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一开始确实只是朋友而已。 空伸出手描摹恋人精致的面部轮廓,稍稍分叉的眉头凸显出少年人的意气,闭目养神时的睫毛好似碎羽般纤长,顺着上挑的眼角蔓延开来的一抹红色无论怎么看都是活色生香的代名词。 面前的这位少年仙人毋庸置疑的拥有一张即使在仙人中也极为优越的面孔,而本身的少年身姿和清冷气质更是加分点……但空游历诸多世界,见过的美人也不在少数,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就这么栽在了魈身上。 他的手指顺着魈挺拔的鼻梁向下,轻触那张纤薄而柔软的嘴唇,修剪得当的指甲忍不住描着双唇间的缝隙探入,摸到了魈略显尖锐的犬齿。 “啊,你醒啦。”他那还想继续深入作乱的手被截住,空抬眼,果不其然对上一双满是无奈的灿金眼眸。 魈捉住空并不打算收回的右手,将其按下,叹了一口气:“现在还是白天呢。” “不知道魈上仙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 “?” “叫做白日宣……唔。”空的话语还未完全说出就已经被捂在唇舌中,裹着青黛手套的那只手牢牢按在他的脸上。 少年仙人清俊的面容满是羞恼带出的晕红:“慎言!” 而空已经笑得整个人都扑倒在他身上,眼睛像是阳光照耀下的溪水,灵动活泼,满是暖意。 他拥着容易害臊的小古板仙人开始回忆起自己与他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一开始的确只是朋友而已,魈习惯于拒绝所有人,而他那时也忙着摆脱身上的嫌疑,好寻找有关荧的线索。直到并肩作战之前,他们无论怎么看都不算太熟。 所以对于魈在那时竟然赶来接住自己这件事,空都觉得很诧异。 这便是好奇的开端,而在之后耳闻那句—— “……没有办法来。” “没有办法,因为我毕竟是「仙人」。” 啊,原来是这样啊,他是这种性格啊。被过去困锁,把自己捆缚在职责与身份之中,拒绝一切却又赤诚真挚…… 真矛盾。 人世诸多苦楚,何必让自己困于心障,璃月已有三千六百余年的历史,而魈也有两千余岁,奋战至今,为何竟还堪不破苦谛。令人好奇。 后来见面的机会忽然多了起来,魈也从一开始的不理会变成了客气的相处,再到定下那个约定,眼见着魈对自己的态度转变,空有时不禁会反思,是自己太有魅力了?还是说魈也太容易被讨好了? 直到风捎来信件,晶蝶的剔透核心被他坠在发尾,空确定了一件事情——魈真的很容易被讨好。 自那以后,空时常便会去望舒客栈,趁着双方还有闲暇的夜里,他们并肩坐在最高的地方,繁星从空的掌心浮现,聚拢在他指尖汇成星图,他就这样向魈述说一些异界的故事传说。 派蒙常常在旁边听着听着就陷入沉眠,睡得四仰八叉,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口水都流出了嘴角,一脸幸福模样。 这时他的声音就会放小,变成耳边絮语般的音量,直到那个故事终于结束,再等他们并肩坐在望舒客栈的屋顶静静地吹了会儿晚风。 “那么……早点休息,晚安,魈。”他抱着睡得像个小猪崽似的派蒙翻身下了屋顶,回身对魈挥手告别。 “……晚安。”魈站在屋檐上低眉垂首望向他,因为背对着玉轮,清亮的一泓月光将他那份向来带着骄矜的俊美也映得模糊柔和,朦胧不清的月色之中,魈的唇角也好像被浮现了些许笑意。 或许心动就是这样在不知不觉中累加起来的。 写在旅行日志中的趣事摘抄进信件,再夹进异国的花朵,一起寄往望舒客栈。 记录了旅途的相片已经集成相册,有派蒙失败的糊得简直有如邪神降临的照片,也有途中朋友们的合照,当然也不能忘记旅途里的异国风景,每张照片一式两份,一份他集成了相册,一份照例附在信件之中寄往璃月。 这些没有写上收件人的信件被望舒客栈的老板放进那间被人当做空房的顶层房间里等待某人翻阅。 绯樱、鸣草与天云果实,血斛、海灵芝与幽灯蕈,珊瑚珍珠与晶化骨髓,那么多的特产与故事被收集在信件里,想要告诉收到的那个人。 “空,你是不是……”派蒙挠着头看向正在写信的旅行者,犹豫了片刻飘到他身旁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喜欢魈啊。” “为什么这么问?”空一边在脑内搜刮着最近的趣事一边分出心神和派蒙对话。 “我们旅行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对一个人这么殷勤诶!!”派蒙漂浮在空中激动地跺着脚,“而且,明明之前绫华都被你拒绝了诶,你不是一直都很注意和朋友的分寸感的吗,但是跟魈一起,你好像就没有注意这些,又是深夜讲故事又是给做饭送礼物的,你看,你甚至现在还在给他写信。” “绫华又没有说什么,所以我也没有拒绝什么。派蒙,有些话是不可以乱说的。”空写完信件后起身伸了个懒腰,“好啦,可以休息啦,派蒙,明天早上你想吃什么?” “唔唔,我想吃兽骨拉面……不对!不要岔开话题啦!”派蒙不满地飞在空的身边,伸手揪住同伴的呆毛,“所以你到底是不是喜欢魈啦!” “……我不知道。”空冥思苦想了一番,“非要说的话……就只是想让他多点烟火气而已,才两千多岁呢,干嘛总是那样愁眉苦脸的。” “是吗,感觉空说这话很没说服力呢。”派蒙双手抱胸盯住这个很会装傻的旅行者。 “嗯……诶嘿!” “诶嘿什么啦!空你可比那个卖唱的会装傻多了!” “不不不,那我还是觉得温迪更胜一筹。” “不要在这种地方谦让起来啦!快点告诉派蒙啦!喜欢还是不喜欢嘛!” 喜欢啊,当然是喜欢的,怎么能不喜欢呢,只是这份喜欢如果仅仅是自己的一相情愿……那何必说出口呢。 喜欢当然只是一个人的事,但话语一旦发出了声音又被人知晓,那就不再是一个人的事了,所以只是喜欢一个人,是不用说出口的。 稻妻的事情已然告一段落,永恒的国度在雷神的意志下再度发生着改变,每个人都开始变得繁忙起来,空在这改弦更张之际带着派蒙回了璃月,正好碰上了璃月的逐月节。 “要不要再找个口味偏淡的问问?” 听到这句话时,空微微一怔,但看派蒙苦恼的摊手来问他推荐人选的时候,空就知道凭借派蒙的小脑瓜是想不出什么借题发挥的计策的,她真的只是想到了就说了。 事后想想,其实朋友中口味清淡的也不少,但那个时候就只能想到他,也许是之前做的杏仁豆腐太多,以至于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其他任何人了吧。 “魈,你在吗?”秋风吹乱海波,带来不远处嘈杂人群的交谈声与摊贩上飘香的食物气味。 “什么事?”就在他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已经承接上他的尾音。 在香菱的惊呼和派蒙的感叹中,空抬头望去,少年模样的仙人站在高处双手抱臂地看向自己,看起来孤高又自在,他说,“你喊了我的名字,对吗?”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魈语气肯定,唇角好似露出了些许不明显的笑意。 空一时之间语塞,好在派蒙和香菱很快接过了话题和魈攀谈起来,锅巴也在快乐地挥着自己毛茸茸的爪子和魈打招呼。 空看他从瞭望台上闪现至身旁与香菱说话,突然想起了那本古籍上的内容,这是不是魈这么多年后第一次在正常情景下与人交流? 形如亲人的同袍已去,帝君归隐,仅剩的几位曾并肩共战的战友和他其实也没有很多交流,这些年独自镇守璃月四处奔走,唯有望舒客栈算得上一片落脚之地,可也无人能与他说上几句话,人世间的诸多瓜葛与他无关,他只是行走于璃月,孑然一身,战斗至今,甚至还不如当年有人并肩。 “魈的意见很重要。”空真心实意地说着,也想着借由此次机会,重新拉起魈与人世间的因缘之线。 魈沉默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既然是你的请求,好吧。” 空怔住,抬眼在香菱的欢呼里与魈视线相撞,那双有着细长眼睫的漂亮眸子就这么看着他,目光剔透纯粹,空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在颤抖鼓动的声音。 但魈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认真地给了香菱需要的评价和建议,只在走之前向他说了一句回见。 派蒙在逐月节吃得肚皮滚圆,在进尘歌壶之后还意犹未尽地跟空点明天的菜。 空坐在书桌前写着今天的日记,派蒙已经睡得到处乱飘。 “回见。”魈清雅的嗓音在脑子里回响,空停下笔迹,身体机能延迟到现在才反应出满面的红晕。 为什么是这句话啊! 空把下半张脸埋在臂弯之间,明明其他几句听起来才更暧昧吧,说到底魈有没有这个意思都不一定。 空想着,自己作为一个游历了诸多世界畅游星海的资深旅行者,怎么能被这么一句客套话给弄得大半夜睡不着,还在脑内回放。 但是……但是,那可是魈啊,魈会跟人说客套话吗,不会的,魈说回见,就是真的等着再次相见。 他们之间好像只隔了一层薄纱,分明已经感受到彼此的气息,却不知为何无人去碰。 也或许这不过是空的错觉。 他们就这么沉默着,带着难言的默契如以往一样相处着,因为稻妻已经敞开了大门,作为冒险者和旅行者的他开始游走于三国之间,这边是未知的秘境,那边是雪山的异变,唯有璃月能让他休憩片刻,归离原上总有看不见的风与他同行。 魈有时像是某种野性的猛禽,偶尔会亲近你一下,显得关系好像亲密又随性,但那并不是因为他被驯服了,那只是因为你没有显出威胁,于是靠近你便像靠近树木靠近河水一样自然。 空分别不出他们之间模糊却又鲜明的界限到底是什么,是目前唯一可以接近的友人,还是某种更加特殊的关系? 魈的关切与接触全部发自本心,如果只是保持两肋插刀的朋友关系,这种程度简直再好不过。 可问题是空居心不良,他在好奇探寻的途中动了真心,无法舍下这一腔爱怜爱恋。 海灯节的烟火之后,空照例去往望舒客栈,想要给魈讲一讲其中发生的故事顺便和掌柜的商量一下明日的委托事宜。 然而刚使用锚点去到楼上时,偌大的平台上只有魈一人在那望着天际。 听到他的脚步后,回头望向他:“你来了。” “烟花,我看到了。”魈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淡漠,但脸上却有了浅淡的笑意,鎏金的眼眸映衬着眼角的红,显出一派婉约风雅的少年清俊,“很美。” 也许是美色蛊人心,也许是海灯节的氛围太足,等空听到派蒙的惊呼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冲过去抱住了魈。 魈怔楞了一瞬,随即缓慢而坚定的抬手,捧住了空的脸颊,让尴尬到想消失在原地的空与他对视,然后,一个吻即将落在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睛上。 他的动作都很慢,给足了对方反应的时间与拒绝的余地。 但空只是闭上眼睛,眼睫如同扇动的蝶翅,在魈的嘴唇上振出涟漪。 有风拂过,已然是春日悄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