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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词】是强龙就来宁波压地头蛇

    灵感来自于好久之前俞应立说要把李子谦丢进甬江。

    01

    李子谦第一次见到俞应立,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台风天。

    乌云笼罩天幕,狂风将夙浅给的伞吹得七零八落,李子谦睁圆了眼睛,也只能在一片雨水中看到更重的雨水。

    俞应立便是最深处的雨中施施然走来,他打着一把素净的油纸伞,穿了一身白,雨水悉数自他衣角乖乖滚落。在细密的雨织就的网中,他滴水未沾,恍若天神下凡,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李子谦呆呆看着,一朵小花在未成年的小龙王心里缓慢盛开,他脑中飘过读过的话本、听过的传闻,他想如果这就是西湖的白娘子,我就拆得雷峰塔变成海沟。

    俞应立走过来,把伞一斜,将李子谦笼在伞下。他觑了一眼淋得浑身湿漉漉的李子谦,略带嫌弃:“你就是李子谦?啧,云慕湮差我来寻你,跟我走吧。”

    一只无情的手掐死了情窦初开的小花,李子谦想不明白,怎么天仙似的白娘子,一张嘴好像吞了五百只鸭子呢。

    02

    云慕湮扛着一大朵台风云匆匆赶来。

    东海龙王是个没人想干的苦差事,一年到头外勤不少,到了七八月,还得三天两头往大陆运台风云,云慕湮在这岗位上兢兢业业数十年,一双大臂宽能跑马,都是举大型台风云举出来的。

    乌云之下就是雷雨狂风,台风眼处倒是平静,云慕湮把云往身边一丢,站在风眼里对着李子谦一顿捏圆搓扁。

    来实习的小龙王龇牙咧嘴,一旁的夙浅笑得温温柔柔,说:“好了,子谦也得了教训,下次可不敢乱跑了。”

    李子谦斜眼去看身侧的“白娘子”,他这下知道了这就是夙浅和云慕湮的老朋友俞应立。俞应立倒是不见外,老神在在和云慕湮讨价还价:“我给你找回这小龙崽,你这朵云就别往我那送了,丢去东边吧。”

    云慕湮犹豫:“不行,今年一朵都没往宁波运,这不合规矩。”

    俞应立冷笑,随手拎起李子谦的后领不客气道:“那你别怪我把这小龙丢进甬江。”

    云慕湮偏头看向夙浅,夙浅也和和气气地看向他,两人相视一笑。下一刻,云慕湮握住夙浅的手,一起瞬间消失在原地,空中残留着一大朵台风云,和云慕湮“丢就丢吧!子谦和这朵云就交给你了”的吼叫。

    03

    李子谦灰头土脸跟着俞应立回了他在宁波的老巢。

    他刚刚听俞应立的指挥,把台风运去了东边——本来俞应立只想让云慕湮送到上海,但来了个懵懵懂懂的苦力,被俞应立哄骗着一路把台风扛到了朝鲜半岛——小龙王第一次社会实践,就搬了个大家伙,累得小龙喘着气,蔫成一棵半年没水喝的黄花菜。

    这会甬城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俞应立也是心情愉悦,哼着小调,领着李子谦参观他的大别墅。

    大别墅伫立在甬江边的山头,用法术隐在甬江大桥之后。山不高,堪堪两百多米的海拔,恰好将整个熙来利往的烟火人间尽收眼底。

    可惜李子谦不懂欣赏,他初出茅庐,幻想的是天地间呼风唤雨的大本领,期待的是人世里三跪九叩的好香火,可是临到工作岗位一看,好像就是个搬砖的——搬一块海上水汽卷积而来的“大砖头”。这还不够,做龙王还得全年无休,焊死在海上和大陆的往返,因而兄弟们十个里头八个光棍。云慕湮偷得闲暇能和百花仙子谈恋爱,也得靠某年天公作梗,雨水不均,让百花仙子去东海借雨水。

    李子谦的事业心大受打击,因此闷闷不乐,现代的人已经不再依赖神仙,他们的机器上九天下五洋,能做一个天庭九十多个神仙编制的活乃至更多。不合规矩地运走一个台风云,反而让这群人唉声叹气,说少了两天假期。

    这点矫情的自怨自艾,微不足道却如鲠在喉。李子谦说不出口,但横亘在心头足够恼人,连带着俞应立对他吆五喝六,都提不起力气抗议。

    04

    俞应立千年蛇精,冷血动物,常趴在门口大槐树下的石头上纳凉,边上还挖了个小池塘,方便他三天两头泡在水里。

    八月的甬城暑气逼人,待到中旬,热气侵染,连树荫下都是一阵阵又闷又湿的热浪。病蔫蔫的换成了俞应立,他躺在石块上有气无力:“小龙王,会下雨吗?”

    李子谦来了精神,自夸:“你别不信,我招云唤雨有多厉害,你可以去问问旱魃,他见了我有多害怕!”

    “吹牛,”俞应立嗤笑,“小龙崽还能挑衅旱魃的吗?”他正摆弄着一只闹腾的葫芦,那葫芦摇头晃脑,似有满腹怨气,被他掐住藤蔓恶语威胁。

    李子谦最不爽被看轻,起手拈了一个法诀。一时间狂风大作,一朵乌云携着电光飘至山头正上方。

    俞应立抬头,一抔雨水不偏不倚,正好浇在他脸上。

    他手下的葫芦藤叶摇曳,像是兴奋得在手舞足蹈。

    05

    会下雨的小龙王找到了职业归属感,很是扬眉吐气了一番。

    因那一抔浇面雨,俞应立手下的葫芦把李子谦认作同仇敌忾的自己人,天天腻在他头顶狐假虎威。俞应立看不过眼,揪起葫芦就甩进山脚下的甬江,并以此杀鸡儆猴,警告李子谦。

    一只小鸡仔窜下水把葫芦驮上岸,回来时离俞应立和李子谦都远远的。

    李子谦不在意,转头去掐窗台下的一盆兰花的叶子。兰花气呼呼找俞应立告状,俞应立懒洋洋地掀了眼皮瞄了瞄兰花叶子,又懒洋洋地闭上眼。

    “下手轻点,别掐死了。”

    06

    等李子谦连俞应立家的盆栽叫什么名字都摸得门清后,他收到了一颗东海老家来的海螺。

    海螺是顺丰快递冷链物流直达,打开泡沫箱的时候还带着海风咸腥的味道。李子谦把海螺往耳边一放,他的发小水獭王耀锋那阴阳怪气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来了:“谦哥——你还回来吗——你的雪糕化完啦——不是我偷吃的——我偷吃的——吃的——”

    “朋友真多啊,小李。”俞应立啧啧称奇道,“以前光听说海里有龙王,还没听说过有水獭王。”

    李子谦收起海螺,一本正经:“你还是蛇王呢,水獭王有什么稀奇的。而且他们整天就知道漂在水面晒太阳,没有大用!”

    “我也没有用呀,”俞应立也一本正经道,“你知道白素贞吧,本来蛇王该是她的,结果那年刚巧被关雷峰塔里了,其他几个候选人觉得选不上提早冬眠去,就剩我还没来得及找个洞过冬,稀里糊涂就选上了。”

    李子谦被说得一愣一愣的:“真的假的,真的有白素贞啊?那你岂不是和她差不多资历,你多大啊?两千岁?三千岁?”

    俞应立眼睛一眯,晃了晃手指:“蛇五百年成蟒,蟒五百年成蚺,蚺五百年成蛟龙,蛟之后还有螭、虬、应龙。要不你算算看我多少岁?论起来,你出生时我指不定还抱过你。”

    李子谦掰着手指一算,算得呆若木鸡。

    俞应立心情大好,变出把折扇敲了敲李子谦额头:“论资排辈,我虚长你几千岁,算是你叔叔。警告也少去肖想白娘娘,下次领你去雷峰塔,见了面礼貌点得喊阿姨,懂吗?”

    07

    等李子谦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他终于想起来王耀锋在问他的归期,可他的正事还没做完。

    浙江省毗邻东海,盘踞八大水系,静卧四大湖泊,密布五大平原河网,本就是主管治水的龙宫眼里的重点关照对象,近年来省内奉行五水共治,政绩斐然,被龙宫列为示范典型,如今成了新任小龙指定实习基地,李子谦此番前来,也是为了学习治水。

    但宁波这块地,的确过于风调雨顺了。说不好这是得益于市政府的勤劳功绩、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还是俞应立和云慕湮的裙带关系,亦或是俞应立本身就有大能保佑他栖息的这块土地。总之李子谦来了宁波之后,他的学习进度堪称一筹莫展。

    李子谦窝在大槐树的阴影下,盯着俞应立浇花的身影发呆。驮着葫芦的小鸡仔一拱一拱挤进李子谦的手心里,在他的食指上轻轻啄了两下。

    鸡仔:“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李子谦挠挠头:“小岚心让你来问我?入秋我就要回去了。”

    小岚心就是那盆遭殃的兰花的名字。

    葫芦听他这么一说,急得从鸡仔背上滚下来,滚在李子谦脚边,在他脚背上蹦哒。

    鸡仔:“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李子谦眼神黯了黯:“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也不想走,可是……”

    可是的话未说完,忽而狂风大作,仿佛一双大手拉扯着槐树的枝桠,迫使它凌乱地飞舞。山上的一切都开始东倒西歪,李子谦赶紧弯腰捞起葫芦和鸡仔,急忙迎风向那边的俞应立跑去。

    俞应立宽大的白袍猎猎作响,舞得比槐树的枝桠更狂乱,那纤弱的身躯在风中亦是摇摇晃晃,好似下一刻即乘风归去。

    几步的路此刻遥远如登天梯,李子谦艰难走至俞应立面前,正欲开口,劲风趁机刮进他的喉口,而俞应立的衣袖也正巧被风吹起,重重拍在李子谦脸上。

    条件反射地,李子谦的眼眶迅速泛红,一大颗眼泪顺着他瞪大的眼瞳滚落了下来。

    俞应立:?

    俞应立:诶?

    08

    李子谦梗着脖子再次强调:“我不是哭了!”

    俞应立莞尔:“知道了知道了,我都说我信了。”他怀里的兰花也探出头来:“我也信了。”

    “叽叽叽!”小鸡仔和葫芦也跟着附和。

    李子谦忿忿咬牙,粗鄙之语卡在嘴边,最终千回百转地拐弯回肚子,换成了另一句话:“好怪的妖风,莫非有仙友在此渡劫?”

    俞应立眉头一皱,自从他修成应龙盘踞一方,已经许久没有不长眼的前来触霉头。他拈起支香,随意一挥,香烟袅袅间勾勒出山下人间。

    天生异象,昏暗的天幕上隐约可见漏了个大窟窿。妖风伴着骤雨,已然肆虐多时。海水暴涨,淹过了甬江大桥,海浪一下下触探堤坝的底线。城市中更是一片狼藉,雨水混着海水在城市的道路上肆意蹿流,低矮的平房在其中甚至看不到屋顶。

    俞应立面色铁青。他在甬城定居数千载,已然将甬城儿女看成自家人,如今妖邪作孽,将天捅了个窟窿,害得甬城生灵涂炭,无异于在打应龙俞应立的脸。

    李子谦也面色铁青。什么东西也敢在他龙王爷爷头上动土,还害得他在俞应立面前丢脸!

    09

    俞应立从天边扯来一朵云,载着李子谦和他自己向天幕那处的窟窿飞去。

    自打天破了,浓墨般的瘴气染污了云霞,这朵俞应立随手扯的也不例外,又脏又臭,还不听使唤,站在上面一步三晃。李子谦没坐过这么不讲究的云朵,便挨着俞应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

    乌云跌跌撞撞,终是飞至天边。凑近了才看清楚,那里有一只巨大的黑天狗,正在啃食天幕。

    这只天狗入魔已深,一副獠牙裸露,伴随着低低的嘶吼,一刻不停地吞噬着天幕。天幕的碎片锋利,隔破了天狗的嘴,那兜不住的涎水和鲜血混着天幕破洞后漏出的污水,一并向下界流去。天狗并不以天幕为食,故而那些不消化的天幕碎渣堆积在天狗腹部,将其撑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原来是这么个怪东西。”李子谦甩出柄波光粼粼的宝剑,“阿立你离远些,我去替你杀了它。”

    俞应立一晃眼的功夫,李子谦已如闪电般蹿至黑天狗面前,他施法往剑身上一抹,那把剑上紫光乍现,向着黑天狗斩去。

    入魔的天狗已非一般天狗,它迅速躬身,一跃而起,向着李子谦头顶扑去,伸出的前爪有三尺长,那是足以撕碎天幕的利刃。

    李子谦神色一敛,顺势一个折腰,滑步从天狗身下闪过,而后立即转身,向天狗后门大开是背部划出一剑。

    剑锋上紫光凛凛,引来万钧雷霆,直插天狗后心。天狗吃痛,引吭嘶鸣,惨叫声震耳欲聋,震得李子谦心头激荡,一股焦躁厌烦之情油然而生。

    “子谦,守住道心。”识海中,俞应立的声音格外清晰,“它已入魔,警惕魔气侵蚀。”李子谦闻言咬牙,封闭五感,抱元守一,只以心眼识物。但见此间天地,一团乌漆麻黑的东西,不断向外涌动着瘴气——那是黑天狗。

    还有一处泛着皎白荧光,李子谦不合时宜地想,原来俞应立的真身是条白蛇,我是黑龙,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10

    李子谦灰头土脸地从天狗肚子里爬出来,提着剑在衣袖上擦过,再收回剑鞘里。

    诛杀黑天狗后,李子谦还在剖开它的肚子,翻出天幕碎片将其粘回天上。

    刚刚一剑惊天地的潇洒少年,如今一身黑狗血,蹲在一朵乌云上,皱着眉头拼拼图。

    俞应立看他这犯难的模样,又想到刚刚他口不择言喊自己“阿立”,忍不住想笑,便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李子谦抬起头抹了抹脸,狐疑道。

    俞应立的目光在他的剑上微微停留。

    怪不得李子谦一拔出来他就觉得眼熟,那是六百年前他去东海吃席时的伴手礼,那会敖家老八的堂弟喜得麟儿,他吃的是小龙崽的百岁宴。

    于是俞应立仍是笑,他眉眼弯弯,带七分春情,又含着一丝纯情,不像蛇妖,倒像狐狸。

    “我只是在想,兴许你小的时候,我真的抱过你。”

    11

    俞应立突然想到了什么,捏住李子谦的下巴,狐疑道:“你成年了吗?”

    李子谦顾左右而言他。

    “啧,”俞应立竖起双瞳,“未成年,那我就是犯罪了。”

    “我还有两百多岁就成年了!”李子谦红着脸强调,“两百岁,很快的!”

    俞应立只是笑,捏着李子谦下巴的手轻轻摩挲着下移。

    他们脚下的甬城很快乌云密织,电闪雷鸣。遥遥天边,只见如深海般深邃的云堆里,有一黑一白两个细长似龙的身影交缠翻滚。

    那日,甬城大雨如注之后又下了场雨,新雨空蒙,此后三年,风调雨顺。

    12

    李子谦陪着俞应立在甬江边散步。

    “嘿,俞应立你说,你回到龙宫见到我叔叔他们,是不是也得喊他们叔叔?真羡慕你,这么容易就返老还童,焕发第二春啦!”

    俞应立但笑不语,没人看到的地方,他粗长的尾巴高高扬起,直接把李子谦抽到了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