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
在魈自己看来,这次不过是小伤而已,夜叉本是仙兽,又擅长杀伐,恢复力惊人,哪怕放着不管,过一段时间就可以自己好了,实在不必如此静养。 但很可惜,他的爱侣并不这么认为,再次嗅到门外清苦的药味时,纵然是他也忍不住开始舌根发苦。 “哼哼哼!这次可是空去找了钟离和白术再问了甘雨还有其他真君,集齐璃月仙人们和著名药师的智慧共同研制出来的——超·十全大补汤!”一直跟在他爱侣身边的那只小精灵如同小人得势般气势汹汹地推开门发出高昂快乐的声音。 而他的爱人,他的伴侣果然托着一碗浓稠漆黑的药液和其他一些工具跟在后面走了进来。 魈支起上半身,倚在床榻上,抬手拂去爱侣金发上因煎药而沾染的灰尘后默不作声地端起药碗准备一饮而尽。 “诶,这不是喝的。”空本来还在把托盘上的其他物品一一摆开,眼角余光却扫到了这一幕,急忙伸手拦下了这位毫无生活常识的病号。 魈:“她不是说……” 空把药液摆在一旁,抬手弹了一下派蒙的额头:“派蒙就是喜欢凑热闹,别听她胡闹。” 派蒙捂住额头:“空你见色忘义!派蒙已经不再是你最可爱的小伙伴了吗!派蒙生气啦!” 空无视了派蒙在旁边的撒泼打滚,只脱下手套用手去探了探药液的温度,指尖被深褐的药汁浸染,他温声:“派蒙当然是我最好的伙伴啦,那么,世界上第一好的派蒙,你现在能去璃月港找香菱买点吃的回来吗?” “总觉得你是想要支开我呢……”派蒙狐疑地看了眼空,但很快又双手叉腰头抬得高高的,“不过既然空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大人有大量地原谅你好啦!空你要吃什么尽管报给派蒙好啦,魈你也是哦。” 空也顺势看向魈:“派蒙难得这么积极哦,魈,你有想吃的吗?” 魈对吃食没有什么需求,所以他摇了摇头:“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你和派蒙吃就好了。” “嗯,那我要腌笃鲜,仙跳墙,莲花酥……”空快速的对派蒙报出一连串制作工艺复杂耗时长的菜品名字,“好啦,就这么多,拜托你了,派蒙。” “怎么蒙德和稻妻的菜也要找香菱做啊……”派蒙挠了挠头,“好吧,不过这么多,我一个人没有办法带回来呢。” “让香菱尝试新的菜谱嘛,你先在香菱那里吃,我这边弄完了我会去找你的。”空把菜谱和钱袋一起递给派蒙,“路上小心。” 等到派蒙离开尘歌壶后,空转身,含笑着看向魈:“好了,魈,脱吧。” “?”魈的茫然简直都要从头顶冒出,但他还是乖顺地褪去了上衣,露出少年人劲瘦的腰肢和意外结实的胸膛。 空在床沿坐下,拿起霓裳花织成的纱布沾着药液一圈一圈裹在魈的伤处,那些难以愈合的伤口里泄出的青黑气息终于像是被扑灭的火焰般逐渐消散。 这个过程中空一言不发,只是微微蹙着眉头,认真地给魈上药。 “……对不起。”看着空认真蹙眉的模样,魈无端感受到一阵歉意,好似终于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怎么突然道歉?”空手上的动作没有停,说话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甚至因为魈受了伤,他对待魈的方式简直像是在哄一个不知事的孩子。 送来的汤药会试温,照顾他的方式更是多方求证了各位仙人与医师。几乎所有魈的熟人都知道魈被这位旅行者养起来了,甚至甘雨都来看望他说千岩军会加强巡查的,请前辈放心。 魈沉默片刻,说:“我不该总是想着牺牲自己,把自己当做工具。” 空叹了口气:“你绝对不是因为这个才道歉的。” “但你因为这个不开心。”魈抿起嘴唇,眼睫下垂,鎏金色的眼眸被纤长的睫毛遮掩了大半,看起来有些窘迫又有些可怜。 魈也不明白为什么,分明空没有像夜兰那样直白的对自己的自我牺牲而发怒,也没有任何指责他做得不对的言论,还开导自己,但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他能察觉到这几日空照顾他时微妙的沉默与紧绷。 他不喜欢这样,他喜欢他的爱侣笑起来的样子,眼里好像含着星星,偶尔捉弄人时的狡黠模样也很好,和派蒙一起玩闹吐槽时候的表情也很可爱,哪怕是生气的样子也很鲜活灵动,唯独不要这样……这样好似有些失望与难过,还要沉静地露出安慰别人的笑容。 “……对我笑一笑吧,空。”魈抬手在空的嘴角按了按。 “唉呀……”空再次叹气,脸上的表情被他收敛起来后显出几分近乎冷酷的漠然,但得益于他的嗓音,他说话的语气依然温柔,“我没有不高兴,魈,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我在想……人是由过去所经历的一切所塑造而成的存在,普通人一生不过百年,就会固执得无法改变。而我们从认识到现在也不到两年,从海灯节至今,相恋的时光更是短暂,不过数月,还是聚少离多。仅凭这些琐碎时光就想改变你千年以来的观念,按璃月的话来说,那叫痴人说梦。” 魈没有反驳,虽然他并不赞同,倘若他真的没有任何改变,这件事情的结局绝不会是如此,但他决定等他的爱人说完话之后再一次性解释清楚。 魈突然感到身上一沉,爱侣小心避开他的伤处投入他的臂弯之中,他嗅见空身上这几日因煎药而沾染的清苦气味,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却再也看不见空脸上的神情。 “你选择牺牲自己,我也并不意外,对于你来说,那就是唯一的解决方法。而且也确实是当时唯一的办法。所以责怪你,是很没有道理的事情,你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好。” 魈看着空的发顶,默然不语地用手指梳理起空粗略捆作一束的长发,等他慢慢剖白闷在心中的想法。 “……可我想要保护你,魈。”空没有办法告诉魈,当时在铜雀庙后听他说完话后就见他一头栽倒在地是怎样的心情。 那一瞬间空几乎什么都感知不到,只觉得脑内发出尖锐的噪音,心跳近乎停摆,好在等他缓过心神后发现了魈只是力竭昏倒。 事后他又去了璃月港找了钟离与白术七七给魈详细检查了一遍,这才总算明白魈到底是怎么了。 秘境之中,魈在与他们汇合之前本就负伤,后又强行突破空间裂隙,那时候就已经累到在空身旁安然睡去,但还不等旧伤痊愈,就又入了新的秘境与浮舍的残魂大战一场。这其中外伤还是其次,最为致命的是在这种伤口不断的情况下,魈仍在透支身体维持太威仪盘的运作。 恶战之后身体受损,力量在维持太威仪盘的同时还清理那些来犯的黑色残魂,本就力竭,还要在最后时刻用最后一点不沾业障的纯净力量把所有人都送走。 抱着必死的决意,不肯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倘若不是钟离出手救了他,空觉得自己就可以变成戏文里讲的那样,背着牌位去走遍提瓦特了。 魈向来是这样,空很明白魈是怎样一个人,又认死理,又固执,从不肯向别人示弱,一旦受了些恩惠好意,魈就会拼命的想要付出什么去回报这份好意。所以魈对人好的时候,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他心甘情愿付出那些代价,不必再多说什么,也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同情。 直到魈昏迷之前,别人都无法从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半点虚弱的迹象,哪怕是夜兰都觉得他已经没事了。 “我知道。”魈回应着空的话。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一如我想保护你。”魈伸手捧起空的脸庞,认真地与那双潋滟着的蜜色杏眼对视,他习惯看着爱侣的眼睛说出自己的想法,“空,正如你所说,两千年的漫长岁月塑造了我现在的性格和……固执。我早已习惯孤身一人去解决一切,保护璃月,保护苍生是我刻入骨血的责任,这是我无法更改的东西。那种情况下我也的确想不出任何除了牺牲自己以外的解决方式,我是你们面前的第一道防线。无论是出于责任,还是出于私情。” “我之前把自己视作随时都会碎裂的兵器,只觉得哪一天就这么碎掉,也是个好结局……但在那片秘境中,我并非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而在战斗。空,你说我们相恋至今聚少离多,想要靠这样短的时间来改变我是痴人说梦……并不是这样的,空,那时我是想要活下去的,我想要和你一起出去,我并非是不惜身,只是总有一些对我而言比生命更重要,譬如护佑苍生,譬如护你周全。” 空被他异常严肃的脸色与这样一番话语给击中心脏,看着魈那张冷肃又昳丽的漂亮面容,对他爱怜不已,忍不住凑近吻在魈抿起的唇角处:“你这样显得我好像很无理取闹。” 魈露出无奈的表情:“我也并非不懂他人的关心。更何况你是我的爱侣。” “好啦,你再说下去我就要兽性大发了。”空从魈的身上轻轻撑起身体准备离开,“好好养伤吧,魈上仙。” 魈却顺势拉住了空欲抽回的手,鎏金的眼眸直直地看向他,魈缓缓说道:“空,我很想你。” “……”空眨了眨那双蜜色的杏眼,随即笑意便从那双眼睛里溢出,“我本来还想说,怜惜身受重伤的上仙。看来是我自作主张了。” 魈满面通红,却也没有松开拉住空的手。 死里逃生后想要确认伴侣的存在本就是人之常情。