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多情因甚相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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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中喜好音律之人无人不知天音坊,此处供达官贵人赏乐听曲儿,也供知音漫交流音乐,风雅至极。 萧澈是问过若枫才知此地,藏雅阁那把弦断之琴是颜琤最心爱之物。颜琤没和他提及,可他也知晓颜琤心中惆怅,于是瞒着他打算来此处挑一把好琴。 天音坊不同于寻常市集,并非主要交易场所,因此坊内并无人热情招呼萧澈,他只能一个人走马观花似的欣赏着各式各样的古琴。 忽然背后传来婉声轻语:“公子可是来寻琴?” 萧澈回身看向来人,女子身着一身青翠罗裙,脸上略施粉黛,朱唇微抿,目露狐疑的打量着萧澈。这一回身让女子略微惊愕,她也不曾见过如此温润如玉的翩然少年,一时目光由好奇转为欣喜。 萧澈微笑点头:“正是,为吾良人觅一把好琴。” 女子眼神里略微闪过一丝落寞,心道:看来他已有佳人在侧了。随即为萧澈介绍坊内陈列的琴:“这把伏羲琴,削桐为琴,圆浑古朴,声音宏厚,公子请听。”素手纤纤拨动琴弦让萧澈试听。萧澈依旧满面和煦的点头。 “这把蕉叶古琴,形似蕉叶,琴首并无凫掌,取而代之是一叶柄,造型精妙,琴音雅致。公子请听。” 萧澈不得不佩服女子高雅,更不得不承认自己实乃音痴,随即尴尬抱拳作揖道:“恐怕有负姑娘好意,姑娘所言,萧某不甚了了。” 女子娇羞笑道:“无妨,敢问公子家中内人喜欢何种式样?妾好为公子挑选一把好琴。” 萧澈竭力回想着颜琤在他面前所抚之琴的模样,边比划边形容:“左窄右宽,琴身并不规整,中间有一形似圆月……” “那定是这把师旷式的月牙琴。”女子指向角落里的一把琴。 萧澈笑道:“正是此琴,有劳姑娘了。” 结账之后,萧澈抱琴离开,满心欢喜的回府。走在无人穿梭的小巷。行至拐角处,迎面撞见两个泼皮无赖正调戏一女子。萧澈一手抱琴,一手揪开其中一个,另一个见状挥拳打了过来,萧澈一蹬脚将其踢倒在地,手臂一转,被抓的人顿时惨叫连连。萧澈随即放开,满脸阴云道:“若再有下次,废的就不是胳膊了!” 两无赖连忙爬起来离开小巷,巷外早有人等候,背对这二人沉声问:“事都办妥了?” “办妥了!” 说话之人将两个钱囊扔在地上:“赏金。” 两人匆匆拿钱离开了,原地站着的人缓缓转身,正是丞相府的侍卫,齐鸿,满脸阴鸷看向巷内,随后以后jian笑离开了。 被萧澈救下的姑娘显然吓得不轻,萧澈柔声安慰了一会儿,便要离开,可对方依旧紧跟着萧澈。 萧澈无奈只好想着先把姑娘送回去,再回王府:“姑娘家住何处?在下先送姑娘回家可好?” 对方点点头,和萧澈并行离开。 不一会儿,姑娘就把萧澈领来了“家门口”,萧澈抬头看向匾额上的“丞相府”,诧异的问:“姑娘家住此处?” 女子连忙解释:“公子别误会,婢子是这丞相府的丫鬟,从小父母双亡,跟随兄长,承蒙丞相宅心仁厚将我等收留才住在此处。” 正说着,门内走出一人唤道:“meimei!” “兄长!” 对方跑过来关切的问询:“meimei,怎么如此狼狈?” 女子未语泪先垂,满是委屈:“今日遇到两个泼皮无赖,他们,他们欺辱于我。正巧遇上这位公子,巧儿才得以逃脱。” 自称兄长之人看向萧澈,鞠躬致谢:“在下齐鸿多谢公子大恩,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入府略坐,我兄妹二人设宴款待一番聊表心意。如何?” 萧澈连忙回礼:“多谢盛情,款待便不必了,家中有人等我。” “公子连我等报恩的机会都不给,那齐某怕是日日寝食难安了,家中等候我且派人通传一声便好。这有何难,那不成公子家中内人是河东狮?” 萧澈浅笑,心道:他可不是河东狮,就是一只小馋猫。 “通传便不必了,我也只是怕他担心,无妨。” “那公子便是答应了,来来来。meimei赶紧让厨房多做几个好菜,多备几壶好酒。” 萧澈就这样不明所以的被迎进了丞相府。齐鸿所居之处在丞相府中一个偏院,可也并不显小气。萧澈看得出齐鸿在这丞相府有一定的地位。 晚膳备好,两人落座,先是寒暄着问询几句。萧澈并未提防眼前之人,遂将自己家住庐阳,义父殡天的事悉数告知,唯独瞒下了自己所居王府,所慕王爷的事,这里毕竟是丞相府,自己不起眼,可不想给颜琤惹麻烦,他却不知自己现在比颜琤有价值的多,这场鸿门宴就是为自己精心安排的。 “萧兄年纪轻轻,武功如此了得,就没想着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 萧澈疑惑:“齐兄怎知我武功了得?” “哦,刚刚吾妹将你救她的经过详细告知,我便猜想萧兄并非等闲之辈。”齐鸿略微紧张,发现这萧澈的确不好对付。 “不过会些拳脚功夫,尚能自保即可,没想其他。”他当然想过,而且格外想。不过想到颜琤,这些都不算什么了。可杀父之仇……,罢了罢了,自己已经答应阿璃,断不能反悔,哪怕他也仍心有不甘,想到此处杯中酒一饮而尽。 齐鸿压低声音:“实不相瞒,齐某在丞相府中谋差,多多少少也知晓宫中之事一知半解。前几日偶然听闻丞相说,今年入秋之后会有一场武试,汇集天下英豪选率军之将。萧兄可有意向?” 萧澈握着酒杯的手微紧,心道,此事如此机密,就算丞相知道,为何会告诉齐鸿,除非齐鸿是丞相心腹,可他又为何会告知自己?萍水相逢而已。他细细思量,渐渐觉得今日之事非同寻常。 “不了,家中繁琐之事尚且处理不过来,还如何入朝为官协助天子处理天下事。我看齐兄也是练家子,何不一试?” 齐鸿尴尬道:“我万万不行,丞相于我有知遇之恩,大恩未报如何能走?” 萧澈与他推杯换盏一通,便借口微醉,匆匆离开。 萧澈回王府的路上细细回想今日之事,一切太过巧合,先是救下丞相府的婢女,随后莫名其妙被丞相府的侍卫迎进府内,好生招待。席间,对方竟然对自己这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提起朝中绝密,桩桩件件倒像是有人有意引导。 此刻已至戌时,金陵城内,繁光缀天,缛彩分地,热闹非凡。金陵城市集主街有四,分别为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街。其中繁华之最当属朱雀大街。 此刻萧澈行走在朱雀大街上,不得不感慨金陵城中,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如此繁华笙歌营造出的盛世太平究竟迷惑了多少人。他不禁想到当日谢霆和自己所提大虞如今之势,心中惆怅与这华美街景倒是鲜明对比着。 忽闻街上锣声阵阵,有仆从扯着声音喊到:“荣王出行,闲杂人等回避!” 街上行人分列而立,中间空出宽道供荣王府车马行走。萧澈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不免困惑。站在萧澈身前两人窃窃私语道:“看如今这情形,怕是荣王将来坐江山了。” 另一个人应和道:“可不是吗?太子如今恶病缠身,二皇子痴痴傻傻,也就这荣王能挑大梁了。” 荣王?萧澈不禁困惑,幼时曾听义父言过宫中之事,皇帝只有二子一女,由刘后所生的太子颜钊和辰妃所生的二皇子颜铭,同宗弟也只有肃亲王和宣亲王,何时有荣王? 萧澈也悄声问询前面这俩人:“这荣王是何来头?”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荣王是早些年流落民间的三皇子,大约四年前被圣上认回,皇上为表亏欠,封其为荣亲王,赐荣王府。多年恩宠不减,可这荣王凭着圣宠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太子还健在东宫,这荣王早已野心勃勃盯着皇位了。你看这回府的阵仗,都快赶上天子出访了。欸!” “每次出行皆是如此吗?” “可不是,百姓们都祈祷着太子痊愈安康,都不想这样的人将来登基。” 言语间,荣王府车马已经走远,街上行人也四散开来。 萧澈加快脚步回王府,心道,阿璃一定等着急了。 果然,夜色下,宣小王爷都走到了大门口来回踱步,等萧澈回府。 萧澈远远看到了,不知该喜还是该忧,颜琤习惯了王府里安逸奢靡的生活,可自己不是,高官厚禄,宝马香车皆非自己所愿。他志在报国,可又偏偏舍不下眼前之人。 颜琤看到了萧澈连忙走来问道:“你去哪里了?这么久。可用过膳了?” 两人并行回府,萧澈本想说去天音坊为你寻来一把好琴,忽然发现那琴竟然落在了丞相府。他也不想让颜琤知道自己去过丞相府,怕他多想,遂即道:“来金陵城多日还未见过京都繁华,下午看你熟睡,思量着出来走走。赶巧街上有杂耍,一时看的入迷,便迟些回来。” 颜琤却顿住脚步盯着他道:“子煜,你身上有酒味,还有女子所用的玉蕤香。你究竟,去了哪里?” “……” “子煜,若你觉得如今你我共处,是我束缚于你,你大可像之前那样或告别,或留信,一走了之即可,不必勉强自己日日与我假意周旋。”颜琤那双桃花眼里说不出的可怜。 萧澈简直哭笑不得,他这是怀疑自己去了什么青楼妓院了吗?思量至此,竟然笑出了声。 颜琤困惑道:“你笑什么?” 萧澈收住笑容屈指轻点颜琤的鼻尖道:“我究竟该如何多疼你一点,你才能不这么粘人?家中有如此绝色,你出去问问,十个恐怕都不愿意出门寻花问柳。” 颜琤想起之前自己这样打趣过萧澈:“为何十个都不愿?” “因为我的阿璃可不是豺狼心性,最多是个爱打翻醋坛子的猫。”言毕,爽朗的笑出声来。 随后萧澈把自己一下午出府的目的,所遇之人,所办之事尽数告知,只是没有告诉颜琤,齐鸿兄妹二人所住之地是丞相府。 颜琤并无怀疑,想到萧澈为自己寻琴,喜不自禁,两人并行回到玥璃院。又是萧澈陪着颜琤用膳。 萧澈忽然想到了回来时路上遇到的荣王,随口问道:“阿璃,你可知荣王?” 正吃饭的颜琤略微停顿:“知道,是皇兄的三皇子,我的小皇侄。” “可我早些年怎么从未听说过圣上有三皇子?” “宫廷之事我也知之甚少,只是四年前皇兄忽然认回幼子,说是自己流落民间的皇子。当时上至宫帷,下至民间,都在议论皇子的身世。不过皇兄似乎并不在意流言,遂将其封为荣亲王,恩宠有加。当时认回皇子不久宫中家宴时我与其有过一面之缘,这孩子似乎并不像民间养大,架子都快赶上太子了,跋扈非常。后来听宫中公公们议论才知他已经尽数忘却前事,只记得自己是圣上的三皇子,大虞荣亲王。” “尽数忘却?” “不错。” 萧澈心头隐隐不安,颜琤当年也是大病一场后便忘记自己的生母,而如今民间落难皇子回宫也忘却前事,这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这荣王如今贵庚?” “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子煜为何忽然好奇荣王?你们见过?” 萧澈将朱雀大街所遇之事告知颜琤:“我也只是好奇回府声势浩如此浩大之人,是何来头?” “这些年,我几乎不与宫中皇亲,朝中大臣来往。就在这王府里,我自有自己带一方天地。所以也只知道这些。” 颜琤并不是有意隐瞒宫中之事,只是他的确不知道,每次听萧澈提起朝野宫廷,自己总是强忍着心中的厌恶为萧澈解惑。 “阿璃,若你想守一方安稳,可有人终不能如你所愿?该如何?” 颜琤惨笑道:“那我只好认命了!” “那我呢?你若有任何闪失,你要我如何?” 颜琤沉默半晌,放下碗筷看着萧澈:“子煜,其实你还是想入仕,对不对?” 萧澈也目不转睛看着颜琤:“想!怎么不想,义父被害真相就在朝中,固儿下落不明就在金陵,志在报国铁血沙场之愿近在咫尺,你让我如何不想?可我不会去,因为……”萧澈目光流转,满目含情温柔道:“眼前之人已经倾尽我一世之念了!” 颜琤只觉得心口发闷,他不知萧澈在这王府之中有如此之多的意难平。颜琤忽然觉得萧澈仿佛是自己手中的纸鸢,看似以爱之名让它自由的翱翔天际,可束缚他自由的握轮就攥在自己手中。他贪图安逸,却让自己心爱之人和自己一道沉沦,这不是爱。对,这不是爱! “子煜,其实我……” “阿璃,不必多心,你没有束缚于我,也未曾强迫于我。一切皆是我内心所愿。”萧澈轻轻握着颜琤裹着白纱的手“愿饮红尘一盏与君共清欢。” 此刻,夜色如水,夏风晚归,月光盈醉之下两个痴情之人互诉情长。 远方飘渺无状,他日如梦无痕,唯独与君掠赏繁华才最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