧 的太阳火。鹳辛右手横矛,左手用飞叉架住三柄石矛,接着左手一翻,飞叉脱手 而出,刺在一名武士胸侧。这是他护身的飞叉,扬手一招便又飞回手中。 06 一名身材高大的武士踏前一步,双手握着一把制作粗糙的长刀,劈在鹳辛的 矛尖上。黑曜石是火山喷发时凝结成的岩石,属于天然玻璃,由于掺杂不同的矿 物而呈现出不同颜色。用黑曜石打制的刀具锋利异常,锋锐远远超过人类炼制的 各种刀剑。但黑曜石虽然锋利,却缺乏韧性,容易破碎。鹳辛手上一震,黑曜石 制成的矛尖已经被击得碎裂。 鹳辛手中的石矛被挑起,他顺势一摆,用矛尾刺在一人腿上,然后沉下腰, 将石矛夹在肋下,借助腰腹的力量横矛疾扫。五名枭武士各退了一步,然后再次 上前,那名被飞叉刺中胸侧的武士脸上毫无惧色,仿佛不知道疼痛般猛扑过来。 如果鹳辛闪身避开,凭藉他的身法,自保绝无问题,但出身于以武勇闻名的 渠受部族,鹳辛体内蛰伏的血性一被激发,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击杀敌人。 鹳辛呼吸间体内重又充满力量,他冷着脸抬起双手,失去矛尖的石矛仿佛一 条怒龙,旋转着飞出,从一名武士喉头刺入,从颈后伸出,溅起一篷血雨。 另一名武士石矛刺出,鹳辛倒拿着飞叉,将叉尖贴在腕上,曲肘挡住石矛, 然后一拧,飞叉锁住矛身,接着左手握指成拳,重重打在那名武士护身的木盾上, 将盾上的皮革打得凹陷。 这时另外三名枭武士已经逼近鹳辛身前两尺,拿着长刀的武士双手斜劈,还 带有砂眼的刀身卷起狂飙,带着一往无回的惨烈气息,要将鹳辛劈为两段。 鹳辛握紧叉柄,牙关慢慢咬紧。单是这名武士,他完全有把握先挡下这一刀, 再借机反攻,抢得先机。但此时旁边还有两名武士,他勉强挡下这一刀,紧接着 就会被石矛洞穿胸腹。 鹳辛吸了口气,体内气息流动蓦然加速,铛的一声,青铜制成的飞叉挡住长 刀,鹳辛右手虚张,迎向刺来的石矛,拼上废掉一只手,也要夺下对手的兵器。 忽然一串悦耳的声音间不容发地擦着鹳辛手臂飞过,角度方位不差毫厘。鹳 辛心头一松,认出那是鹤舞的银针。 那枚银针中间镂空,破空时发出的声音有如鸟鸣,它射向的不是持矛的武士, 而是那个长刀武士的左臂。 银亮的鹤针没入犀甲,针尾顿时标出一股血箭。鹤舞用的手法极为特异,银 针并没有刺穿武士的手臂,而是从手腕下方斜着刺入,六寸的针身没入大半,针 尖正卡在肘下筋脉处。那名武士虽然生性勇悍,但筋脉被鹤针刺中,手臂当即废 了。 身后一声暴喝,祭彤大手伸来,抢在鹳辛之前,一把握住袭来的石矛。祭彤 臂上肌rou虬结,赤红的皮肤鼓胀而起,手掌握住的矛柄像被烈火烧炙般变了颜色。 祭彤是崇拜火神的离人后裔,虽然出身平民,但出生时身上就有火神的印记, 被族内认定是火神的化身。鹳辛的父亲是渠受大首领,鹤舞则是郦渚王的幼女, 但论起排场却是祭彤最大,在云池宗外,随时都有十六名离族侍从供祭彤差遣, 让祭彤苦不堪言,这次出行南荒,对祭彤来说几乎是逃出生天。 祭彤勇力绝伦,挽住矛柄一挣,将石矛拧成两段,接着将断矛刺在那名武士 胸口。 追来的五名武士顷刻间两死一伤,剩下两名武士立即发出尖亢的鸣叫声,召 唤援手。 头顶的枝叶纷纷折断,在空中盘旋的两名武士用长矛绞碎枝叶,乘枭落下, 一面取出铁弓,朝鹤舞射去。 鹳辛和祭彤并肩替鹤舞挡开利箭,这时几只空鞍的夜枭飞落下来,将剩下的 武士负在背上。至此追来的两小队枭武士已经死伤过半,无法再追杀三人。鹳辛 等人明知道这些武士逃离后会引来追兵,但也无力尽歼众敌。 眼见着夜枭腾空而起,朝枝叶的空处飞去,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树梢 上。 子微先元拔出古元剑,清亮的剑身仿佛生出一股吸力,枝上浓绿的树叶无风 而起,随着剑尖的摆动,改变角度。 两名挽弓的武士从下方飞起,铁弓弯成满月,然后弓弦「绷」的弹直。子微 先元收起嘻笑,面容沉静,他看似缓慢地扬起手,曲指将两枝短羽劲箭弹开,右 手的长剑没有丝毫迟滞地挥出。 剑到中途,虽然方位速度毫无变化,但rou眼无法看到的劲气却猛增数倍,随 长剑飘起的树叶蓦然脱离枝干,仿佛一条翻滚的绿色巨龙,将林间的枭武士涌去。 4V4V4V点 子微先元「锵」的一声还剑入鞘,五名枭武士同时从枭背上滑落,像人偶一 样跌入林中,发出沉重的闷响。 子微先元一脸冷酷地握住剑,冷哼一声,最后却禁不住咧开嘴,露出一个大 大的笑容,他兴奋地说道:「怎么样?你们小师叔我是不是很厉害?」 鹤舞撇了撇嘴,鹳辛与祭彤低着头包扎伤口,没有理他。子微先元抓着脑袋, 纳闷地说:「我的剑法不厉害吗?」 夜异翻检过五具尸体,扬起头惊疑的看着子微先元。那五名枭武士彼此相距 数丈,却都是眉心中剑,子微先元出手时她就在旁边,却没有看清这个貌似浪荡 公子的年轻人如何出手。 「真的不厉害吗?」子微先元围着三个人问来问去,似乎不给他答案他就不 走。 鹤舞被他缠得没办法,嗔道:「我们都夸过你一百多遍,小师叔的剑法好厉 害啊,太厉害了,满意了吧?」 子微先元委屈地说道:「以前是练习,你们叫好我才能练下去,这一次是实 战,可你们一点反应都没有,让我太不习惯了。」 鹤舞蛾眉挑起,「放屁!都是以前把你惯坏了!凭什么你练剑要让我们叫好? 凭什么一起入门我们是第四代弟子,你要当第三代?」 子微先元板起脸,「女孩子不能说粗话。」然后又小心地解释道:「我也不 愿意啊。可我父亲是宗主的师兄,你知道,他们那帮老家伙特别讲辈份,宓姊姊, 羊姊姊都不愿意收我,就胡乱把我收到墨宗主门下了。」 鹤舞咬着牙说:「宓箫子是我师父,不许你叫姊姊!」 子微先元连忙道:「我不叫了。小舞,我的剑法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我再练一百年都赶不上!」 子微先元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朵下面,谦虚地说道:「没有那么厉害了,其实 像你、鹳辛、祭彤,天赋也很好,练十几年就够了。」 「谢谢,可我们都不练剑,是吧?」 「是啊,」鹳辛和祭彤附和道:「练剑最没意思了,十个人里面八个都是练 剑,一点个性都没有。你看夜异meimei用的也是刀。」 子微先元为之气结。 夜异起身道:「我要走了。」 鹤舞讶道:「去哪儿?」 「我该回碧月池了。真高兴遇到你们,希望有一天你们能到碧月池来。」 祭彤道:「这就走吗?我们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们也有事在身。」 「就送你一程吧,出了密林我们就分手。」 子微先元当先而行,夜异只好跟在旁边。她随口道:「云池门下随身都带着 竹简么?」 「这是云池宗的习惯,门下弟子出行,依时日长短携带简牍刀笔,逐日记事, 回去后交予阁中誊录。」 夜异心头模糊掠过一个念头,但她对南方以外的天地知之不多,没有意识到 云池宗这种异乎寻常的习惯源自何处。 「那你们云池阁肯定记载了许多事情。」 「也没有那么多。大体是行中见闻,还有一些口耳相传的轶事,比起百越玄 司阁的中秘典藏远远不及了。」 夜异好奇地说道:「有我们碧月池吗?」 「也有一些,但云池宗还没有弟子去过你们的圣池,只有一些零星的传闻, 比如你们部族喜欢夜晚,崇尚碧绿的颜色,女子以夜、月、碧为姓氏,男子只有 名而无姓……还有你们的大祭司,有一份记载说她是南荒最美貌的五个女人之一。」 「哦?云池宗也知道我们大祭司的美貌么?」夜异惊喜地说道:「那份记载 都有谁?」 子微先元回忆着说道:「那应该是十年前的记载了,有碧月池的大祭司;当 时还是公主,现在的夷南女王辰瑶;翼道被称为光之华彩的巫羽;昊教的神官晶 岚……」 夜异看了他一眼,低笑道:「你倒记得清楚。」 子微先元叹道:「我的缺点就是过目不忘。」 「这也是缺点?」 「你不知道,」子微先元苦恼地说:「就因为这个,门里所有整理简牍的事 都由我来干。墨宗主说,别人做他不放心。」 夜异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林外的河流已然在望,夜异停下脚步,「就到这里吧。我往东面,你该径直 北上了。」 子微先元不再勉强,「那好吧。路上小心。」 夜异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低声说道:「七月初七来碧月池好么?」 子微先元怔了一下,还没有开口,夜异已经翩然离去。 「她说什么?」祭彤问道。 子微先元当然记得一份竹简的记述。每年七月初七,是碧月部族祭祀月神的 日子,这一天,年满十六岁的月女都将在月光的映照下挑选自己中意的男子,将 贞洁奉献给碧月。 这样的邀请,足以令每个男人心动,子微先元当然也不例外,「她邀请我们 有时间去碧月池。离七月还有多久?」 「下个月就是了,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要赶快回去了!」子微先元说着腾身而起。 卢依位于南荒最偏远的丛林,往北个大城是夷南。传说夷南是蛇神后裔, 夷南城就建在水滨,由执掌金杖的女王管理。穿过夷南,是榕瓯和泽貊两个部族 相接的边境,再往北,是淮左与淮右两个小国,中间还杂居着十余个部族。过了 淮右,才到百越边境。 云池宗所在的澜山位于百越西北,与枭峒相隔千里,中间大多数地段都没有 路,寻常人走上半年也未必能到,但对他们四人来说,路途并非难事,只是鹤舞 等人都不明白,这个一向好吃懒做的小师叔今次怎么这么卖力。 出了密林是一条大河,夜异沿河东行,他们四人却要渡河北上。鹳辛砍了两 根巨竹,当作筏子。子微先元与鹤舞共乘一支,鹳辛与祭彤两人在后。 刚到河心,阳光突然暗了下来。南荒多雨,往往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就 暴雨如注。眼看着天际一片乌云翻涌而至,云中雷电交鸣,子微先元连忙发力, 脚下的巨竹犹如箭矢般破浪前行。 刚抵达岸边,乌云便遮蔽了头顶最后一缕光线,接着狂风大起,暴雨像开闸 的天河一样倾泄下来。 这场雨下得极大,几乎一瞬间天地都被雨水浸没。狂风夹着雨点,打在身上 隐隐作痛。耳边除了风啸雨注,再没有其它声音。 子微先元脱了外衣,遮在鹤舞头顶,大声喊道:「我们先找地方避避雨,等 鹳辛和祭彤他们。」 鹤舞被这雨打得眼睛都睁不开,勉强点了点头,举着子微先元的外衣朝岸边 的森林奔去。 「停下!」 子微先元一把扯住鹤舞,只见暗黑的天幕上白光一闪,一根闪电正落在鹤舞 面前的大树上。暴雨中腾起一片火光,那棵大树被雷电劈去一半,树身变得焦黑, 暴雨顿时充满了焦糊的气味。 鹤舞惊呼一声,险些跌倒。子微先元扶住她的肩膀,喊道:「这雨太大了, 我在对岸见这边有个山坡,到坡后避雨!」 以子微先元的目力,这会儿也只能看出几步外的景物。鹳辛与祭彤还困在河 心,但子微先元毫不担心,鹳辛自小生活在河边,水性无人能及,就是多了个祭 彤也不在话下。 子微先元依照记忆中的方位,扶着鹤舞在雨中摸索前行。那山坡当初看时并 不算远,但两人跋涉多时仍没有看到山坡的影子。鹤舞毕竟是女子,被雨一浇, 身体不禁微微颤抖。子微先元心下焦燥,干脆把鹤舞横抱在怀中,发足狂奔。 不知走了多久,子微先元精气渐竭,那雨仍没有停止的迹象。此时两人衣衫 都已经湿透,被风一吹,连子微先元都有些寒意。 子微先元停下脚步,四处看了看。以他的脚程,这会儿已不知奔出多远,肯 定与鹳辛、祭彤两人失散了,只好等雨停再设法寻找。眼下最要紧的是先行避雨, 万一鹤舞生起病来,那就麻烦大了。 子微先元索性进入林中。又走了一程,看到一块大石,子微先元心叫一声「 天助我也。」也顾不得寻找那座可以避雨的山坡,连忙赶到石边。 子微先元把鹤舞放在地上,算准方位角度,然后拔剑劈倒三棵大树,并排搭 在石上,做成一个简陋的树屋。他把鹤舞放在里面,然后削下枝叶,遮住缝隙, 这才钻到树下。 那大石有一人多高,搭成的树屋只勉强够容纳两人。子微先元从树干上削下 树皮,挡在两端,然后又剜了些碎木,堆在地上。他没有祭彤吐火的本事,只好 默运玄功,拼着最后一点精气生了堆火。 这会儿外面仍是风狂雨骤,树下却暂时安稳。鹤舞浑身是水,她晨间救治祭 彤,又与枭武士交手,已经耗尽精气,这会儿被冷雨一淋,竟有些支撑不住,昏 睡过去。那条白衣湿淋淋贴在身上,显露出躯体曼妙的曲线,她脸色雪白,红唇 却娇艳欲滴。若不设法帮她烤干衣物,少不了要大病一场。 子微先元踌躇片刻,最后心一横松开她的衣带,轻轻地解开她湿透的白色丝 袍。 鹤舞袍下是件浅黄色的贴身小衣,衣缘绣着连绵的飞鸟图案。子微先元小心 翼翼地将丝袍从她肩头褪下,眼看着鹤舞雪嫩的香肩,子微先元不由大晕其浪, 心道:小小亲一口,这丫头也未必能发觉,就当自己辛苦这么久的报酬好了。 子微先元刚俯下头,还没碰到鹤舞香软的肌肤,那条手臂忽然一动,一个耳 光结结实实打在他脸上。 「你干什么!」鹤舞扯住衣袍,不知是羞是气,脸上升起两片红晕。 子微先元脸上泛起五道指印,他捂着脸有些狼狈地说:「如果我说想帮你烘 干衣服,你会不会相信?」 「呸!我才不信!你烘干衣服还要用火吗?」 子微先元大叫委屈,「我跑了这么久,又砍树、又搭树棚,还要生火,如果 再有力气能弄干衣服,我就是小狗!」 鹤舞看了看四周,然后踢了子微先元一脚,嗔道:「快滚出去!我要换衣服。」 子微先元只好爬出树棚,鹤舞身上冰冷,脸上却热热的异样。她打开自己的 鹿皮背囊,所幸里面的衣物还没有湿。 鹤舞褪下湿透的丝袍、小衣,勉强抹干身体,然后换上新衣,拧干头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